座上有七個酒客,櫃檯上坐着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竈頭上有一年約二十餘歲的少婦,一身村婦打扮,雖未塗脂抹粉,卻也尚具有幾分姿色。
花明一見,即已看出,這是家庭經營。這時,店夥手端着一把泥茶壺,泡了一杯熱茶,道:“公子,你先喝杯茶水,酒菜一會就好。”
花明玉面綻笑,道:“店家,你很會做生意,請教貴姓?”
店夥受寵若驚似的忙道:“公子,你可別跟小的客套,小的哪敢當貴字?回公子的話,我叫小三子。”
說着,用手一指櫃檯上老者及竈上的少婦,道:“那是我的爹爹,那是我的姐姐,我們在此居家,兼做小本營生,賺些錙鐵小利,藉以養家餬口。”
話聲剛落……驀聞!外面有人邊談邊行,語音粗曠雄壯,似乎也是朝這座小酒店而來。店夥連忙向花明躬身告退,轉身接客。
門簾一掀,走進了二人。但見中等身材之人,皮消骨瘦,長得面黃似臘,一身黑色勁裝,肩頭揹着個長形包袱。他小眼短眉,但眼神卻相當充足。
另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人,長得如同凶神惡煞似的,粗眉巨眼,繞頰鬚虯,也是一身黑色勁裝,他右手提着一個長大包袱,似是兵器。
二人進得酒店,落座之後,二人四目把座位掃了一遍,然後一迭連聲的要酒菜,店夥忙不迭的去準備。
花明暗忖,不知這二人是何來路?看形象,恐非善良之輩!旋又回想,不覺自己好笑,他倆與自己並無關係,管他善良與否。恰好酒菜齊備,即將酒倒在碗內,花明也就低頭進食,吃飲起來。
正吃喝間……忽聞!那個身材高大之人,說道:“你的算計確實到家!咱們在此有吃有喝,暖暖和和的。稍停那小子到來之後,咱們以逸待勞,可少跑好多冤枉路。”
話聲到此,那黃麪人朝他雙目一瞪,微微“哼!”了一聲,道:“你小子怎麼半點記性也沒有!曾給你講了多少次,仍不能改,你如果再說,我回去可要彙報上去。”
那高大個兒的人,居然面色一變,噤若寒蟬,即行低頭吃喝起來。先時座上的食客,都注視着花明。現在,這倆人一進來,目光又集中到了他二人身上。
常出門在外的人,大多能看出人的善惡。是以,他們已意會到,這二人不易招惹,都自顧自的喝酒。也由於此,花明喝酒,也就再無人注意了。
此際!靠最裡的一張桌子,坐着一個乾瘦老頭。他滿頭亂髮,身穿一件破爛不堪的長棉袍,腳下卻拖着一隻鴛鴦鞋。他的腰間,紮了一條繩子,上插一支約三尺長,鐵桿銅端的旱菸鬥。
原來,他是伏在桌上打盹,由於背朝裡,無法見其面貌。此時,忽然身軀一側,整個面孔轉向外面,竟然滿臉油污,似是經過大旱兩年,無水洗臉一樣。可是,他的面色上,卻又現出呆愣的樣子。
他像是剛睡醒,還未睡足,哈欠連天,懶腰伸畢,竟喃喃自語的說起來,道:“咱是玉皇大帝差遣下凡的斬將封神!這幾天,我實在懶得做,老禿驢不曉得跑到哪個廟裡去吃狗肉?卻丟下咱一個人在此。現在,吃了人家的酒,無錢還賬,怎麼辦?”
店夥小三子,眼看着這一個又癡又賴的老頭,心裡確實有點彆扭。現在,見他醒轉,遂上前搭話着,道:“您還未吃飯,是否要小的準備?”
那乾瘦老頭聞言,咧開嘴一笑,催促道:“夥計,敢情你是咱老癡子肚裡的蛔蟲!你真會猜,咱老癡子的五臟廟,確實有點飢了。”
“你就揀那好的酒菜拿上來,待咱吃個酒足飯飽,包管玉皇大帝會差小鬼給咱送錢。你放心好了,老癡子有生以來,從不白吃小生意買賣。你不要以爲咱癡癡呆呆,其實,心裡明白。”
店夥暗暗皺眉,怕他說個沒完,急道:“好,我知道您老不會欺騙我們這小本經營,小的馬上去準備。”言罷,返身離去。
花明邊吃邊偷眼看着,這老頭兒的一舉一動,盡入眼內。看他這身打扮,十足像個乞丐,聽說話,又是道地一個癡子。江湖人物,奇形怪狀,此老究系何等路數?實難猜透!不禁心頭暗暗納悶。
他恐怕被人認出自己,是以,將碗中酒急速喝完,又低頭自顧進食。而且,看出這家酒店,有幾個扎眼人物。因此,他將殘酒喝盡,想要飽腹後儘快離開,免得節外生枝,耽擱時間。
忽然!酒店外面,又進來了兩男一女,都是一身玄色勁裝。兩男的年紀,都在三十上下歲,白淨臉,眼神都是炯炯有光,不過,顯得有點邪氣,二人左手都提着包袱。
那女的,卻是青帕攏着烏亮的青絲長髮,白淨皮膚,杏眼桃腮,高鼻櫻口,雙目點漆,配上那肥瘦適體的嬌軀,算得上是一個美人胚子。
她的目光,也微帶浮蕩,渾身媚態橫生。進得酒店,水汪汪的大眼,掃向坐客,目光落在花明的身上,竟然停止不動。
看她的形態,稍現驚疑,旋即嘴角綻笑,一雙媚眼,狠狠地盯了他一下,即柳腰輕擺,邁步姍姍,走向同路夥伴的桌上去。
出乎意料!後來的這兩男一女,和先至喝酒的二人,乃是一路的。三人坐定之後,也是連要酒菜,那個妖媚的女子,不時向花明亂拋媚眼,其眉梢眼角,春意盎然,充滿了挑逗之意。
花明自他們進來之後,被這女子盯了幾眼,從心中“騰!騰!”跌個不停。本欲立即離去,但,轉念一想:“這幾個人恐非正道人物,適才從前二人的言語間中,很明顯的是對付敵人,或陰謀詭計暗算別人,我何不在此看個究竟?”
心念轉此,即慢慢地吃喝。這時!那個癡癡呆呆的瘦削老頭兒,不知何時,伏在桌上,又似睡去。
他睡得十分滑稽,一雙烏油黑光,皮包骨頭的雙手,
反抱着頭頸,下顎支在桌面上,兩腿卻又蹲在椅子上。雖在睡熟中,嘴裡“咿唔!”的不知說些什麼?
陡地!他大喝一聲,道:“好個小婆子,你要來此作怪!”喝聲甫落,依然鼻息“咻咻!”的沉睡着。
那男女五人,正在藉喝酒的時間,頭靠頭的在細聲密談。經過這老癡子一嚷,齊齊回頭怒視!其中面黃之人,嘴角泛出一絲冷笑。
花明聞聲,雙目一掠,看見那老頭的睡相,差一點笑出聲來,心中暗忖:“此人一大把年紀,怎的如此睡?看來這老者,非癡即呆,一定是個靈智不全的人。”
他忖思未已,驀聞!怪老頭又是一聲大喝,道:“好妖精!”喝聲中,身體暴然憑空升高三尺之多!隨即原式不變,又徐徐地落在椅子上的原處。
同時,嘴裡“呀!呀!”出聲,道:“咱老癡子生就孤獨命,可憐我看上了一個小妖精,但她卻不喜歡我這扮相。咱雖然有點癡,但心眼好,如果你跟我要好,我一定會好好對待你。”
“你不要看小白臉,他卻沒有好心眼,而且,心狠手辣。”話語一落,將頭微側,朝花明笑了笑!旋即,又雙目緊閉,呼呼大睡起來。
花明心頭一震,暗想道:“這老癡子,有點來頭,敢情此人,正是四奇之一?”心念落此,決定留此看看。
若真是癡叟,可不能失之交臂。自己行道江湖,能多認識幾個前輩,總是有益的。何況,又是武林馳名的四奇之一。不過,他適才的說話,不知何意!
正在這時,老癡子霍地立起身來,在椅子上,拍手道:“咱說她還是喜歡咱的,她這不是跟來了?我的小媳婦,我的心肝寶貝,咱老癡子幾輩子修來的豔福!嘻嘻。”
緊接着,他連聲招呼店夥,道:“店家,你快點給咱們準備洞房,舉行花燭之喜。你看吃喜酒的,這不是來了?”
話聲甫落,四男一女,忽地站起身來,個個怒容滿面,泛現出“陰、狠、毒、辣!”各種色彩。
此時,忽然從外面走進了一個人。花明雙目一看。但見進來之人,中等身材,面團團的滿布笑容,使人一見,頓生一份好感!
他身着竹青色長棉衣,年約三十上下,手持一根銀色的笛子,一搖一擺的走了進來,一派斯文之相。
其人進來後,目光一掃四男一女,嘴角泛出冷笑。此時,老癡子又自言自語地道:“好拜天地了。”
那黃麪人目射兇光,冷冷一“哼!”道:“光棍眼裡不揉砂子,不必囂瘋裝癡,大爺的事辦完,再來整你,不要着急,哼!”他的話,看似自言自語,其實是對老癡子所講。
老癡子的頸項一縮,顯出害怕的樣子,哭喪着那張滿是油膩的黑臉,嚷道:“我的媽呀!老禿驢,你再不來,咱們可見不得面了。人家要整我這個瘦排骨,咱可不知,他們要糖酥,還是紅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