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205 蓄勢篇 (V56)
204亭中對飲
元魍低頭想了會兒,勾脣澀然一笑:“母妃說得有理。這事情,但憑母妃做主。”
德妃頓時喜上眉梢。元魍到底不是她親生兒子,若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會用元魍這顆棋子。說她不疑心元魍的用心,那是不可能的,要不然她也不會時常想要派了自己的心腹丫頭過去安插在元魍身邊。
她原本就想好了的,不管元魍到底打的什麼心思,他既然稱她一聲母妃,那麼有些事,她還是能作得了主的。譬如,元魍身邊妃妾事宜。
其實,她雖然是商量的口氣,但是元魍答不答應都不妨事。他順從,自然好;他不順從,也不得不聽她的安排。
何況,德妃確信,元魍這個沒依沒靠的,現在就指着她呢,關於此事,他也不敢不從。
結果,果然如此。
現下,只要從他們連家女兒裡找一個聰明可靠的,嫁給元魍,作爲正妃。不管元魍存心如何,那麼生下來的孩子,還是他們連家的骨血。
以後元魍若不可用,便可直接棄了,她還有皇孫這個希望。
當下,這雙“母子”各懷心思,面上卻是更加親近幾分,又暢敘了番思念之情,元魍這才從德福宮出來。
明亮的五彩琉璃宮燈光芒映照到這位臉上,他溫笑不變:要他娶,那他便娶,他要的,只是那個女人背後的勢力。但是那個女人能否活到洞房夜,那他就不能保證了。
走至後花園,忽見一頎長身量的男子在亭子裡獨飲。
月色清華下,仿若謫仙。
此時這宮中,能有這等氣質韻味的男子,除卻一人,元魍不作他猜。
元魍想起長寧的話,於是走上前去,揖身拜禮:“太傅安好。”那人,正是文思衍。
文思衍趕緊起身還禮:“四殿下客氣了,應該微臣給四殿下行禮。”
元魍道:“一日爲師,終生爲師。何況太傅是我的啓蒙老師,我能有今日,實在是該好好謝謝太傅的。”
文思衍擺手道:“那是四殿下從小聰穎,微臣不敢居功。”
元魍看了看石桌:“太傅在這兒一個人喝悶酒,是有心思?”
文思衍笑道:“四殿下多慮了。不過就是前殿太喧鬧,倒不如在這兒對月自酌,更有意思。”
元魍也笑:“不知我可有幸與太傅共飲幾杯?”
文思衍忙請人入座:“四殿下賞臉,是微臣的榮幸。”
兩人對面坐下
。
文思衍給元魍倒酒。
兩人對酌一杯。
文思衍定定看了元魍一會兒,才道:“殿下這次回來,總感覺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元魍問:“哦?這話怎麼說?”
文思衍道:“就是給人的感覺。譬如,殿下以前一定不會找微臣喝酒。”
元魍沒有說話。
文思衍想了想,終於忍不住,又問:“其實,在前殿的時候,微臣便想問殿下了。只是不方便。藍……金藍她可是在將軍府裡?”
元魍擡頭看他,不答反問:“太傅覺得我們這一年多在外,會過得如何?”
文思衍心裡也有幾分曉得太子的行動,於是不動聲色道:“聽四殿下在前殿的描述,此一路上,必定是兇險萬分。”
元魍接着問:“那麼太傅認爲,我還會把金藍帶回到京都這兇惡起源的地方,讓她擔驚受怕嗎?”
這回換文思衍不語。
元魍說得隱晦,但是他心裡清清楚楚。
是啊,金藍跟着回來,也只會讓太子殺得更痛快而已。
半晌,他才擡頭,目光透過元魍的身子,彷彿看到虛空:“當年,就是在這裡,金藍便是坐在你那個位置,拒絕跟我出宮的。”
元魍想了下,原來是十一年年初的事。也就是那一天,自己被皇后和德妃誣陷跟明月有染,最後結果是劉全被打,金藍被關。
原來那一天,文思衍就來拐他的金藍了。
他嘆口氣,道:“我替金藍謝謝太傅關心。雖然,其間艱辛,但是金藍現在也算安全。太傅不必再擔心了。”
文思衍低頭瞧着杯子裡的點點星光,輕喃:“安全就好……安全就好……”當年與金藍錯過,是造化,也是遺憾。現在,只盼她覓得良人、一生安好。
元魍自己倒杯酒,再喝掉:“太傅說我變了許多,其實很好理解。太傅也說我這一路兇險,這一年多不尋常的經歷,任誰都得脫胎換骨。而且,現在金藍不在我身邊。我找太傅喝酒,也不過是想找一個人跟我共同想念金藍。”
文思衍問:“當年殿下說的定下金藍,不是兒時戲語?”
元魍再灌一杯酒:“我從來不講戲語。我想要的,從來就只有金藍一個人。因我現在護不了她,所以我不敢讓她冒險。但是,總有一天,我會去接她的。到時候……”
元魍沒有接着講下去,但是心思細如塵若文思衍,怎不知這弦外之音。
到時候怎麼樣呢?
因爲敵人衆多,四皇子不敢帶她回來;等到他主天下的時候,就會把金藍接回來;到時候,就沒人敢傷了金藍,到時候,他就能護她周全了
。
文思衍眸子慢慢瞪大,他驚訝的是元魍對金藍的用情之深居然在他想象之外,他更驚訝的是元魍竟然敢當着他這個太子謀臣的面這般毫無顧忌得表達出了自己的雄心,或者說是野心。
卻聽元魍又道:“不說我跟金藍了。這些日子,太傅過得可好?”
文思衍低眉,抿口杯中烈酒:“太子太傅,朝中一品,微臣這等年紀,就已官至此銜,此生還有什麼遺憾?”
元魍輕笑一聲:“若太傅看重的是官位,當年前周時,太傅就可入朝爲官了。我想,以太傅的才學,做個前週一品大員,也不是問題。只可嘆那朝廷腐敗,太傅不願同流合污罷了。”
文思衍手中酒盞微微一頓。
只聽元魍接着道:“太傅揹負着背棄祖宗的罪名,入新朝,輔新主,不就是爲了這天下百姓不再活在腐政之下麼?可是在我看來,太傅這個心願不能達成,只會白白得盡天下罵名。”
文思衍臉色一僵,強自嘴硬:“四殿下這話從何說起?微臣亡國賤俘,鄙陋之身,幸得今上陛下青眼相加,過蒙拔擢,寵命優渥。如此信賴,微臣怎敢猶豫不決而另有其他非分之想?微臣只求爲今上、爲天下死而後已。”
元魍軟下語氣,道:“太傅別誤會。父皇建朝立業,寬容百姓,自然是真英雄、好皇帝。我同太傅一樣,願爲父皇、爲天下粉身碎骨。只是太傅認爲,這太子也能同父皇一般,待百姓如己出嗎?”
文思衍沒話說。他雖然之前回得慷慨激昂,但是他看着太子長大,對於太子性情,他心裡明白得很。那位繼承北厥人的通病,從小就好勇鬥狠、驕奢浮躁、且剛愎自負。雖然跟他習了多年中原文化,依舊改不了他身上的戾氣。
日後那位若做了皇帝,恐怕天下黎民生活得就會跟當年前周統治下,別無二樣了。
文思衍也知道,今上把自己放在太子身邊,就是爲了太子日後登基作下鋪墊,讓他輔助太子。
可是,那太子年紀越長,越是與自己的理念,分歧漸大。那位不是沒有智慧,可文思衍總覺得他沒有大氣的胸懷,即使不會壞了這大輿的天下,也成不了文思衍心目中的明君。
更何況,其實在自己多番反對太子以及他手底下官員的各種惡劣行徑後,太子元瑾早就對他沒了多少信任,甚至開始牴觸。現在大約是看在今上的面子上,並未對他怎麼樣。
只怕元瑾上臺,第一個要扳倒的人,就是他文思衍了吧。
其實四皇子元魍說得對,他終是不能一償所願,無明君可輔,百年後,在歷史上也只得白負罵名。
元魍打量着文思衍的神色,又嘆道:“去年的時候,我跟金藍到過瀛洲
。那裡百姓當真過得慘烈,蝗災當道,災銀卻遲遲不到。官府趁機大發橫財,十兩銀子纔給一斗米。那裡的人一月吃不到一口糧,剛出生的嬰兒只能以草汁維生,遑論大人。爲了生存,他們吃土、啃樹皮,或許餓得再兇一點,可能就要發生人吃人的慘劇。
我當時就在想,父皇主了中原,百姓日子卻更不如從前,那麼這個朝廷還能維持多久?以前,太傅也教過我們,民爲重、社稷次之、君爲輕。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百姓是朝廷的根本,朝廷卻保證不了它的子民生命安全,那麼要這個朝廷何用?
現下只出現一個瀛洲,但是若是任由這羣官員胡作非爲,以後會不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這樣的瀛洲?”
文思衍默默無語,只顧着一杯接着一杯,自己灌酒。
少年成名,無爲到青年,以爲終遇明主,可以大展拳腳,卻發現,盡頭依舊是黑暗一片,這種鬱郁不得志的感覺,誰能理解?
元魍奪過酒壺,仰頭,烈酒澆得自己一頭一臉:“太傅不用多心。我只是思念金藍,於是想起當日與金藍所見所聞。這京中旁人,比不得太傅跟金藍的交情,我也不好跟別人分享這段思念。而後有感而發,這種感覺,估計也只有太傅能夠懂我。我也懂太傅。這心裡話,說出來,我也痛快了。”放下酒壺,站起身來,“我不打擾了。夜深風大,太傅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轉身,往亭子下邊走去。
文思衍呆呆看着元魍的背影,酒水撒在那人的發上,從他背後,還能看到髮絲上閃現的晶瑩水光。
直到元魍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文思衍才神色複雜,喃喃道:“我要好好想一想……想一想……”
205助你登位
由於當年元魍成年時,便是直接離京打仗,根本沒來得及爲他在宮外建造府邸,元真便讓他這些日子繼續住在宮中初華殿,等外頭府邸修繕好,再搬出去。
元魍回到初華殿時,居然發現殿內人影憧憧、燈火通明。
他不禁想到當年自己不管多晚回到這裡,金藍都會在裡頭點着燈等着他。即使她已經睡趴在了桌上,她還是堅持等着。
這偌大的皇宮中,也只有這初華殿,纔是讓他心理安詳溫暖的地方。
正神思恍惚間,堂屋門“吱呀”一聲開了。
明月雍容的聲音在裡頭響起:“四殿下回來了麼?外面冷,怎麼還不進屋來?”
元魍眉頭微微一蹙,而後狀若無事得緩緩走了進去。
屋子已經被人打掃過,炭火已經生起。雖兩年不在,卻沒有一絲陌生感。
元魍對着對面那人行禮:“明妃娘娘萬福
。”
明月擡手:“這裡是你的宮殿,四殿下不必多禮。本宮是見殿下回來,少不得要回這初華殿歇息。於是擅自帶人過來打掃,四殿下不要見怪纔好。”
元魍再拜:“是兒臣給娘娘添麻煩了。”明月跟金藍的糾葛,元魍是知道的。再者,十一年那件事後,這位基本就沒再踏足過初華殿,要見金藍,也是傳了她去別的地方見面。此時,他初歸來,這位卻來初華殿幫忙打掃,元魍確信這位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畢竟他跟這位明妃的交情,也不過僅止於她是皇妃,他是兒臣罷了。只是明月不說,那他也不好多問。
明月揮手,讓衆侍婢去外頭候着。
元魍心說這位果然是有話要跟他講。
卻聽明月問:“殿下在外一切安好?”
元魍答:“娘娘費心,兒臣安好。”
明月再問:“可有傷亡?”
元魍一愣,這個問題,怎麼那麼奇怪?
但還是恭敬答道:“或有小傷,已無大礙。”
明月聲音有幾分急促:“那……那怎麼不見金藍?”
元魍莞爾,原來這位是爲了金藍而來。
頓了頓,才道:“兒臣不敢帶金藍回來。”
明月頓時帶上了幾分失望,卻又有幾分放心,輕輕道了一聲:“啊……也是……”聲音有些苦澀。不消元魍多說,她也知他不帶金藍回來的原因。
只是,她覺得寂寞而已。
當年浣衣局中的兩個姑娘,到頭來,這深宮中,只困住了她一個罷了。
似是陷入了回憶裡,半晌,明月才反應過來:“既然如此,那本宮就不妨礙四殿下休息了。”想問的也問了,希望回來的卻永遠都不會出現了。那麼,還留在這裡,幹嘛呢?
元魍開口留客:“其實,兒臣跟金藍在外一年多的時間裡,曾經見過娘娘的家人。”
明月果然頓住:“本宮的家人?”
元魍點頭:“他叫明翊。”
明月眼睛睜大:“翊弟?”急問,“他在何處?可好?”
元魍想了想措辭,纔有點猶豫道:“可能不好。”
明月更加急了:“他出了什麼事?”
元魍搖頭:“具體到底怎麼樣了我也不清楚。這也是我回來後向皇姐打聽到的。”然後把當日在瀛洲與明翊的相遇告訴了她,着重說了皇后太子一派對明翊此正舉的打壓反誣。
明月呆愣住:“這事本宮居然不知……”
明家勢力轉向暗中,她又深居宮中,此事不知也不奇怪
。況且,元真帝對明月愈發寵信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明月不與外戚聯合。
元魍睫毛垂下,掩住幽深眸光,那麼,他就當個橋樑,定要讓這明家宮內宮外接上頭。
明家的勢力,他也勢在必得。
明月懊惱了一會兒,又咬牙切齒:“皇后娘娘欺人太甚,這是要把我明家趕盡殺絕啊!”
元魍嘆道:“皇姐也是這麼分析的。”頓了頓,又補充,“方纔在殿前,我不好明說,但我知道,追殺我跟金藍的,就是皇后跟太子。”
明月輕道:“這個,我也猜到了。”
元魍道:“娘娘,看來我們的敵人是一致的。”
正說着話,就聽房裡傳來軟軟糯糯的聲音:“五妃……”伴隨着聲音走出來的,是長得雪白粉嫩的六皇子元晝。
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模樣,似是剛剛睡醒。
明月對元魍道:“晝兒剛剛困得緊,我又不放心他離開我身邊,就讓他睡在你房裡了。”
元魍答:“不妨事。”
明月朝元晝招手:“晝兒,過來。”
小六皇子一步深、一步淺得走了過來,咬着手指、滴着口水,傻傻得仰頭看元魍。
明月柔聲道:“晝兒,這是你四哥,還認得嗎?”
元晝乖聲叫:“系哥……”
元魍低頭瞧這個當年被自己下毒沒毒死反而毒傻了的小孩兒,心裡沒有起得一點波瀾。
他伸手摸了摸孩子:“六弟已經會走會說話了啊。”
這話,立馬戳痛了明月的心。當年那筆爛帳,她這小兒雖然僥倖活了下來,可是註定終生殘廢癡傻。別的孩子,一歲就能言會走,她的孩子,六歲了,才能蹣跚着走幾步,說話只會蹦一些簡單的單詞、長句子一律不會說不能理解不談,單詞蹦得更是吐字不清。
太醫說,這亦是當年劇毒留下的後遺症。
新仇舊怨,一時間涌上心頭,叫明月恨得只想咬那人的血肉。
她捂住元晝的耳朵,低低道:“四殿下,我會助你登皇位。但是,你可不可以跟我保證,善待我這小兒,讓他一生生活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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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vip91884、陽陽滴票票;謝謝荒島孤鳥滴鑽鑽跟花花。麼麼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