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 蓄勢篇(V76)
243折了紅顏
那人一席金光龍袍加身,髮色雖有老態,面容卻是保養得宜,即使一臉親和,仍舊一身上位者氣勢撲面而來——瞧這架勢,除了南周皇帝朱佑還會是哪個?
金藍折腰低跪:“民女見過陛下,陛下金安萬福。”
朱佑走過她身旁,到得龍椅坐定,才擡手:“起來吧,別跪了。朕當這金老闆是哪裡來的神仙,卻沒想到,朕跟你居然還是見過面的。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緣分嗎?”
金藍恭敬起身,清淺而笑:“陛下這話可是折煞民女了。民女也未曾想到,原來民女已早就拜見過天顏。還望陛下恕當年民女不敬之罪。”
——這人,正是那一年端木正處置諸葛鴻才那一夜,他們在街上偶然遇到的雕刻木匠——還送過她一樽她跟小四的木刻。
金藍望着眼前的天子,心說:原來命運真的是如此作弄人——小四跟他的祖父竟在互不相識的冥冥中見過面了。
朱佑笑道:“不知者不罪,更何況你當年也沒有什麼對朕這個老人家不敬的。”頓了頓,又道,“不過,金老闆倒也是好記性,這都三年了吧,你居然還記得朕?”
金藍低頭道:“那是陛下龍顏煥發,即使粗布麻衣,也掩飾不了那一身吉祥貴氣,這般風流人物,民女一生恐怕只見過那麼一回,自然是不敢忘的。”
這話逗弄得朱佑哈哈大笑:“你這丫頭,倒是肯哄朕這老人家開心。”
金藍又道:“這是民女的真心話。倒是陛下日理萬機,居然還能記住民女這一介草民,卻真的是令民女惶恐。”
朱佑停了笑,忽而嘆口氣:“朕倒不是記得你,卻總是忘不掉當年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年輕人。”
金藍一愣:原來竟是如此。
一般來說,三年前不過一面之緣,是不可能讓人記住那麼久的。
她記得這位,是因爲早年特警隊裡的訓練,還有房裡那樽她撫了千萬遍的木刻。如此,她才能隱隱約約記得當年這位老者面容。
而這位天子,卻是着着實實惦記了小四三年,或者準確得說,惦念了當年的昌平公主二十年。
她突然想起來那一年,朱佑送完他們木刻後,珍而重之得又看了小四好幾眼。
小四當時還感覺奇怪。
是她疏忽了,這一點當時居然沒有瞧出來。
金藍也想嘆氣,原來在他面前的不是天子,更是一個父親,一個思念亡女的父親。
金藍心裡又有幾分高興,她走這一步,賭的就是朱佑對朱昌平的感情。
而今瞧朱佑的反應,想來她這一步棋是走對了!
只聽朱佑又道:“對了,那年輕人呢?這幾年過去,你應該與他成婚了纔是。看來,朕不該叫你丫頭,該叫你夫人才是了。”
金藍搖頭:“陛下叫得沒錯,民女還未成婚。我家小四……唔……那年就已經離開了民女。”
朱佑驚訝:“離開了?……但朕那年瞧着你們……”頓了頓,大約覺得不該戳人傷口,於是又轉移話題道,“沒關係,就金老闆這樣的人才,咱們臨州城裡有的是好男兒想娶。你儘管挑選,朕給你做主,到時候保準讓你風風光光大嫁。”
金藍笑着搖頭:“多謝陛下對民女擡愛。但是民女不能嫁。”
朱佑更加奇怪了:“這又是爲何?”
金藍道:“因爲民女答應過小四,等他回來,迎娶民女。民女與他,皆是世上浮萍人兒,民女無父無母,他雖有父,卻不如沒有。民女便與他以天地爲證,定下這門親事。只待他恩仇事了,民女便能跟他從此生死不離。”
朱佑長長舒出一口氣:他便說,長得那般酷似他家昌平的孩子怎麼會是薄情的人兒?若真薄情,他那可憐的昌平也就不會爲了全城百姓留在京都,而後……
朱佑帝憶起往昔,一時間心潮澎湃,當年種種浮現眼前,頓時魔怔般愣了神。
金藍悄悄觀察他的表情,小聲喊:“陛下……”
朱佑“啊”了一聲,緩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
他握拳到嘴邊,咳了咳,才道:“今兒召你進宮,也沒有什麼大事。就是前幾日,朕看了你寫的那個話本,急着想知道後面的故事發展,就讓人把你給找來了。你就給朕講講後面的進展吧,那個孩子後來到底怎麼樣了?”
金藍垂頭回道:“陛下覺得這個故事應該如何發展纔是?”
朱佑道:“你是這個話本的創作人,故事該如何進行你最清楚。怎地問起朕來了?”
金藍有點無奈:“不瞞陛下說,民女一直未出下卷,是因爲民女遇到了瓶頸。”
朱佑傾身向前:“哦?說來聽聽。”
金藍點頭:“問題就出在那位公主的孩子身上。那小皇子是兩方仇人的結晶,是不被上天、不被世人祝福的存在。他在那個皇宮裡,只能以怪物的身份存在,不被父親接納,遭遇後宮排擠,沒吃沒穿,連奴才都能欺負他、打罵他。這樣的一個孩子,根本不可能順利長大成人。所以,這注定是一個悲劇。但是,民女心疼這個孩子,想要改變他的命運,不想他死在我的筆下。所以,民女現在無從下筆。”
朱佑想了想,道:“你不妨試着換個角度,讓這個孩子去找他的祖父,如何?”
金藍擡頭,目光炯炯望向帝王:“真的可以嗎,陛下?這個孩子雖然是公主的孩子,但他同時是敵首的血脈,他的祖父難道就能毫無芥蒂得接納下他嗎?”
朱佑喃喃:“如果是朕……朕的昌平,朕怎麼會捨得讓她的孩子淪落至此呢?”
金藍眼睛亮了一下,再道:“就算他的祖父如陛下這般明理,如此不介意,但那些臣子會不會爲了各自的小心思,將那個可憐的孩子除之而後快?”
朱佑蹙眉,沉默不言。
金藍緩了緩口氣,又道:“所以,民女設想,這個孩子只有自己強大了,強大到他祖父的臣子不能用他來威脅他的祖父時,他才能跟祖父相認見面。陛下,您說,是嗎?”
朱佑默默點頭,而後問了一句:“那你的意思是,這個孩子他不怪自己的祖父,不恨那人當年拋下他的母親,獨自逃離,才害他一出生就遭受那般不公的待遇?他本該是世上最尊貴的皇子啊!”
金藍低頭想了會兒,才道:“民女覺得小皇子一定疼過怨過,卻是不會恨。他疼的是這世上人情涼薄,他怨的是父親只生不養。只要有人送他一點溫暖,他日後便會千倍萬倍奉還。所以他不會去恨那個心心念念想了他那麼多年的祖父。”
朱佑瞬間渾身鬆了氣兒,靠在椅背上:“真的……是這樣嗎?”
金藍答:“一定是這樣的,陛下。”
朱佑情緒似乎一時難以控制,好一會兒才揮揮手,道:“今兒朕累了,你就先回吧。”
金藍恭身福禮告退。這個事情不能急,需要循序漸進,今天說到此處確也是正好的。
金藍剛走到門口,卻聽身後朱佑帝喊了一聲:“對了,聽說諸葛文才編纂科考輔導教材,也是你出的點子?”
金藍低身回頭:“回陛下話,民女不過佔了先機,此事不值一提。就算沒有民女,往後也肯定能有其他人想出這個法子來賺錢。”
朱佑帝意味不明得笑了一聲:“你這哪裡是賺錢哪,你賺的是名聲啊。”
金藍嘴角微彎:“陛下過獎。”
她一直覺得能生出當年朱昌平的皇帝不會是傳說中那般庸碌無爲、只懂木藝的人。
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這位皇帝精明着呢,只不過這聰明沒有放在朝政上而已。或者他是太聰明瞭,知道這朝廷已經不是他能掌控的了,所以才把精力轉移到那木藝上去。
她當年想出那個驚世的點子,就是爲了今日鋪墊,讓戀金樓一鳴驚人,令她這個老闆名聲大噪,叫因了她家書坊的書而能入朝的士子對她感恩戴德。
否則,就算諸葛文才名氣再大,也不可能將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女子的話本改編的戲劇傳世如此之深廣。
這其中,戀金樓神秘老闆的名聲也是起了一定作用的。
另外,當年的士子們的多多捧場與宣傳亦是不可少的。
朱佑擺手:“行了,回去吧。以後讓諸葛文才多帶你來宮裡走動走動,給朕這個老人家講講故事……還有你跟……你家小四的故事。”
金藍“喏”聲退去。
朱佑帝坐在龍椅上,望着外面的天空,眼神茫茫然,沒有焦點。
再想起那一夜見過的黑麪少年的眉目,果然又跟當年昌平重疊在了一起。
一樣的堅毅,一樣的倔強。
他記得,那少年臉上還橫着幾道舊疤,想來定是吃苦不少啊……
如果是昌平的孩子,也當是那個歲數……
若真如金藍丫頭書裡寫的那樣,那麼這個孩子成長成這般大,該是經歷過怎樣的艱苦磨礪哪?
直到宮監來爲帝王掌燈,朱佑帝才從神思中回到現實中來。
朱佑問:“民間那首爲《紅顏記》作的曲子,是怎麼唱的,你再唱來與朕聽聽?”
宮監點頭,開始唱:“紅家有女,傾國傾城;文能安邦,武能定國;本是天驕女嬌娥,只需對鏡貼花黃;可惜一朝天驚變,卸了花黃,上了戎裝;保家國沙場殺敵,身死處終生不悔。可嘆世事怪,家國仍在,卻折了紅顏。” www▪ ttkan▪ C○
朱佑閉眼:折了紅顏……折了紅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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