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031 牽情篇(18)
030分量不夠
金十三心裡沒來由猛的“咯噔”一下,不好的預感席捲而來。
只是還沒等她琢磨明白,劉全就已經帶着明月進來了。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段日子沒見,明月卻放佛一下子蒼老了好多歲,形容憔悴不堪,眉眼間憂思重重,哪裡還有當初同帝王獻殷勤時的生機與媚態?
“不知陛下有何事吩咐?”明月向帝王行了禮後,便規規矩矩得問道。這規矩裡,帶着無比的小心翼翼與打從心底裡散發出來的害怕,甚至連座上有一個宮女與帝王並坐這種不合規矩的事情,明月也只當沒看到。
元魍點點頭:“確實有點小吩咐。朕想借你的手指一用。”
——這話極輕極淡,語氣甚至比平常和藹可親多了。
可是這話的意思,卻讓人極其費解。
金十三覺得,就算帝王說“借錢”,哪怕是“藉口”,它都比“藉手指”好理解得多。
——不會是她聽錯了吧?其實元魍說的是“藉手紙”吧……
很顯然,疑惑的不止金十三一個。
明月神色有點愣愣,問:“陛下……您說什麼……”
元魍慢慢站起身來,繼續眉目溫慈道:“你放心,不會很疼的,只要一下子……”可是他的動作分明是與他的話語呈兩個極端。
——只見帝王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匕首,突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惡狠狠得往明月右手上扎去。
金十三心裡一直擔心會出事,所以緊密關注着元魍。
果不其然!
——雖然她想知道事情將要變成怎樣的子醜寅卯來,但並不想見到這子醜寅卯的兇殺版啊。
刀光掠了過去的同時,金十三一氣躍起,攬住明月的腰間,執住明月右臂,就往斜旁帶了開去。
明月這才躲過致命一擊,僅僅是手背到小臂上劃拉出了一條約三寸長的傷口。
血水從刀口子裡汩汩往外流,明月驚恐得甚至一時間都還沒反應過來疼痛,就見對面帝王突然彎脣一笑,冰冷的銀光躍過金十三眼際,手起刀落——
一截小指落到了地上,甚至還蜷縮着動了幾下。
金十三腦子嗡嗡作響,木然擡眼,只見元魍的左手跟浸過血缸一樣,手掌上只剩下了四隻指頭。
一片血紅,刺痛了金十三的眼。
“啊——”明月嚇得往後急退幾步,跌倒在地上,再也忍不住驚叫出聲。
劉全帶着侍衛匆匆進門,見此情形,也是大駭,急急就叫人去尋太醫,自己跑過來想要扶元魍坐下來,卻被帝王一把推開。
元魍嘴角依舊含笑,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彷彿感覺不到疼痛一樣,問金十三:“白洛說姻緣線牽在我的左手小指上,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沒有了那根指頭,是不是姻緣線也就會隨着指頭消失。我沒有那個神通,看不到那根線,你幫我瞧瞧,姻緣線是不是被我解開了?”
金十三不敢往前走,也不肯往後退,就立在那裡,直勾勾得看着從帝王手上流淌下來、鮮豔之極的活血慢慢變暗、慢慢失去光澤,她覺得自己疼得快要站不住了。
她茫茫然擡頭:“沒有……小指沒有了,紅線會自動遊移到身體別的部位上去……”
元魍點頭,有點遺憾得看着其他手指,又問:“那我把他們全切了呢?”
金十三繼續茫然作答:“沒用的,姻緣線一旦繫上身,只要那個人還有一口氣在,紅線就不會掉下來……”
元魍沉默了一下,苦笑一聲:“那就沒辦法了……”回頭卻問了劉全一個顯然不在這個話題上的問題,“人都帶來了嗎?”
劉全看着臉色越來越蒼白的帝王,淚花子都在眼眶裡轉了好幾圈了,他趕緊低頭悄悄抹了把眼睛,纔回答:“胡安總管、朱小郡王都在外頭候着了,浣衣局原管事王嬤嬤六年前得皇恩出宮,便在京郊定居,今早也讓人提進宮來了。”
金十三頭腦還在空白中,根本不能理解帝王接下來還想幹什麼。
不過,元魍也沒跟她打啞謎,直接將自己的想法告知:“她一向最是心軟,看不得人受苦。我知道我一個人的分量不夠,不足以把她留住。那我就讓別人來一起幫我留她。我知道,利用她的弱點很卑鄙,很無恥。但我真的想不到其他辦法了。我覺得我再不做點什麼,我真的要瘋了。雖然向來是她說什麼,我就去做什麼,但這一次,我想聽我自己的。就算被她責怪,也沒關係。只要她能因爲可憐這天下人,回到我身邊就好。”
金十三覺得自己的聲音有點沙啞了。
她看着眼前笑得那樣無力、脆弱得如同臨界的氣球一樣一紮就破的男人,問:“你……要做什麼?”
元魍看了看窗外:“那就一個一個剮了吧。先從她認識的人開始,及至天下萬民。我有那麼長時間來等她,我想,她總有心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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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隨心而已
金十三搖搖欲墜,一把撐住了桌子,纔不至於倒下來。
她喃喃:“你別做傻事……他們也不會讓你這麼做的……”
一旁的劉全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朝金十三堅定道:“如果奴才的性命能夠換回娘娘,奴才願意第一個受萬剮之型。”回頭就拔了身後侍衛腰間的大刀,直直就要往自己身上削去。
刀還在半空中時,劉全突然就是一陣眼花,等他再睜眼時,大刀卻不知怎麼的就到了對面金十三手中。
金十三扔了手中鐵刃,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鼻子酸澀難忍,喉頭哽了哽,最後吐出兩個字:“別鬧……”
元魍看着她,彷彿鬆了口氣,終於發自心底般笑出了聲來:“她終究是心軟的,對不對?”
外頭的天空越來越陰沉,不知爲何,明明是還處在冬季,卻“轟隆轟隆”響起了冬雷。
伴隨着的是宮殿外頭的淒厲求饒聲。
“陛下開恩。陛下饒命……”
金十三終於回答帝王:“爲何強求……”
帝王面上的笑容隱了下去,明明如此悽慘,眸子裡卻只有期盼,沒有恨、沒有怨。
他道:“隨心而已。”
金十三愣了愣。
帝王又道:“若她不能來我身邊,那我去她那裡,可好?”
金十三看着這一臉乞求的男人,彷彿要將男人的模樣刻到心骨裡去。
她終於向前跨出去了步子,走到了元魍跟前。
她擡頭問帝王:“你想好了嗎?若與她繼續在一起,你便只有今生,沒有來世。”
元魍道:“若不與她在一起,我今生也不想要。”
金十三輕輕笑了起來,再也忍不住水霧蒙了雙眼。
都說神仙無淚,因爲無情,所以無慾,所以無痛。
可是金十三卻摸到了自己的眼淚。
晶瑩。
滾燙。
淚珠落到了元魍的血掌上,與淋漓的鮮血混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出哪些是他的血,哪些是她的淚。
沒有人注意到,金十三右手的小指上,忽然紅光一閃,多出了一條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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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事情,金十三都記得清清楚楚——她就是金藍,金藍就是她。
即使她刻意將那些過往都置於一旁,即使她早就下定決心,讓金藍成爲過眼雲煙,可她終究是敵不過那一句“隨心而已”。
當年九重天大亂時,她助白小九逃往魔界,被天帝懲罰,貶下人間道,受盡浮生六劫,磨去凡情根性,本來已是修成大道,只等輪完最後一世便回地府執掌地藏之位。
卻不知是命,還是劫,鬼差的一個失誤,讓她平白多生一世。
就在這一世裡,她遇到了元魍。
元魍註定是應運而生的天煞星,代表殘酷與殺戮,若按照他本來的軌跡走,最後必墮魔道,成爲天下殺氣之容器。
而她是神,並且是專司渡魔的神。
她與他在一起,自然會洗淨他身上的煞氣。
當煞氣清空,他也就不會存在於這個世上了——不會輪迴,不會投胎轉世,甚至不會化作空氣雨露。
而是,真真正正得消散不見。
金十三一直想騙自己不愛這個男人,而且,只有如此欺騙,她才能安安心心、頭也不回得離開他。
可是,她真的不愛嗎?
若真的不愛,那金藍爲何在潛意識裡寧可自己死亡也要保全他?若真的不愛,金十三爲何心心念念要爲他續上另一段姻緣不叫他一個人孤單?若真的不愛,她現在留下的眼淚算是怎麼回事?
金十三轉了個身,面貌立刻就變成了金藍的樣子。
她踮起腳來,在元魍額頭上輕輕淺淺吻了一下。
她想起來以前,元魍對她說過,他只有她一個人。
她當時覺得元魍有天下,有她,而她卻是真的只有元魍一個人。
可現在,她卻覺得自己殘忍至極。她有地府,她有白小九,她有元魍的愛,而元魍,卻被自己摒棄在了外面。
隨心而已。
她壓抑了那麼久的感情終於澎湃而出,她也想隨心去做。
她希望成爲他的一世歡喜。
不,是世世歡喜。
有她,就有他。
沒他,亦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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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魍眼見面前的人兒消失成了泡沫,頓時絕望而又不可遏制得嘶吼出聲:“不——”
瞧見事情發生的劉全跟玉多多也驚呆在了當場。
這時,太醫終於來了,忙忙把帝王與太妃兩個扶坐到兩旁,急匆匆得處理起傷口來。
元魍呆呆得任人擺弄着。
他用完好的右手顫顫抖抖得摸了摸額頭,那人嘴脣上的溫度還殘留着,沒有褪盡。可是那人卻在他眼前,消失了。
這一切,彷彿一場好夢。
他,不願醒來。
他用盡了一生,用盡了一切辦法,只是想留住那麼一個人。
即使人人都說她死了,他也不信,他覺得她一定捨不得留下他一個。
可事實證明了,她是捨得的。那一刻,他覺得腦子裡一直繃着的弦終於斷了。
不過,就算如此,他還是想要她回來。
她沒有那麼愛他,沒關係,只要他把她的份一起愛了,便可以了。
他是懷着這樣的心情同金十三攤牌來作最後一搏的。
難道……難道這樣也不行嗎?
元魍每天晚上都會用匕首扎刺自己的心臟,放出心血做藥湯,給金藍喝下,以保她完整身軀。
可是,他覺得每天晚上的那陣心痛都沒有現在心臟來得絞痛。
他五指深深嵌入胸口,他想生剝了自己的心。
他想,那樣就不會痛了。
劉全急得終於在衆人面前不顧形象得嚎了起來:“主子,您醒醒……”
這一嗓子,終於喚醒了元魍的神智。
他猛地推開圍在身邊的太醫們,起身就朝門外奔去。
他眼神終於陷入完全瘋狂——他要追到金藍。
不管用什麼方法!
一口氣奔到地底冰庫,冰棺裡卻是沒有了屍體。
冰庫後頭石室的門也被人打開了,白洛倚在牆根朝他笑。
看到帝王慘不忍睹的模樣,白洛忍不住挑了眉:“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頓了頓,又道,“還愣在這裡做什麼?現在追上去,說不定還來得及。”
元魍甚至沒來得及研究白洛那不同尋常的笑容裡的含義,亦沒來得及問他出了什麼事,一心裡只想着要追上去,一定要追上去!
風馳電掣般的速度,黑色的衣襬一閃而逝。
天空中不知什麼時候終於飄起了飛雪,六角形的,大顆大顆得落在了大地上。
元魍遠遠得就看見了那個人,伸出雙手,微微擡頭,捧着天上掉下來的精靈。
熟悉的藍色裘襖,還是他親自替她換上的。
他有點不敢相信,他高興壞了,他生怕又是另一場美夢。
他悄悄往她的方向挪動着,走一步、停三頓,他不敢打擾她,他怕她像這飛雪一樣,又飛走了。
她的頭上星星白白的,不知道是飄下來的雪還是沒有消融的冰霜。
彷彿心有靈犀一般,她突然回過頭來,看到了他。
她笑着朝他伸出了手:“小四,我的陛下。”
那張笑臉,好像盛滿了這世界上所有的陽光,除了金藍,還會是誰?
元魍看了看她,再看了看那隻終於堅定不移向自己伸出的手臂,好一會兒才把顫抖着的手交給了她。
雖然還有點微涼,但終究是有人的體溫的,不再是沒有人氣兒的冰冷。
不知是失血過多,還是過去那幾個月身心俱疲,或者只是太高興了,元魍終於癱軟了下來。
金藍抱着他,慢慢坐在了雪地上。
帝王把頭埋在他的皇后的懷裡,像是孩子一樣,放聲大哭。
這是敬儀皇后失去呼吸後這麼多天,帝王第一次放縱情緒。
這是帝王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如此失儀。
彷彿這一哭後,就把過往幾個月的悲傷都扔在了背後。
彷彿這一哭後,迎接他們的會是無窮無盡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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