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艾、於馨還有另外一個姑娘,三人坐在車的後面,於馨帶着些歉意對肖艾說道:“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事情會弄成這個樣子。我之前和胡天合作過幾次,他在演出費上還是比較有信用的。其實,做我們這個行業,演出完去參加酒席也算是潛規則了,只要你學會保護自己,沒人可以佔到你便宜的,畢竟那些人都是有頭有臉的,和社會的三教九流不一樣,他們還是比較有分寸的。”
另一個女孩子也附和着於馨,充滿抱怨的說道:“肖艾,你真的要學會適應了……你這麼一鬧,演出商會連帶着把我們也拉進演出黑名單的,你要反過來想想,去參加酒席也是一次拓展自己人脈的機會,你又何必那麼清高呢?……誰還能和錢過不去!”
肖艾看了她一眼,回道:“那是你的價值觀,不是我的價值觀……還有,你就不要多慮了,鬧事的是我,不是你們。現在是法治社會,連坐那套只有封建社會纔會有。”
女孩子的口才顯然不如肖艾,於馨也安慰着對她說道:“不要太擔心了,我們是演藝集團的正式員工,一些演出公司就算不給我們面子,也要給咱們集團面子。回頭我們讓團長出面,請他們吃個飯,這個事情也就揭過去了。”
女孩子陷入到了沉默中。
我回頭看了看她,卻並沒有因爲她對肖艾說的那番話而反感她,畢竟她沒有肖艾那曾經顯赫的家庭,也沒有於馨的八面玲瓏,她活在自己並不出類拔萃的世界裡,沒有安全感是很正常的,所以她更珍惜這樣的機會,哪怕需要自己做出一點犧牲。
……
我和肖艾在鬱金香路下了車,趙牧又將於馨和那個女孩送往她們在演藝集團附近的住處。
便利店門口的長椅上,肖艾一言不發的坐着。我知道,在別人面前她在咬牙堅強,可是單獨與我相對時,她那些憋着的情緒便又涌了出來。
試問,她又怎麼能受得了別人說她的父親坐牢,說她在賣唱,而生活的大反轉,在她的身上真的表現得太殘酷了!
肖艾一直沒有看着我,她的眼裡隱隱有淚光在閃動,那閃動的霓虹落在她的身上,映出的盡是她在經歷了人生起起伏伏後的失落,儘管大多數時候她表現的並不在意,可在這件事情的刺激下,她又怎麼能繼續欺騙自己,讓自己做到無動於衷呢?
我在一陣沉默之後,終於對她說道:“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很難過,我也不是很擅長安慰人,我只想讓你明白,人活在這個世界上被別人評價,甚至是帶着惡意的評價,都是不可避免的。我們管不住別人的嘴,但卻有能力可以讓自己活得開心點,畢竟人是有主觀能動性的,雖然不能創造情緒,但可以改變情緒!是不是?”
肖艾看着我,她的頭髮被風吹得很亂,許久才向我問道:“怎樣才能讓自己開心?”
我並沒有急着回答,而是轉身去便利店裡買了一隻橡皮筋,然後站在她的身後,替她紮了一個馬尾辮。這一刻,肖艾終於控制不住了,她緊緊抱住我的腰,然後嗚咽了起來……
我的心在她的哭聲中要碎了……上天爲什麼要這麼公平?給了她無與倫比的容貌和才華,卻再也不肯給她一個安定的生活。她的母親遠嫁臺灣,她的父親失去了人生自由,現在依靠着我,卻連做一個琴行也充滿了這麼多的波折。
這一切與我們設想的真的要偏離太遠、太遠了……甚至,我自己也沒有把握將生活這輛車拉回到正常的軌道,可爲了讓她放心,卻要裝作一切盡在掌控中的樣子!
我是男人,我絕對不能在她前面倒在生活的屠刀下。
我輕輕撫摸着她的秀髮,柔聲對她說道:“來吧,讓自己快樂一點,你可以對我撒個謊。”
“嗚嗚……你太醜了!”肖艾嗚咽着說道。
我當即回擊:“你也不怎麼漂亮。”
“你就是一隻懶到每天待在管道里的豬!”
“對,你就是我旁邊那隻母的。”
肖艾鬆開了抱着我腰的手,她抹了一把眼淚,卻仍在哭着:“嗚嗚……你還敢人生攻擊我!”
我當即否定着回道:“沒有啊,我就是喜歡那種凡事都有人陪着的感覺,我是豬,那你就是母豬,我要是醜,你也甭想漂亮。”
“好啊,爲了公平,那你也對我撒個謊。”
我看着在霓虹燈下有些不太真實的她。準確說,是她的容貌遠遠超越了漂亮的範疇,可我卻找不到比漂亮更能貼切形容她的詞語,所以這纔有了不真實的感覺。
但這些都不是我對她動容的根本,我時常有一種衝動,我希望自己能和她超越這個世界的一切,然後一起下葬在另一個更親切的世界。
難道還有比一起下葬更高級的表達嗎?
我笑了笑,終於對她說道:“你可以對我撒謊,但我不想對你撒謊。”
“那你說句實話聽聽,撿會讓我高興的說。”
我憋了許久,也沒有將“一起下葬”這樣的話說出口,因爲情境不對的話,就會成爲很虛僞的矯情。於是,我轉移了話題對她說道:“你很久沒有買過衣服了吧,我陪你去買衣服。”
……
就在我和肖艾準備離開鬱金香路時,一輛寶馬x6停在了我們的身邊,我知道這是喬野的車,自從我們上次去麗江後,他就再也沒有開過。
喬野打開車窗,手中拿着一把鈔票向肖艾晃了晃,說道:“美女,你的錢,拿去點一點。”
肖艾一邊接過,一邊對我說道:“你老說他不靠譜,我看,真要人家辦事兒的時候,不是挺不含糊的嘛!”
肖艾一語雙關,將我們倆都損了一下,我還沒有想好怎麼迴應時,喬野將窗戶開到了底,說道:“江橋說的沒錯,我這人是挺不靠譜的,但是爲了兄弟我願意兩肋插刀。”
肖艾又補了一刀:“那你的不靠譜程度就和你的髮型一樣嗎?”
喬野愣了一下,沒完全聽明白,回過神來後,低着頭一陣苦笑,然後又衝着我倆故作瀟灑的擺了擺手,說道:“……不和你們說閒話了,記着欠我一頓飯。”
喬野說着轟了一腳油門,車子頓時竄出去了幾十米,然後又神經兮兮的掛了個倒擋回來了,快要靠近我們時,頭伸到窗外對我喊道:“江橋,讓你女朋友開心點……”
這句話的餘音似乎還在,喬野的車子已經跟隨着一輛白色的奧迪r8一起躥到了那個有紅綠燈的路口,看樣子後面會有一場驚心動魄的飈車,但他的車和那輛r8相比,性能上確實是差了那麼點兒。
喬野的車子已經不見了,我和肖艾還並肩看着他離開的地方。肖艾輕輕一嘆息,向我問道:“江橋,痛苦到極點真的會讓人變得快樂嗎?……你看喬野的樣子,神神叨叨的,看上去多快樂,可是沒人會比他更傷心了吧?”
“你也看出來了?”
“嗯,看着他的樣子,心裡挺難過的……其實,他是個比誰都活得明白的人,可是他生存的環境卻一再擠壓他,逼着他接受另一種不喜歡的生活方式……”停了停,她注視着我,又說道:“我突然很想問你個問題,你說生的盡頭是什麼呢?”
我沒怎麼思考,幾乎是脫口而出:“生的盡頭當然是和一個最珍惜的人一起下葬。”
肖艾想了一會兒,然後微微一笑,便拉着我的手向公交站臺走去,我說好要給她買衣服的。
……
秦淮河附近的一個夜市,整條街是人來人往,一盞盞燈,掛在每個攤位前的繩子上,雖然簡單,但因爲顏色紛雜,也營造出了霓虹的效果。走在這裡,你根本不會感到孤獨,只會感到很飢餓,因爲各種誘人的味道就像空氣繚繞在你的身邊,這裡有炒飯、砂鍋、涼麪、燒烤……而那些賣衣服的小攤就夾雜在其中,讓無聊的人可以一邊吃飯,一邊就把衣服給買了。
我和肖艾就是這麼幹的。
我一邊吃着炒麪,一邊向身邊賣衣服的姑娘問道:“你那套白色的長裙怎麼賣的?”
姑娘很會來事兒,當即回道:“你真有眼光,這套裙子是我這批貨裡款式和質量最好的了,你女朋友穿起來一定很好看!”
“所以是多少錢啊?”
姑娘看着我,又看了看肖艾,說道:“320塊錢,真的不賺你們錢……”
肖艾接過話,回道:“那你還得使勁兒誇他,不把他誇暈了,誇傻了,正常人這320塊錢可真是掏不出來。”
姑娘不禁臉一紅,隨即問道:“那你們覺得多少錢合適呀?”
肖艾笑了笑,回道:“等我們吃完飯接着聊,你也順便想想到底多少錢賣合適。”
說着,我和肖艾又開始吃起了沒有吃完的炒麪,而直到此時,那些在酒店裡惹來的惱人情緒才從我們的身上消退。所以,這就是我們在一起的好處,當我們在一起時,就會變成生活的高手,然後很主動的用各種方法去消滅那些負面的情緒,比如此時此刻。
……
飯吃到一半,肖艾又跑去買喝的東西,而我的手機也在她離去的這個片刻響了起來。我從口袋裡拿出,是許久不聯繫的陳藝打來的。
時至今日,我已經不認爲她會在沒有事情的情況下打電話給我,所以我的心裡除了疑惑,也有那麼一絲絲的緊張。但是我真的不知道這種莫名的緊張產生於哪裡。
我用力往自己的胸口按了按,確定能夠用正常的語氣和她說話後,才接通了電話:“有事嗎?”
電話那頭的陳藝先是一陣沉默,然後也用比我更加正常的語氣,笑了笑說道:“你都不問問我在外面玩的開不開心嗎?……什麼時候跟我說話也要繃得這麼緊?”
我自認爲自己已經夠自然,可是說話的內容卻又出賣了我,於是也笑了笑,回道:“你肯定會開心的,因爲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這麼去領略世界各地風光的。”
陳藝笑了笑,隨後又是一陣沉默,纔對我說道:“關於你們琴行審批的事情苗苗都和我說了……你明天去找我爸吧,我給他打電話了,這個事情他應該是能辦的,到時候你只要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就可以了。”
我有些震驚,我沒有想到這麼難辦的事情,遠在國外的陳藝卻給了我這個答覆。我相信,此時的她,應該已經是從她爸爸那裡得到了什麼承諾,所以纔會這麼對我說。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心裡並沒有因此而獲得一絲絲輕鬆,我對她說道:“我知道這件事情有多難辦,你這麼幫我,我的心裡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
“你什麼都不用說,我只是希望你能過得好一點,少一些麻煩……這是我從小就有的願望,也可能是一種習慣吧,如果你真的覺得過意不去,那就做出成績給我看。”
“我……”我想說點什麼,可是在許多種情緒的驅使下,我已經被梗住了,最後只是低聲對她說道:“我知道,我會努力做出成績的。”
“嗯……那我就不多說了,剛剛在這邊認識了一個外國的朋友,要請我喝酒呢,你事情辦成了給我發條信息就好。”
我努力的想說些什麼,可是沒等我說出來,陳藝那邊已經掛掉了電話。
這一刻,風好似是夾雜着冷暖同時吹來的,我遲遲沒有放下手中的電話,直到肖艾手拿兩瓶可樂從燈火最亮的遠方走來。
我的心情又在一瞬間被轉換。曾經,陳藝是真實,肖艾是虛幻;而這一刻,肖艾是真實,陳藝卻變成了虛幻,這應該是生命中最奇妙的一種改變。可是,我面對着這種改變,卻真的說不出單純的好或壞!
肖艾擠在人羣中走的很慢,我趁着這個間隙,對身邊那個賣衣服姑娘說道:“那件裙子你給我包起來吧。”
“320的價格?”
“嗯。”
“那要給你的女朋友試一下嗎,可能尺碼會不合適。”
“不用,你快點裝起來,行嗎?”
姑娘動作很快的將衣服包了起來,我也從錢包裡數出了320塊錢,但姑娘有愧於心,堅決不肯收這20塊錢的零頭。
我想,我的腦子是壞掉了,因爲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花這個價錢買了這件裙子。也許,是因爲自己做什麼事情都不成功,窮的一塌糊塗,於是,也想學着有錢人任性一次。
是的,只能這麼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