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醫院到此時此刻，我就好像在地獄之中煎熬了兩個小時，我的腦海中一直閃現着肖艾那雙靈動和無比美麗的眼睛。我又想起了很久以前在莫愁路與她一起見到過的那個女人。
我當時說，肖艾雖然很漂亮，但和她相比仍差了一些歷經世事後的成熟氣質，也少了一些知性女性的魅力。可現在，只要想起她的眼眸，我便覺得她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誰也不能替代她的美，她好比一條靜靜流淌的河流，而我的人生就像因爲缺少水分而在岸邊枯萎的柳樹，直到她在陽光下輕輕流過，我的生命纔開始重新開放……
我無法再持續去想那些不願意去面對的可能性，只能用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頭，不停的喘着重息，我快瘋了！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急救室的門忽然被打開，身邊的於馨趕忙向低垂着頭的我喊道：”江橋哥，醫生出來了，我們快去問問是什麼情況……“
我猛然擡起頭，然後驚愕的看着站在門口的醫生，又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向他們走去，幾乎顫抖着問道：”醫生，我女朋友怎麼樣了，她的眼睛怎麼樣了？“
醫生看着我，他的表情看上去一點也不樂觀，他低沉着聲音回道：”她受到的外傷我們已經處理好了，並沒有什麼大礙，只是手臂上可能會留一些疤痕，但還是要轉到我們醫院的眼科去做更進一步的治療，因爲現在她的眼睛已經不能視物，我懷疑是外力所導致的視神經挫傷……“
我如遭雷擊，緊緊拉住已經準備離去的醫生，問道：”什麼是視神經挫傷，請你說詳細一點，她還有復明的可能性嗎？“
醫生停下了腳步，然後向我回道：”視神經是聯接大腦和眼球的視覺信號傳輸通路，一旦損傷即可導致部分甚至是全部的視力喪失。視神經走行在眼眶、顱骨、顱腦內部，周圍包被着三層保護膜：硬腦膜、蛛網膜、軟腦膜。在顱骨內部通過狹窄的視神經管，是一個骨性管腔，而且在這個管腔內部，視神經周包繞的硬腦膜和管腔內壁的骨衣融合爲一層。一旦頭顱受到外力打擊，外力會通過顱骨傳遞至視神經管，對視神經產生突發巨大動力的剪切損傷。受損傷的視神經繼而發生水腫，在空間有限的骨性管腔內部只能“欺軟怕硬＂，自己“受罪＂、受壓迫。同時，骨性管腔內的骨衣撕裂或牽拉會引起視神經硬腦膜下出血，壓迫視神經，出現“筋膜間隙綜合徵”，對視神經造成生理性橫斷。在機械性外力剪切損傷、水腫性損傷、生理性橫斷三力共同作用，視神經可能出現暫時的甚至是永久的損傷……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我抓住他話中最爲重要的關鍵詞，無比緊張的問道：“永遠性損傷是什麼意思？”
醫生嘆息，他回道：”就是永遠會保持失明的狀態……你女朋友的情況不是很樂觀，希望你能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去面對。或者，你經濟條件允許的話，可以轉到醫療條件更好的醫院去看看……這個姑娘還很年輕，如果就這麼失明瞭，對她以後的生活會有非常大的影響，她自己恐怕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畢竟，沒有陽光的世界，不是一個曾經正常過的人所能承受和接受的。“
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死死拉住醫生的胳膊不讓他離開，卻又根本不能開口說話，最後是於馨強行拉開了我的手，醫生這才解脫般的匆匆離去。
於馨低聲對失了神的我，說道：”江橋哥，進去看看肖艾吧……“
我沒有辦法挪動自己的腳步，去面對一個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的肖艾。於馨一邊拉着我向病房裡走，一邊勸慰道：”醫生剛剛說了，只是有可能出現永久性失明的情況，還有很大機率是可以恢復的。這個時候，她最需要你給她信心，而不是看到一個絕望的你、崩潰的你，你知道嗎？“
我閉上眼睛，將那快要溢出來的眼淚給生生憋了回去，然後跟着於馨的腳步向病房裡走去，我想擠出一個笑容，來安慰即將見到我的肖艾，卻又想起她已經看不見我的笑容了……
……
一個很普通的病房裡，護士爲肖艾掛着吊水瓶，我和於馨來到病牀邊，我無法開口說話。於馨強顏笑了笑，向她問道：”感覺還好嗎？“
肖艾的聲音有點虛弱：”眼睛有點疼……我怎麼什麼都看不見了？……江橋呢？“
於馨推了推站在身邊的我，示意我開口和她說話，可是我只能看着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我無法相信，今天晚上還和我一起吃飯的她，怎麼就從鬼門關走了一遍，然後世界就失去了全部的色彩？
我心如刀絞，看着她纏着紗布的眼睛，想起的盡是她坐在院牆上喝啤酒的樣子，還有與我鬥嘴生氣時，擡起修長的腿放在我肩膀上的樣子，而我就在這些畫面中崩潰了……差點失聲痛苦，又死死忍住，最後輕輕握住她柔軟的手，低聲說了句”我在“。
我不知道此刻是一個怎樣的場景，只看見身邊的於馨眼中噙滿了快要掉下的眼淚，她轉過身背對着我們，然後用紙巾擦掉了這些淚水，不讓自己哽咽，然後輕聲對肖艾說道：”放心吧，親愛的……你的眼睛沒事，只是受了點外傷，過段時間就好了。“
肖艾點了點頭，然後又猛然向我和於馨問道：”小芳呢，小芳怎麼樣了？“
我努力的剋制着自己的情緒，低聲回道：“你將她保護的很好……她沒事兒，只是被煙給嗆到了，明天應該就能出院了。”
肖艾如釋重負：“那就好……”很快，她又關切的問道：“我們還來得及參加星海杯鋼琴比賽嗎？””現在你就不要想這些了，安心修養好自己的身體吧……沒有什麼比你的身體更重要！“
肖艾的語氣滿是失落：”是來不及了，對嗎？＂
於馨趕忙接過話，回道：“來得及，怎麼會來不及……你安心休養，小芳可以由我做她的任課老師，陪她去參加比賽。”
肖艾點了點頭，便沒有再說話，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也許是在想被火完全燒燬的琴行，也許什麼都沒有在想……
一陣沉默之後，於馨將我拉到一邊，然後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江橋哥，今天晚上你好好陪陪肖艾吧……這可能是你們之間最後一個平靜的夜晚了……我去看看小芳後，就先回去了。”
我應了一聲，隨後想起了即將在早晨要到來的袁真、季小偉，還有她的媽媽阮蘇，我的心中涌起一陣近乎絕望的憂傷，我該怎麼給他們一個交代？
肖艾已經這樣了！
……
於馨離開後，我站回到牀邊，然後輕輕替她拉上了被子。感知到我的存在，她緊緊握住我的手，沉默了許久之後，才低聲向我問道：“江橋，你有想過自己以後會過什麼樣的生活嗎？”
我在昏暗的燈光中看着她，她一定感知到什麼了，因爲在我的記憶裡，她幾乎沒有這麼問過我。
我沉默了更長的時間，帶着自己最後能做出來的笑容，輕聲在她的耳邊回道：“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夠不再抽菸。會喂一條狗，賺些錢，養着你和孩子，過一個跟大家沒有什麼區別的生活。不再去想過去那些麻煩的事情和麻煩的人，不再蹲在街邊喝酒、抽菸、流眼淚……我會樂觀的生活，偶爾笑笑，常給老朋友們打個電話，而不是動不動就沉默，又，總是沉默……”
肖艾在不察覺中，便將我的手握得更緊了，她一定是在笑，她沒有哭，一定沒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