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是晚上的九點,但麗江古城並不會在夜晚沉寂,所有的酒吧都在用燈光和音樂驅趕着旅人心中的寂寞。這一刻,沒有無知和聰慧的人,也沒有好人和壞人,只有會不會享受的人,我看見無數的人用金錢換了各種各樣的酒,又用酒找來了一個叫醉生夢死的東西。
這就是麗江,歌舞昇平,醉生夢死
在這裡,瘋狂的人會更瘋狂,寂寞的人會更寂寞,而我是後者,我無法將自己扔在人羣的洪流中,穿過夜色去窺視這裡的燈紅酒綠,我只希望遇見更多像店老闆那樣的人,我喜歡他做的工藝品,喜歡他的生活態度,也喜歡他對我說的那些話。
我討厭這裡化了妝的女人東張西望,討厭那閃動的光線照出了無數個心懷鬼胎的男人,他們和那些女人是一路貨色,他們不要愛情,要的只是一個晚上的激情。
我不知道和這些人相比,我和陳藝到底是簡單還是複雜。這二十多年來,我們和彼此要的只是一份幻想可以白頭到老的愛情,我從來沒有覬覦過她的身體,哪怕我們曾經在夜裡相對,哪怕我有無數次的機會可以佔有她,但我仍將最純潔的目光給了她,她是我心中神聖不可侵犯的鬱金香,除非我們有了婚姻的契約,否則她的神聖不會在我的精神世界裡剝落。
我又點燃了已經記不清是今晚的第幾支菸,我無法去想象陳藝和別人同牀共枕的畫面,我心痛、肺痛、肝痛,哪兒都痛因爲她曾是我心中最聖潔的花朵。
回到客棧,我又敲了陳藝的房門,但卻沒有得到迴應,她可能是去吃飯了,而今天一整天她都幾乎沒有怎麼吃東西。
我用她送給我的茶葉泡了一壺上好的茶,我坐在陽臺的休閒桌旁,開始了這個有些熬人的夜晚,我回房間找了一支圓珠筆,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了剛剛買的東巴紙。
我開始回憶陳藝小時候的樣子,於是我的筆下立刻便有了一個揹着書包紮着馬尾辮走在梧桐樹下的女孩;我又想起了她第一次學騎單車的樣子,我努力的扶穩她,我們因此在鬱金香路上來來回回的樣子;還有她第一次展現主持才華,我代表初一二班的師生給她獻上了最美的花,她笑的很靦腆的畫面。
我下筆的速度越來越快,許多的記憶便一點點被我用這種方式呈現了出來,等我停下筆時,我竟然有些氣喘。原來,那麼多久遠的事情我一直都沒有遺忘,而那些沒有被我畫出來的,我的記憶更加深刻我永遠不會忘記冬天的夜裡,下了節目的她,繫着藍色圍巾走在老巷子裡的樣子,而我喜歡一邊坐在臺階上吸菸,一邊等着她的腳步聲,尤其是下雪時,那種心情更加難忘,彷彿我活着的意義只是爲了等到她。
我再次拿起筆,將這幅畫面也畫了下來,我又點上了一支菸,然後閉起眼睛仰頭吸着,過程中,我痛苦的在紙上寫了“我愛你”這三個字。
是的,這輩子我愛過的女人只有陳藝,我並不相信喬野說什麼我對肖艾動過鬼心思,我只是因爲和她有着相同的命運,纔會如此的憐惜她,這種聯繫遠遠超過了朋友的情誼,但我仍可以確定,那並不是愛情。時至今日,我只幻想過陳藝穿着婚紗站在我身邊的樣子,我親手爲她戴上婚戒,那纔算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快樂的事情。
於是,這最美的想象也成了我在東巴紙上畫出的最後一幅畫,“我愛你”三個字就在這幅畫的上面,非常醒目。
我的目光不曾再離開過,我就這麼看着自己心中最隱秘的想法和最親切的懷念統統變成了可以看見的圖畫,但我心中的遺憾並沒有因此而減少。
我將這些記錄着過去的紙統統撕了下來,然後折成了紙飛機,順着風的方向扔了出去,看着它們越飄越遠,心中也就漸漸的認命了,因爲有些人是自己親手放棄的,不是不愛,只是太愛
樓下,一個穿着白色羽絨服的背影彎下了身子,她從地上撿起了一隻沒有飄遠的紙飛機,等她轉身的那一剎那,我才確認了是陳藝我有點慌了神,我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對地上的一隻紙飛機感興趣。在我的想象中,這些紙飛機的命運,應該掌握在清潔工的手上,也許要不了明天它們就會被統統清理掉,可現在卻吸引了陳藝的注意力。
我快步的下了樓,然後站在了陳藝的面前,可是晚了一步,她已經拆開了那些紙飛機,我不知所措的站在她的面前
她終於開了口:“你折的”
“對,是我折的。”
陳藝低頭看了看被她握在手中的東巴紙,她又問道:“上面的人也是你畫的”
“一時興起畫的。”
陳藝點了點頭,她將東巴紙塞進了自己的羽絨服口袋裡,我以爲這個事情就這麼結束了,可不想陳藝又往風吹過的方向走去,不一會兒她就撿了好幾個紙飛機,我在心裡默數着,除了一隻掉在樹椏上,一隻落在另外一間客棧屋頂上的,其它的都被她給撿齊了。
陳藝沒有再急着將那些紙飛機拆開,她都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然後將手中的快餐盒遞給了我,示意這是給我買的宵夜。
我有些僵硬的從她手中接過,而下一刻她便往客棧走去,我們甚至沒有再說一句話,她就進了自己的房間,我徹底懵了,我絕對相信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看懂我畫了些什麼的人,而等她看了之後會是什麼心情呢
夜色又深了,喬野終於回到了客棧,今天的他出奇沒有喝酒,他很清醒的坐在陽臺上抽着煙,等一支菸快要吸完時,終於隔空向我問道:“江橋,今天是第幾天了”
“第四天。”
“你說,明天蘇菡她會回來嗎”
我略微想了想,回道:“如果她看到郵件,我覺得她應該會回來的,當然也不排除她最近不看郵件,所以我覺得你心態還是放好一點,別動不動就做一些傷人傷己的傻事兒。”
喬野沒有接我的話,他忽然從椅子下抽出了一根棒球棍,才又對我說道:“明天晚上八點,我要是還見不到她的話,我就去砸了她的酒吧,說到做到。”
“瘋了吧你,你這是毀壞私人財物,要付法律責任的”
喬野不爲所動的回道:“那你告訴我,如果她存心躲着我,我還有什麼辦法能讓她見我一面只要她能回來,我不在乎再去一次派出所,人他媽都是被逼瘋的”
這一刻,我不知道該說喬野幼稚,還是誇讚他有破釜沉舟的決心,我被他弄得很矛盾,以至於半晌纔回道:“假設她真是存心躲着你,你幹嘛還要處心積慮的見這個面呢你這麼幹,傷害的不僅是秦苗也包括蘇菡。”
“江橋,我也真佩服你,到這個時候你還賊心不死的勸我。你站在我的立場告訴我,我來麗江的目地是什麼,這些年我又是怎麼過的”
“喬野,我並不是不理解你可有些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出口,也許你想的蘇菡和現實中的蘇菡並不一樣,我覺得一個人只是用自己的幻想去愛着另一個人,是挺可悲的。”
“可悲我們這些人誰不可悲是你,還是陳藝或者秦苗,還有南藝的那個丫頭。”
我又想起糾纏在我們這些人中間的是是非非,我有些無言以對,繼而也點上了一支菸我不想再勸喬野了,因爲我連自己的事情都擺不平,又有什麼資格去充當他的嚮導。
我有預感,蘇菡一定會回來的,只是希望她能早些回來,因爲喬野這個硬骨頭真的會在衝動中幹出砸酒吧這樣的蠢事兒來,這裡不比南京,這樣的事情善後起來會非常的麻煩。
回到自己住的房間,我在洗漱後便躺在了牀上。我沒有做任何事情的心情,就這麼習慣性的對着天花板發呆,時不時回過神,心裡想的依然全部是陳藝,我不知道她看了那些我在上面塗畫的東巴紙後會是什麼心情,我害怕自己的心跡敗露之後會給她產生困擾
我實在無法入眠,終於拿着手機站在了窗戶口,隨後拉開了窗簾
我看見今晚的月色是如此之好,甚至能看見對面酒吧上掛着的門牌。我想,這樣的明亮一定會讓懵懂和糊塗的人想明白很多事情,於是我又努力的想着,我想找到一些啓示和答案。
我的腳已經有些發麻,可我還依然在自己的世界裡糊塗着,我有些轉不過彎。
手機忽然在我的手中震動了起來,我收到了一條信息,不是用微信這樣的軟件,就是手機發來的信息。我記憶中,除了廣告已經很久沒有人給我發這樣的信息了。
我下意識的想起了肖艾,因爲我給她買的那部手機根本不智能,所以裝不了聊天軟件,那麼這條手機信息百分百是她發來的了
我拿起看了看,一剎那便陷入到了呆滯的狀態中,原來這條信息是陳藝發來的,她說:“江橋,我已經將明天的飛機票退掉了,我暫時不想離開麗江”
瞬間,我又從呆滯的狀態中醒了過來,一件百分百可以確定的事情,竟然也會出現偏差,而這並不是讓我感到最驚訝的,陳藝忽然不想離開的決定才真正的刺激了我那敏感的神經
在這樣的震驚中,我不禁自問:這個世界上除了男女的性別和生與死,還有什麼事情是絕對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