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中午的時候,我帶着水果來到了吳磊住的那個醫院,他還處於植物人的狀態,除了醫院裡的護士,沒有人陪伴他。或者,他的家屬都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我向護士問道:“平常都沒有人在這裡照應他嗎?”
“除了他那個做警察的女朋友會每天在下班後來看他,幫他收拾一下,其他人來的不多。”
“他家人也不來嗎?”
“之前一直是他媽媽在這邊照顧的,可是上個月也得了什麼病,住到另外一家腫瘤醫院去了,反正聽說挺嚴重的!”
我心中難過的很,我知道吳磊的爸爸是一名緝毒警察,他因公殉職了……吳磊現在又出了這樣的事情,好好一個家和散了也差不了多少。
我將買的水果放在了病牀旁邊的櫃子上,然後搬了一張椅子在吳磊的身邊坐了下來。
我就這麼看着他消瘦了許多的臉,然後又想起了出事當天的那個晚上……我們喝着啤酒,說了很多有關人間正道的話。
在我看來,他真的是個好警察。
我的情緒有些低沉,所以聲音也很低對他說道:“兄弟,我來看你了……本來早就該來了,可是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我沒有辦法分身……我知道自己和你說這些挺多餘的,你也不會聽見,但這心裡還是憋了很多不吐不快的話……有時候,我也在想……如果真相的得知,需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是否還值得再探知下去?……可能,作爲普通人的我,會選擇放棄……但你一定不會,因爲這是你的使命……所以,你一定還會在醒過來的,對不對?……只要你能醒來,我不會再急着跟你要真相,我只想和你回到鬱金香路的梧桐飯店,好好再喝一次……”
說到這裡,我低頭笑了笑,然後又說道:“你知道嗎?我算不上是一個特別的樂觀的人,可每次跟你喝酒,我就有一種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的信念……”
說完這些我閉上了眼睛,心中是一陣說不出的痛楚,隨之又想起了琴行失火的那個夜晚,那天竄起的火焰燒紅了整片天,也燒出了人的貪念,誰又敢說這失火的背後沒有一場骯髒的陰謀呢!
而我和吳磊,恐怕都是這場陰謀背後的螻蟻!
……
片刻之後,病房的門被推開,來人是吳磊的女朋友顧琳,她乍然見到我有點驚訝。出於尊重,我起身對她說道:“馬上就要離開南京了,所以來看看吳磊……他最近的情況還好嗎?”
顧琳將自己的警帽掛在了衣架上,然後對我說道:“治療一直在持續,可是他都沒有意識上的反饋……醫生說,能醒來的可能性不大了!”
我看着顧琳,她的精神和氣色明顯比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要差了很多,這段時間她應該是備受煎熬的。
我又低聲向她問道:“聽說阿姨也去了腫瘤醫院住院……她……”
顧琳給了我一個放寬心的眼神,然後回道:“進醫院之前我也擔心的夠嗆,好在上個星期查出來是良性的腫瘤,在醫院做個開刀手術就能康復了!”
我心中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然後又看了看病牀上的吳磊,這纔對顧琳說道:“你也要注意身體……吳磊這邊可以找個專職的看護照顧的。”
顧琳一邊幫吳磊做腿部按摩,一邊帶着無奈的表情回道:“爲了給吳磊治療,連家裡的老房子都已經賣了,哪裡還有什麼閒錢找看護……其實,我也談不上累,每天下班能過來陪他一會兒心裡纔算踏實!”
我感到不可思議,因爲我沒有想到他們的經濟狀況已經惡化到這一步,我問道:“治療的費用不是應該由那個肇事司機支付的嗎?”
“是應該他支付,前期他也給了十萬塊錢,可是他的車沒買第三者險,這麼高昂的治療費用,他確實是負擔不起……我們已經等不了他去籌錢,只能自己先掏錢治療了,所以賠償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我面帶無能爲力之色看着顧琳,因爲我真的沒有錢了,否則我會毫不吝嗇都給她的……這個時候,我終於真切體會到了金錢的重要性。畢竟人有旦夕禍福,想過安穩和清靜的生活,前提也得先賺到足夠的錢,否則是不可能在這個世界上能活出安全感的。
所以,這真的是一個需要特別努力的世界,而窮人沒有資格玩情懷,也沒有資格追逐安穩。因爲一場災難,就會從根本上摧毀窮人的一切,就像此時的吳磊,他只是遭遇了一場無妄之災,就什麼都沒有了!
這個中午,我用自己所剩不多的錢請顧琳在醫院對面的餐廳吃了一頓還算好的飯。中間,我又和她聊到了琴行的失火案。她告訴我,這個案子已經被徹底定性了,就是電線老化後引起的普通失火案。至於在案發現場發現了汽油的成分,是因爲那棟樓裡原本就有裝汽油的容器,所以與失火併無直接關係。
我就是帶着這些答案與顧琳告別的。
她先走了,我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心中有那麼一些自責,我終究還是沒有能力幫吳磊和她一把……而這個事件的發生,也終於讓我在心裡有了那麼一點想反思的念頭……我問自己,現在做的這一切選擇真的是正確的嗎?我又到底該不該將楊瑾和金秋拒之於千里之外?
我沒有能夠給自己答案,只是在刺眼的陽光下,將自己沉重的行囊背在了肩上……我要去上海了,去那裡學會彈吉他,去那裡過一段新的生活!
……
快要傍晚的時候,我乘坐的火車終於到達了上海,來火車站接我的人,就是我學吉他的老師,劉流。
我坐着他的踏板摩托車,風一般的穿梭在通往市區的大道上,我又一次領略到了這座城市無邊無際的寬廣。而我和劉流這兩個沒什麼出息的人,在矗立的高樓面前簡直就像是兩粒渺小的塵埃。
可就算再渺小,也不妨礙曾經在我們身上發生的那些故事可以編寫成一本書,而在這本書裡,上海也不過就是一粒淹沒在我們情緒裡的塵埃……
迎着快速吹來的風,我大聲向劉流問道:“那座廢棄的工廠被姚芋給賣了嗎?”
“姚芋還在聯繫買家……不過,那地兒已經徹底成爲一段回憶,以後不會再搞什麼聚會了。”
“那挺可惜的!”
“天下就沒有不散的宴席……所以,可惜個吊!”
聽劉流說的如此灑脫,我也不願意太過於爲那座挺有文藝情節的工廠感到惋惜,於是便主動終止了這個話題。
快要到達劉流經營的那個琴行時,他停下摩托車接了個電話。然後氣勢洶洶的對我說道:“姚芋攤上事兒了,我得去解決一下,你去不去?”
我來上海就是想圖個清靜,所以沒打算摻合,便對他說道:“我就不去了……你把琴行的鑰匙給我吧,我去歇會兒。”
“行。”劉流說着便從褲腰帶上解開一把鑰匙扔給了我。我以爲他這就走,他卻又從路邊撿了一塊分量很重的板磚放進了自己的挎包裡。
我這才意識到真的攤上事兒了……於是,也毫不含糊的從路邊找了一根手臂長的木棍,然後別在了自己的衣服裡,又衝劉流喊道:“哥們兒跟你一起去。”
劉流轉過頭看了我一眼,他腳一撐地,摩托車便轉了一個圈又停在了我的身邊……我一個跳躍上了他的車……
當車子在弄堂裡揚起塵土時,我才意識到,來到上海後的生活是從板磚和棍棒中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