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撐着傘走在沒有邊際的夜色中,而城市的燈火依舊在晃盪,它們在被地面的積水折射後,整個世界都好像變成了彩色的,這影響了我的心情,於是連雨水落在傘上的“滴答”聲也成了歌唱。
我彎下身子,繫緊鞋帶,然後便在潮溼的路上奔跑了起來,我想將那些煩惱遠遠的甩在身後,我更想放肆的看一看我正在生活着的這座城市。我覺得奔跑就是自己最有力的武器,當我跑起來時,我是能夠打敗這座城市的,因爲小的時候我曾一次次的幻想着,如果我跑的足夠快,就能像飛機一樣飛向天空,當我飛翔在天空時,誰還看得上地面的那些高樓大廈,誰又還稀罕那所謂的家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終於在鬱金香路的路口停下了腳步,然後靠在路邊的燈柱上氣喘吁吁,我就這麼在奔跑的疲憊中放空了自己。我記不起傍晚時和陳藝在機場分別的那一幕,也幻想不出自己離開後,來機場接陳藝的人或許就是邱子安。
氣息順暢之後,我又撐起了傘,在淅瀝瀝的小雨中,繼續向幾百之外的便利店走去,我和肖艾約定了在那裡見面,不知道她在那裡已經等待了我多久。
片刻之後,我終於看到了便利店門口閃爍着的霓虹招牌,而肖艾就站在下面,她的左手拿着的是傍晚時我看到過的那把花邊雨傘,右手則拎着一隻方便袋,裡面裝着一根玉米棒。
我站在她的面前,也落掉了雨傘,她有些不開心的對我說道:“怎麼這麼久,玉米棒都涼了。”
“我沒坐車,是一路走回來的。”
肖艾嘆氣:“忘記你年紀大了,是要勤鍛鍊的,走路好走路好”
我瞪着眼睛回道:“如果你不是三歲,就不要損我年紀大了。我告訴你,男人三十歲的時候風華正茂,你們女人三十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擔心膠原蛋白的流失了,所以千萬不要將自己比我小几歲當作是什麼優勢”
“我就是三歲,唱一首兒歌給你聽呀”
肖艾是受過專業聲樂訓練的,所以她能輕易的唱出童聲,繼而真的洋洋自得的在我耳邊唱了一首屬於我們那個年代的兒歌,我拿她沒有一點辦法,只能接受了被她老的事實。
我想:拿三十歲去恐嚇她是沒有什麼作用的,像她這樣的姑娘,勤鍛鍊又會保養,所以就算到四十歲也不會很顯老,而勞心勞力的我,恐怕四十歲時就已經很蒼老了
就在我暗自鬱悶的時候,肖艾又轉身進了便利店,然後和裡面的售貨員說着些什麼,她又做了一個拜託的手勢,最後才從店裡拿出來了一根滾熱的玉米棒,她交到我的手上說道:“趕緊趁熱吃吧,別再涼了。”
我沒有從她手中接過,問道:“玉米棒涼了,咱們就再買個熱的,幹嘛這麼委屈的去求售貨員,人家明顯就不樂意換”
“你不是和我說過浪費糧食是一件很可恥的事情嗎”
我很是不解的反問道:“我有說過嗎”
肖艾很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又將熱乎着的玉米棒遞給了我,自己則在便利店門口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可是我卻有點不自在,因爲我不太喜歡自己吃東西的時候被別人看着,而她一直在託着下巴看着我
我終於抱怨道:“你再這麼看着我,我就抽菸了。”
“不許抽菸。”
“可你這麼看着我,我忍不住想耍個酷”
“我沒看你,我看的是你身後的那根牆柱,還有牆柱旁邊的那隻貓。”
我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還真的有一隻花貓蜷縮在牆柱的下面,於是我克服了心裡的不自在,也蹲在那隻貓的旁邊吃了起來。這樣,我就不用太在意肖艾到底是看的我,還是身邊的那隻貓了。
吃的過程中,我對肖艾說道:“這個玉米的口味不錯,挺黏的,你是經常過來買嗎”
“是呀,這是我在鬱金香路上發現的最好吃的東西,沒有之一,所以每天教完課我都會來買一隻。”
“是麼,沒想到你現在會把生活過得這麼小”
肖艾有些不解的問道:“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生活變得簡單了啊,所以纔有精力去迷戀某一樣東西,比如我喜歡的花草,你現在喜歡吃的玉米棒,都代表着我們的生活很簡單我想,你在這之前,肯定不會很特意的去喜歡吃什麼東西吧,就算有,也沒有心情去持之以恆的買着,最後當成一種習慣。”
肖艾終於笑了笑,回道:“按照你這麼說的話,我還是比較喜歡這種小生活的,每天似乎都很充實,充實過後又悠哉悠哉的,好像每一次的愉悅都很有畫面感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在這條路上一邊走着,一邊吃點零食的畫面。”
“呵呵,現在都不去酒吧玩啦”
“酒吧那破地方有什麼好去的,有這精力還不如回家躺在牀上,帶着耳機聽一首歌呢”
我笑了笑,當即拆穿道:“我看你是生活困難,已經負擔不起自己在酒吧的消費了吧你老實說,現在身上還有多少錢我保證不會笑話你的”
肖艾眯着眼睛看着我:“怎麼,想在我身上找優越感麼”
“說說看嘛,也給我一點農奴翻身當地主的快感”
肖艾有些泄氣,半晌回道:“沒錢自己出來做點事情才發現賺錢那麼難,真不知道我爸那麼多錢,是怎麼賺的唉,我感覺自己現在過得好矬哦”
“那你就向你爸低個頭,什麼問題都能解決了。”
“我不,我纔不會懦弱給他看。再說了,我挺喜歡現在這種自食其力的生活,我幹嘛要改變”
我盯着她看了許久,纔回道:“你剛剛還說覺得自己矬,這會兒又說喜歡現在的生活,我發現你夠矛盾的啊”
“矛盾嗎我說自己矬,是因爲覺得連你都能在我的身上找優越感了,但這和我喜不喜歡現在的生活有關係嗎”
我尷尬的笑了笑,然後又吃起了手中的玉米,而肖艾則有些憂愁的託着下巴,好似在想着什麼心思。半晌,她將自己手提包裡的東西都倒了出來,裝進了方便袋裡,然後遞給我說道:“江橋,你那咖啡店裡平常肯定有不少小資去光顧吧,你替我把這隻包給賣了吧,纔買了幾個月,是今年的最新款。”
我看了看她的這隻手提包,牌子是gucci,但因爲對奢侈品沒有什麼研究,所以也並不知道具體的價格。我對她說道:“你要是暫時真的很缺錢,我可以借你一點的,你這麼一賣東西,我就想起電視劇裡面的那些落魄小姐了。”
“借你錢不用還嗎”
我愣了一下,她又很心血來潮的對我說道:“我家裡面還有很多包包和首飾,要不我在你的咖啡店弄個專櫃,把這些東西都便宜處理掉吧”
我爲她的想法感到驚訝,繼而回道:“你也不用爲了在我身上找回優越感就這麼做吧錢是換到了,可你那點家底也就都賣沒了,還都是賤賣”
肖艾看着我,她的表情很堅決,半晌對我說道:“你忘了,我年後就要去德國留學了嗎賣掉這些,也就能暫時湊到一筆留學的費用了。”
我想也不想的回道:“那你賣車不是更好嗎反正你去國外也沒人開了。或者,你交給我,我幫你租給金秋的婚慶公司,每個月最少也能賺個萬把來塊錢,要是旺季的話,兩三萬都不在話下”
肖艾並不引以爲意的回道:“其實,車子我早就還給我爸了,後來被李子珊要去送給了她的妹妹。”
我忽然便有一點失落,倒不是因爲那輛帶給我不少記憶的車子易主了,而是想起肖艾在不久後將要去往德國的事實,我有些爲她擔心,在那個陌生的國家,她真的能夠生活好嗎
我心裡這麼想,但嘴上卻沒有說出來,我將吃完的玉米棒放在了一邊,然後有些惆悵的點上了一支菸,而肖艾也沒有再說話,她還是託着下巴低着頭,似乎在看着我腳上的鞋,又好像是看着蹲在我腳邊一直沒有離去的那隻貓。
就這麼過了片刻,一輛出租車在我們不遠處的路邊停了下來,而後趙牧便從車裡走了出來,他來到了我和肖艾的面前,先是對我說道:“橋哥,你回來怎麼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啊,我今天晚上就不陪公司的人吃飯了。”
我笑了笑,問道:“金鼎置業的工作已經落實下來了嗎”
趙牧點了點頭,然後又看着坐在長椅上的肖艾,一陣沉默之後才低着聲音說道:“好久不見了。”
肖艾並沒有給予他眼神上的迴應,只是回道:“是嘛。”下一刻,她便將自己的手提包遞給了我,示意我替她放在咖啡店裡賣,然後便藉故離開了我和趙牧都在的這間便利店。
我和趙牧往巷子裡走着,他終於向我問道:“橋哥,肖艾她找你做什麼的”
“也不是專程找我的,就是想把自己的包放在咖啡店裡賣。”
趙牧點了點頭,他沒有再多問,等我們進了屋子後,他便將手中一隻很精緻的鞋盒遞給了我,說道:“橋哥,謝謝你照顧了我這麼多年,我知道我們之間不應該用物質來表達,但在我工作落實下來後,還是想買點東西送給你。”
我有點不太高興,回道:“你纔剛參加工作,這麼破費幹嘛現在賺錢都挺難的,以後別這樣了,咱們兄弟之間用不着這些。”
趙牧有些內疚的看着我。我知道,這些年他一直因爲自己耽誤我的學業而自責着,但是因爲我不允許他在我面前提起這些,所以他一直將這種自責悶在了心裡。
不知道爲什麼,看着此刻沉默的他,我又想起了趙楚,於是我也陷入到了自責中。我總覺得,當初的自己太拖累趙楚,如果不是爲了我那一份多出的生活費,趙楚或許就不會選擇鈑金這麼累的工種,他在這之前也曾在理髮店裡學徒了一個月,可之後因爲學徒工資太低而放棄了,所以趙楚在學做鈑金工的過程中遇見這樣的意外,我多少也有一點責任。
我有些痛苦的蠕動着喉結,終於從自己的錢包裡拿出了一張卡遞給趙牧,說道:“這裡面有一萬塊錢,你剛剛落實了金鼎置業的工作,多給自己置辦幾套像樣的衣服吧,還有同事之間的關係也要處理好,有機會多請同事們吃吃飯。”
“橋哥,我不能再要你的錢了。”
我又強行塞到了他的手上,趙牧卻說什麼也不肯要。最後,我讓他等以後有錢了再還給我時,他才收下了這筆錢。
洗漱之後,一個人躺在牀上,心中又不免感到空虛和寂寞。我想起的還是陳藝,我很想知道,至我們在機場分別後,她又經歷了些什麼,此刻,又是否也躺在牀上,像我想着她這般的想着我。
我點上煙,有些苦痛的笑了笑,即便我們這麼想着彼此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終於掐滅了手中的煙,下一刻便找來了自己的電腦,將金秋給我的u盤插了上去,然後逼着自己忘記感情中的瑣碎,去學習一些對自己有用的知識。
空隙間,我又看見了肖艾託付給我的那隻手提包。我這纔想起,自己剛剛忘記問她要賣個什麼樣的價格,於是我從牀邊的櫃子上拿起手機給她發了一條信息,問道:“那隻手提包,你準備多少錢賣”
“當時差不多是3萬塊錢買的,你看着賣吧。”
“哦,那明天你記得把購物發票送到咖啡店,我剛剛在網上關注了一下行情,這東西折價還是很厲害的,我估計能賣到一萬塊錢就很不錯了”
“我不確定能不能找到發票了。”
“儘量找找看,要是沒發票的話,折價就更厲害了。”
“那我明天找找看。”
“嗯。”
聊完這些,我和肖艾各自說了一聲“晚安”之後,便結束了這個夜晚的全部交談,而我也終於關掉了電腦,想讓自己進入到睡眠的狀態中,儘管心中還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想法,可是仍覺得回到南京的生活纔是最貼近現實的生活,因爲這裡有交易,也有爲了事業而做的努力,還有各種人情往來,而剛剛離去的麗江卻到處是浪漫,是悲歡離合。
我想,在這個夜裡最爲舒心快樂的人,非喬野莫屬,可秦苗呢她對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又知曉到了什麼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