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將她收押起來,莫要慢怠。”陳繹說,究竟是什麼原因,劉昌郝才讓人家和離,必須等劉昌郝醒了後才能找出答案。
還有兩個訟狀,一個是鏡子,也要等劉昌郝醒過來才能問,開始審劉四根與樑永正的訟狀,實際兩人站在公堂邊上,滿頭大汗,兩腿戰戰。
“薛勇,你是劉家的鄰居,劉昌郝可否帶着客戶橫行鄉里?”
這個在路上,劉昌郝也交代過,想弄清楚打了幾架的原因,得弄清楚劉家與劉樑村以前的種種。
樑三元扭頭看劉昌郝四爺爺,四爺爺沒辦法,只好走出來伏下:“小民先有言。”
他說的大多數劉昌郝也知道的,但有極少數劉昌郝卻不知道,也是最殘忍的部分。
劉昌郝曾祖父治辦宅子時還是宋真宗年間,那間開封房價更便宜,開始治辦了一棟小宅子,後來兒子大了,家裡情況更好些,又買了隔壁的宅子,將兩個宅子合一,做了一番修葺,才讓兒子娶魯氏。魯氏回家,不僅帶了撫卹,宅子也賣了近九百貫錢。回到老家,魯氏看到幾個堂兄弟過得不好,一家給了三十貫錢,又拿出一些錢賙濟了村子裡極貧困的人家,這才置辦田地。
陳繹也聽到一些傳聞,說劉昌郝對他上三代人極爲推崇,說論行善之心,我遠不及矣。即便劉父死了,劉家有了中落現象,依然保持着一個傳統,過年時會送一些錢糧布帛,賙濟周邊的鰥寡孤獨老人。
其實到了劉昌郝這一代人手中,不是三代積善了,已經是四代積善。只不過劉昌郝行事方式與他上三代人不同,一個授之以魚,一個授之以漁。這樣的人家,放在宋朝是有的,終也不多。
隨後劉昌郝大伯父娶大媽,因爲大媽孃家刁難,魯氏又賙濟了五十貫錢,接着五爺爺成親,魯氏給了二十貫錢,五爺爺很不快。然後是二爺爺與四爺爺家的婚娶,同樣給了二十貫錢,兩家也不大樂意,這事成了後來的導火索。
實際再三幫助下,魯氏已經拿出不少錢了,她只是一個婦道人家,那來劉昌郝的掙錢本領。
然後發生了借錢的事。
劉昌郝大爺爺忽然惱了,潑口大罵,還動了手。五爺爺一直對魯氏不開心,也在邊上罵,兩人說得很難聽,這些錢不是你的錢,是老三的錢,你一個婦道人家沒權處理。當時二爺爺與四爺爺的想法是,誰讓你偏心老大的,看,這就是下場,也沒有過來勸。
魯氏一下子認清楚這四個堂兄弟的真面目,劉昌郝祖父已經死了,有人還記住恩,有人也忘記了,村子裡烏七八糟的事兒多,所以魯氏脾氣才變得越來越壞,纔開始並不是這樣的,一個很講道理的女人。
兄弟指望不上,只好拼命,結果魯氏不到五十歲便活活累死,臨終前她將二爺爺與四爺爺兩人喊來,這兩人還算講良心,她問,我對得起你們家老三乎,我對得你們劉家列祖列宗乎,我對得起你們幾個兄弟乎?這時候二爺爺與四爺爺與後悔了,趴在她面前號淘大哭。然後三家關係才轉好,可是二爺爺二奶奶心裡有愧,二奶奶病重時,劉昌郝父親要幫助,二奶奶說我不能讓你們幫,不然我九泉之下愧見你父母。始至今天,兩家仍保留着一個傳統,能租劉昌郝家的地,能收劉昌郝的拜節,但最好不能借,不能要。
如劉昌田訂親遇到了困難,若不是劉昌郝聽到後主動伸手相助,二伯父死也不會來向劉昌郝借錢。即便四爺爺爲了劉昌郝大伯父不得己借了錢,也打算逐一償還掉的。
有的事四爺爺平時也不想去回憶,如今一一回憶,一一說出來,忽然間老淚縱橫,大哭道:“三嫂嫂啊。”
劉昌郝幾個嬸子也在外面哭。
“唉,唉,”石得一同樣連連嘆息。
韋小二、武兆麟、王大樹在邊上聽着,忽然明白,爲什麼劉昌郝平蓄水塘、伐桑園子,謝四娘皆怔仲良久,頗有些捨不得。
四爺爺哭完後,對劉昌郝五爺爺說:“老五,大父(劉昌郝高祖)那會,我家那有什麼傳家寶,若不是二伯父(劉昌郝曾祖)拿他的薪酬支援,我家那會都揭不開鍋蓋。你們這樣做,黃泉之下如何得見大父,二伯父與老三?”
劉昌郝五爺爺不敢說話,大媽卻是潑辣的性子,反正已經這樣了,索性狡辨下去:“你這個老糊塗,得了他家的好處便編瞎話矇騙府尹。”
“老大一家變成這樣子,就是你這個婆娘挑唆的,我編何,村子裡有許多長輩還活着,一查便知。”
“他們都得了短命鬼一家的好處,自然幫他家說話。”大嬸繼續叫道。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陳公,不遇到壞人,如何能寫出來,苟不教,性乃遷?劉有寧三字經,大善矣。”石得一說。
“石司使,非積善之家,又作不得。”
“正是,積善終有蔭福啊,非積善之家,又豈會生出如此兒郎。”
轟!
外面的百姓一下子炸營了,挽救河東,他們聽不懂,不過三字經出來很久了,許多人家的孩子正捧着這本書讀呢,原來是剛纔捱打的青年寫的。早知如此,應當衝入公堂,攔住知縣不讓他打。
天色漸黑,陳繹吩咐人掌燈,繼續審。
花谷久與徐德新已經拘了過來,陳繹看了兩人一眼,說:“先將他們押入大牢。”
得將劉昌郝的四份訟狀理清楚後,才能審他們。
樑三元說:“陳公,餘下的由小民來說。”
“行。”
樑三元講魯氏植桑教桑蠶,有幾戶人家受了益,劉四根受益最大。
然後講了劉四根幾條人命案。第一條命案,非是樑得田的兒子,而是劉昌隆夫婦。
劉樑村有一個叫劉昌隆的人,雖與劉昌郝是平輩,卻長了近十歲,他以賣貨郎謀生。前幾年,在京城郊外遇到一個大戶人家,其家主婦想將她家一個姓靳的婢女賣掉,具體是什麼原因村裡人也不清楚,劉昌隆便將此人買回家做了媳婦。
靳娘子很漂亮,但絕對不是潘金蓮,劉昌隆也老實,夫妻二人平時很和睦恩愛。劉昌隆因爲賣貨,白天很少在家,於是靳娘子被劉仲高盯上,那天劉昌隆外出,劉仲高上門,強女幹了靳娘子,正好劉父從田間回來,看到此幕,憤怒的斥責劉仲臣,劉仲臣反而提起褲子,給了劉父幾記老拳。
這一鬧村子裡的人皆知道了,傍晚劉昌隆回來,靳娘子要自盡,劉昌隆便要連夜報官。
宋朝在這方面有着嚴格的法律規定,只要犯上,輕則刺配兩年,重則死刑,甚至明文規定遇暴的女子在反抗時他人有權利將犯罪人殺死,不用承擔任何責任。
先是劉仲臣將劉昌隆拉住不讓他走,劉四根又請了與幾個與劉昌隆家不對付的村民,以及劉昌隆兩戶鄰居到他家,說了什麼也沒有人清楚。
劉四根婆娘唾罵靳娘子,說她不要臉,勾引了我兒子。
鬧了一鬧,劉昌隆去縣衙告狀,劉四根老婆也去告狀,說靳娘子不守婦道,不但勾引她兒子,還要求她兒子劉仲高將自己妻子和離掉,劉仲高不答應,她便誣衊劉仲高強暴她。
當時的知縣姓施,作爲一個知縣不可能碰到每一個案子都下去察訪的,這是在古代,有的偏遠地區離縣衙能有近百里路,即便想察訪也不現實,特別許多案子都是雞毛蒜皮的案子。他便讓一個錄事與一個貼司前來劉樑村盤問,許多人認爲靳娘子不可能勾引劉仲高,然而他們迫於劉四根家的淫威不敢說,說話的都是劉四根請去的那幾家人家。
劉四根家又給了一些好處,兩人回去。施知縣派人將劉仲高與靳娘子、劉昌隆與他父親押到縣衙,先將劉仲高杖十下放掉,然後嚴刑逼供劉父與靳娘子,你們翁媳有沒有通姦,爲何要誣衊劉仲高。
劉昌隆父子整懵掉了,什麼通姦……不承認那就打,不但打他,還扒掉靳娘子的褲子打靳娘子,好在三人頭腦清醒,死活不承認,打了幾天後,施知縣判決下來,兩人不承認不能說他們通姦,只判了靳娘子不守婦道,又打了十杖。
翁媳兩回到家,劉四根老婆得意洋洋,天天堵在劉昌隆門前,說知縣說的,靳娘子不但勾引了我兒子,還勾引了其公公。靳娘子受不住羞侮,上吊自殺,劉昌隆抱着妻子哭了許久,一時想不開,也上吊自殺。
但他們還有一個才兩歲大的兒子,劉父只好帶着孫子,連家產都不要了,逃到京城。
劉四根婆娘急了,說:“這是施知縣判的。”
“施知縣是昏官,陳公不是昏官,劉明移還活着。”樑三元說。
這是劉昌郝暗中通過劉昌郝一個關係很好的堂兄弟嘴中打聽出來的,然後派朱三訪了幾天,才找到劉明移祖孫二人,過的很不好,不過劉昌郝也未幫助,留着以防萬一。
樑三元又說:“你不怕,敢去劉昌隆宅子去呆上一晚上?”
“劉昌隆宅子?”
“陳公,兩人死得太冤,於是他家舊宅時常鬧鬼,白天大夥都不敢經過,這幾年,也只有劉昌郝帶着三個客戶去看了一下。”
“武新安,是那個錄事與貼司?”
“陳公,乃是上任知縣,下官不知。”
“誰知道?”陳繹衝着兩邊衙皁喝問,又指着領頭的一位:“你來答。”
“是蔣錄事與趙貼司。”
“爲何相助劉四根?”
“劉四根將女兒嫁後曹錄事做了後妻,平素有交情,故相助。”
“你帶着人,去將三人拘來。”
那名衙皁只好硬着頭皮帶着官兵繼續下去拿人。
“陳公,冤枉啦,”劉四根婆娘叫道。
“將此潑婦嘴巴堵上,”陳繹喝道,立即有衙皁找來一塊破布將她的嘴塞住。
劉四根卻在一愁莫展地思索着,劉昌隆案子,若是讓劉昌郝來翻,未必能翻贏,一是村子裡未必會有多少人做證,相反的,做僞證的人會因爲害怕繼續做僞證,二是事情過去好幾年了。然而由陳繹來翻,則容易翻開,面對開封府尹與皇城司使,誰也繼續做僞證?另外,曹錄事、蔣錄事與趙貼司面對開封府與皇城司的積威,三人不可能同時咬緊牙關串供。只要有一方突破,真相便會徐徐揭曉。
不僅劉昌隆夫婦,後面還有!
“樑三元,你說五條人命,餘下三條呢?”
這時正是吃晚飯的時候,然而什麼時候開封府尹來親自主持斷案,圍觀者不走,又涌來許多新的圍觀者,聽後又開始大譁。終是和平年代,一個小山村,居然能做下五條命案,不管是什麼方式,終是死了五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