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書心裡閃過許多念頭, 又被他一一推翻。鏡子裡折射着他臉上糾結的表情。有些以前他不曾注意的古怪事慢慢浮現出來。
那大概還是某年夏天的事。易書記得那年的夏天格外的熱,但是讓人記住的不光是它的熱。而是W市爆發的一場大規模的的傳/染/病。
病症開始時不過類似於不輕不重的小感冒,極少會引起注意。可隨之而來的就是伴隨性的突發高溫, 意識不清陷入昏迷。身體的免疫系統會被逐漸的摧毀、瓦解。到最後病人身體會出現一種難忍的惡臭, 身體出現不同程度的腐爛, 最終在無盡的痛苦中死去。
因爲這種病症潛伏期長, 傳染性極強, 當時的W市被鬧得人心惶惶。所有的學校強制性全面體檢。一旦發現有疑似病例就會被馬上隔離。
易書邊踱步邊回想,眉頭打成一個死結。
體檢的那天早上天陰沉沉的發悶,空氣中又悶又熱像要下起大雨。王嗣起的很早, 緊接着是李柯。
那秦肖呢?大腦中明明晃晃的只有一片空白。
不是他懷疑自己的記憶,就是一個陌生人什麼話都不說單單往那一站, 他再遇到也留下幾分面熟的感覺。可是爲什麼如今他回憶起來, 會對那時候的秦肖毫無印象?
好像這個人就是在某一個時刻憑空出現, 憑空讓他信任,憑空捏造了出來。
心裡越來越焦躁, 易書掐着眉心閉上眼睛。
而與此同時那個與易書幾乎無二的白影已經走到周斯門前。
白影左看右看,看着投射在窗戶上的面容似乎又有些不滿意。只見那張面孔五官融化成一團霧汽又再次凝結,果然比剛剛更加清晰精緻。只怕易書本人來了也會下意識以爲自己在照鏡子。
白影飄忽的往前靠近,臉和當初的陳莉一樣嚴絲合縫的貼在窗戶上,他整張臉貼着只有眼睛在骨碌碌的轉動。
周斯房間裡黑漆漆的看不到什麼, 白影鼻翼微微動了動忽然轉身, 身後正站着笑的淺淡的段青。
“這麼晚了還不睡, 來找周哥有事嗎?”
白影略過濾了一遍易書平時的表情反應, 亦是笑着回道, “沒什麼,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周斯好像不在, 我明天再來問他好了。”
段青哦了一聲輕點點頭,白影不死心的又看了一眼周斯的房間,最終也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離開。
段青看着他離開的方向摸了摸一把若有所思的樣子,再看了下草叢裡燃着的兩根墨色蠟燭放心的吹了個口哨。
說起玩心眼,周斯敢認第二絕沒有人敢自稱第一。段青掐掉一根燭火,伸手拂去面前好像水一樣的迷層。房間柔柔的露出一點點弱光,只不過在蠟燭重新燃起時又歸於黑暗。
周斯雙手撐着下巴,微合雙目。面前透明瓶子裡放着一小截斷指。聽到身前有聲音他睜開一雙死水般的眼睛,“你來的倒是快。”
段青自顧拉開椅子,神情嚴肅緊繃,全然不似從前一副小年輕老好人的樣子。
“不是我來的快,剛剛那兩根蠟燭燃起來了。有東西混進來了,你比我更清楚他衝着什麼來的。別忘了你和我們承諾過什麼,這些資源我們都應該共享。你別忘想私吞。”
“所以我才討厭和你們家合作,斤斤計較的像個娘們兒。”周斯冷笑一聲敲了敲那個透明的玻璃瓶,“斷指截面和死者鄭堯完全吻合。如果我估算的不錯的話。他當初應該在小白樓發現了‘那個’只不過他使用的方法不對。所以產生了嚴重的致幻感,小白樓本身的佈置就帶有強烈的暗示性,他們一行人先後出現心理問題,開始曾說過鄭堯總覺得自己身邊有個女人。星子總覺得她有繼母和弟弟。”
“所以你就放任着易書的心理暗示越來越嚴重?”
周斯吐了一口濁氣對着段青道,“並不是我想放任什麼,而是一般人確實受到影響會在短時間內出現異常,但是不會像他這麼嚴重。”
段青有些疑惑,“你的意思是,鄭堯他們不會像易書這樣完全的混淆受到這麼嚴重的影響?”
可是看鄭堯和星子他們的症狀又分明比易書還嚴重。星子在進入精神病院後幾次自殺未果,鄭堯在自家不明原因死亡。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他們的混淆有一個逐漸的過程。而易書是一個整體的爆發性混淆。他記憶裡的小白樓給了他強烈的暗示,使他對現實的認知度降低。”
周斯又摸了摸那個透明的玻璃瓶,“至於星子那行人如果說是無聊去探險,鬼才信呢。”
一行人不去別的地方,放着W市那麼多有名的靈異地方不去,偏偏要跑了隔壁城市去,說出去誰信?
“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周斯指了指那截斷指,“時間應該差不多了,你看。”
他話剛剛落下,段青視線緊接着跟過去,瞳孔微微一收。
只見那截斷指極輕的抖動了一下。
“這就是爲什麼現場有那麼多血液,並且都屬於鄭堯的。應該說當時他正在‘重塑’。不過很可惜,他的方法不正確,又遭遇了意外。”
“如果是將身體革新重塑,那從前的那些傳聞都是真的?”段青下意識的喃喃,“真的可以長生不死?”
周斯一嗤,不肯定也不否認,幽火順着攀上斷指不斷吞噬成一堆灰燼,“到底能不能長生不死還不知道,不過延長壽命應該還是可以的。”
段青嗯了一聲,“那你準備拿剛剛那東西怎麼辦,就這麼放着?”
空氣裡斷指燃燒過,一股惡臭從瓶中溢出瀰漫。只不過窗外蠟燭不緊不慢的燃燒着很快把這點味道驅散乾淨。
“就這樣放着不是很好嗎,刺激一下易書他說不定能記起更多。”
段青拿着一瓶灰燼衝他挑眉,“原來你還算計着,我還以爲你已經拿他們當朋友了。”
周斯聞言很苦惱的笑了笑,“哎呀哎呀,你可別亂說話。這種虧本買賣我怎麼會做?要不是爲了‘那東西’我又何必三番兩次的救他們,有什麼好處能讓我得到?”
段青得到個滿意的答案,出門的一瞬間臉上又恢復那種熱血小年輕的表情。而房間昏昏沉沉的陷入昏暗,周斯嘆了口氣,仰面躺在椅子上,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生疼。
周家也不是過去的那個周家了,竟然要依附段家這種不入流的小角色。
周斯後槽牙咬的生疼,而易書這裡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易書睜開眼睛反而想到一件他以前從沒注意過的事情。
——秦肖的眼睛,是從什麼時候多了那抹紅色的?
似乎,是李柯出事的那時候。秦肖出現擰斷了那顆人頭。然後就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他的頭腦更冷靜,氣勢更凌厲淬血。
對他的態度也更加難以捉摸。
爲什麼自己以前總是會選擇性的忽視這些事情?
身後那雙軟綿綿的手臂再次纏了上來,它聲音突然模糊的有點遙遠,“你看看這個。”
輕輕一劃畫面裡赫然是剛剛的段青和周斯,“現在你明白爲什麼秦肖不讓你離周斯太近吧?這個人心機太深,無利不起早。你鬥不過他。”
它說了什麼易書全都沒有聽見,他的視線只緊緊貼在那截抖動了一下的斷指上。
長生不死。
真的可以實現?
不,這個設計是有一處致命缺陷的。易書自言自語,有什麼東西開始清晰的浮現出來。
他一把扯住身後的雙臂,那雙軟綿綿的手臂反應不及就這麼被扯了個十成十。
“如果我沒記錯,我想我應該知道你是什麼東西了。”
軟綿手臂原本有些遙遠的聲音變成尖細的尖叫,不斷拉伸着想要逃離易書。可易書任憑它的聲音刺痛耳膜也不肯鬆手。反而一寸一寸的摸上去,從手臂下方扯出一小張人皮。
隨着人皮的脫落手臂逐漸枯朽,易書漏出個意味不明的表情。映在鏡子裡莫名的有些詭異。
是啊,他都記起來了。
亦敵亦友的周斯。想要做大的段家。又或者藏着許多秘密的秦家。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源頭起始。
伸手抖了抖那張輕飄飄的人皮。易書挑了塊看上去比較薄弱的鏡子打破。是啊,說的對。
他沒錯,我纔是錯了。
鏡子世界外面站着那個五官霧化的白影,待易書出來,不等他開口就虛化進了他的身體。
易書重新審視這間房間,手伸開又握起。而地上影子微微錯開一步不停的發抖顫動,仔細看去竟是像有兩個影子重合在一起一般。
兩個,兩個。
就像陳莉那天機械的重複。
“你別怕。我現在還不會對你做什麼,不過你要是不聽話。我就不知道你還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了。”
手中人皮一扔進黑色影子裡,那影子緩慢的吞噬起來,不過片刻人皮就消失的乾乾淨淨。
“不該存在的東西,始終是不應該存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