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高考過後我就揹着行李直接回到農村老家了,回家的時候也留下了幾個同學的電話號和QQ號。(
一個下午,太陽已經不熱烈的時候,我就揹着鋤頭下地了。從農民的角度來講,或許我是最不合格的一個,別的農民比我早了快將近一個小時。午覺睡醒後,我拿着水壺慢悠悠地來了,我的母親看見我懶洋洋的樣子,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她說:“咱們家功臣來了。”母親的這話不是誇獎我,而是損我。她說我高考沒問題,也不能變得懶了,以前可是一個勤快的小夥子。說到這裡,我還真得誇獎誇獎我自己,從能跑得動的時候我就跟着家裡人下地了,從抱草開始,一直到扛起了鋤頭,也算是十幾年風風雨雨了。我爸一直不善言談,他停了下來,看看別人家的地,又抽了一支菸就接着幹活兒了。這是他一貫的行爲,在他幹活兒的時候從來不愛說什麼話,只是一心一意做自己的事情。可能是遺傳的原因,我身上也有他的這種基因。我也不甘示弱,趕緊鋤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或許是高考養成的毛病,我把任何任務都看成是做題,不管什麼難題我肯定會完成。但下地雖能看做做題,終究沒有什麼捷徑啊,只有一鋤頭一鋤頭,腳踏實地的才能完成工作。記得剛開始拿起鋤頭的時候,我趕不過爸媽我就心急,結果偷偷地放掉好多沒鋤過的地方,而去追他們;爲了趕進度,我幾乎拼命的完成自己的任務,剛開始還算好的,但是一會兒就累得滿頭大汗。後來我媽就教導我,凡事不能心急,一定要若網在綱,有條不紊。
我面朝黃土背朝天,不一會兒汗水就沿着額頭滴在土壤裡了,看着汗水滲在泥土裡,我終於明白了什麼是汗滴禾下土。我也明白了爲什麼爸媽總是讓我好好學習,以後千萬不要回這莊稼地裡。(
就在我努力向前爬的時候,我爸告訴我有人找我,他拿着手機在前面喊我。我扔下鋤頭就跑了過去,不知道是哪位神仙在這麼關鍵的時候又出現了。我媽看着我又是一陣笑,一陣說,她說我反正就是不想幹活兒。或許也真的是這樣,假如可以,誰不想逃離生活的枷鎖。
拿起手機的時候,我聽到了電話裡的聲音,是白靜。
高考前一個月的禮拜天我見過白靜,那天放假,我打算坐汽車回家洗衣服,順便拿下一個月的生活費。在我出校門的時候白靜把我喊了下來。她叫我的時候,每次都是從我身後出現,以至於我每次都被她嚇個半死。
三年來白靜已經來找過我數不清多少回了,每次來她都拿着不一樣的禮物,或大或小。幾次下來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有一次我就沒有接着收她的禮物,白靜扔下東西哭着就跑了。
“中午我請你吃飯怎麼樣?”白靜說。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白靜每次都用這樣的開場。吃飯似乎是所有事情的藉口,隨你怎麼說,凡是打交道的情況下,都合適。
“今天恐怕不行,我回家有事,再說拿着這麼多東西不像逃荒的嗎?等過幾天好不好?”我說。
“可以。那改天。等我電話。”白靜說完把一隻黃色的英雄牌鋼塞到了我手裡。這次我沒有拒絕,把它放在胸前的口袋裡。我們都高考在即,假如我不接受她的東西,她真的會心裡難過,我不想因爲這個原因會對她的考試造成任何影響。(
白靜如此堅決的回答讓我感覺很不自然,這不像是她的風格,假如換在以前,她肯定會說什麼的。今天這是怎麼了。和白靜告別後我就直奔車站了,連頭也沒有回。我知道白靜一直站在我們學校看着我,連眼睛也沒有眨。
“喂。白靜。”我拿着電話說。
“我請你吃飯,你還來嗎?”白靜用溫和的口氣說。
“哇塞。你這麼有誠意啊。來。來。明天就去。”我滿口答應着說。
“我在老地方等你。”白靜說完就把電話掛了。白靜是我見過的女生裡最守信用的女孩子,凡是她承諾的事情,她一定會做到。而且她幾乎很少承諾別人什麼。
老地方不是別的地方,是雲縣二中校門外的一家飯店。在二中唸書的日子,我們經常在那家店裡吃飯。人們說上初中除了最懷念同學以外,還懷念什麼。對於109的人來說,一定是——老地方。
初二的一年,白靜過生日,她請大家在老地方吃飯,由於大家太過高興,不僅吃了飯,還喝了酒。喝酒就罷了,還被同去吃飯的班主任林老師正好撞見了。那個時候,喝酒絕對是不容許發生的。時候我們一個個被叫到辦公室,耷拉着頭不敢看林老師一眼。林老師問我們誰想出來的主意,結果我們一個個互相推卸責任,弄得林老師也被繞暈了。實在沒有辦法,所有人都被都被批了,而且每人還寫了兩萬字的檢查。不過從那以後,“老地方事件”也常常成爲我們聊天的談資。除了那次,我們其他時間也去老地方,那裡幾乎成爲我們聚會的場所。
等我去老地方以後,白靜已經在靠近飯店落地玻璃的位置坐下了。(
其實白靜喜歡我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假裝不知道,也從來不正面回答她。白靜一直也沒有親口跟我說過。我也知道,儘管白靜是這麼一個性格爽朗的女孩子,但要親口向一個男孩子表白,這種事還是難以開口的。我似乎已經覺察到了白靜今天請我吃飯的意圖,今天該有個結果了。
我悄悄地坐在了白靜的旁邊,沒有說話,看着她正在仔細地撥弄着劉海兒。她的頭髮屬於很好的那種,我常常羨慕她的髮質,烏黑髮亮,簡直就像電視裡代言洗髮水的女明星。也許是她等得不耐煩了,就在她看手錶的時候看見了我。白靜“啊”的叫了出來,就像眼前的這個人是個土匪一樣。
我朝着白靜“嘿嘿”笑了起來,原來也有大俠白靜害怕的時候啊。
“你什麼時候來的,也不說一聲,嚇死我了。”白靜白了我一眼,捂着心口說。
“來了半個世紀了,看把你嚇的。我有那麼可怕嗎?”我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說。
白靜沒有再反駁我,而是叫服務員上菜。接着她端起茶壺開始有模有樣的給我倒茶水,她笨拙的動作惹得我一陣發笑。不僅如此,她還把水灑在了褲子上,接着玻璃大茶壺就掉在了地上,我趕緊過來看看情況,幸好只是大茶壺摔了。
尷尬的情緒也算是緩和了,兩個人再沒有討論茶壺的事兒,而是變得平靜了,語言也相對溫和了。並不是我們在吵架,只是這是好幾年形成的一種習慣,我們兩見面就擡槓,幾乎不擡槓就難受。(
飯菜不一會兒就上來了。看着這些菜,原來都是我喜歡的。我從來沒有和白靜說過我喜歡吃什麼菜,至今我也不明白她是怎麼知道的。我猜測可能是平時同學一起吃飯的時候,她注意了我的飲食愛好。每個人在吃飯的時候,應該總是優先選擇自己喜歡的。
“你怎麼……點菜也不問問我啊。”我結巴着說。其實我本不是在乎她點什麼菜,而是藉此和她調侃而已。吃飯總得說點兒什麼,不然也太尷尬了,尤其是在這種都心知肚明的情況下。
“是我請你吃飯,你挑什麼啊!”白靜說完後朝我辦了個鬼臉。我們已經是快二十歲的人了,還是那麼頑皮。
我看着她沒有說話,她看着我也沒有說話。連十秒都每到我倆就哈哈大笑起來,引得周圍的人們都在看我們。
“考得怎麼樣,說說吧?”白靜說。
“應該沒有問題吧。”我往她碗裡夾了一塊兒排骨說。
“你呢?”我問白靜。
“一般吧,估計能上個一般的學校吧。誰知道呢。”說完她也給我夾了一塊排骨。我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這就是禮尚往來。
“你打算報哪裡啊?”白靜低頭吃着排骨說。
我早就知道白靜會問這種問題,遲疑了一下說:“還沒想好呢。”
“其實你早就想好了,去年你就想好了。別裝了。”白靜淡定地說。
我或許低估了白靜,其實她早就知道,我一直喜歡的是安然。只是她和安然是好朋友,一直沒有和我說過她喜歡我。
“海城大學。”我突然說。本來我是沒打算這麼講的,但是她就是有這種魅力,在你不知道的時候,你就已經鑽進了她爲你設計好的套子裡,結果你一步步走向死亡。
白靜突然停了下了,半響沒有說話,我低頭看見她的眼睛已經花了。我暗暗責備自己真傻,明知道不能說還說了。
“怎麼了?”我勉強笑了一下說。
“沒事。你果然選擇了她。她是挺優秀的,但……”
我知道白靜要說什麼,她知道我和安然不是一路人,根本沒有可能;她在等待我的覺察,等我主動放棄安然。我就像是一顆雞蛋,明明知道不可能,還硬着頭皮往上撞。
白靜沒有說什麼,站起來就出去了。我看見她沒有拿手機,就以爲她去了洗手間。不一會兒白靜回來了,她手裡拿着一瓶二鍋頭,兩個酒杯。
“陪我喝點吧。”她小聲說。
“白靜。女孩子家不能喝白酒的。”我站起來去拿她手裡的二鍋頭。
白靜往後退了一下,大聲朝我說:“喝不喝。”此刻周圍人都在看我們。我趕緊讓她坐下來,滿口答應了。男人犟起來的時候還有辦法,女人犟起來的時候根本連辦法都沒有。白酒還沒下口,白靜已經醉了。她給自己倒了滿滿一酒杯酒接着一口就幹了,我起身趕緊阻止,但爲時已晚。也不知道白靜哪來這麼大的酒量,一杯下口居然沒事兒。接着她就給我倒了一杯,讓我一口乾掉。
我知道自己推辭不了,二話沒說,拿起來就幹了。那是我們唯一的一次瘋狂喝酒經歷。後來她有沒有這樣喝過我不知道,但我從來沒有這麼喝過白酒。
我們互相夾菜,不說話光吃菜。不大一會兒功夫,酒精就上頭了,兩個人開始聊天。聊以前在二中的日子,聊我們以前班誰誰誰偷偷談戀愛,聊她上高中了有多少男同學追她她的一口回絕了……
“林峰,你知道嗎?從前有個女孩子一直喜歡一個男孩子,起初這個女孩子有點討厭這個男孩子,但慢慢發現,女孩子好像喜歡上這個男孩子了,她也想過這是不是自己弄錯了,可她越這麼想就發現自己越來越重視這個男孩子。終於她確定了,她就是喜歡這個男孩子,同別的女孩子表達的方式不同,女孩子選擇了引起對方注意的方式,她也想變得小鳥依人,可她的性格決定了她就是這樣一個人。爲了這個男孩子,女孩子想盡了各種各樣的辦法,但究竟這個木頭一樣的傻瓜也沒能和這個女孩子談談……”
白靜邊哭邊說,林峰安靜地聽着,像個孩子。
“你知道這個傻瓜是誰嗎?”白靜哭着說。
“這個傻瓜就是你……”。說完白靜就又開始數落這個男孩的種種不是。那是六年,六年關於一個人的冷暖回憶。
我知道,自己就是那個木頭一樣的傻瓜,白靜就是那個女孩兒。其實我早就知道了白靜喜歡自己,從中考結束就知道了。
中考結束那天晚上,我在夜裡悄悄打開了鎖在自己寫字檯最下方的櫃子,打開了白靜送給我的那本書,翻開了裡面夾着的那張信紙。果然和我設想的一樣,我沒有感到不可思議與不安,這一切就如同我準確的判斷力,白靜果然喜歡我。
我知道,我不能答應白靜的表白,即使自己曾經也對白靜產生過好感,但那只是暫時的。自己心裡一直喜歡的人是安然,上初中的時候學校禁止談戀愛,可畢業以後我完全可以追求安然了。我知道自己有早戀的傾向,但我似乎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表達了,假如晚了,或許自己的青春就真的後悔了。
看着眼前的白靜,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白靜在哭泣中趴在桌子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