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人間,恐怕已經夜深,或者現在正是豔陽高照吧。
蘇晴想着明天的生死一戰,心中七上八下,雖說日日盼望這一戰早點到來,可真是要來了,蘇晴卻感到害怕。然而人生中總有一些讓你害怕的事,卻是躲不過的。
唐巧道:“我也不回去了,反正老怪徒弟也收了,也知道咱倆在一起了。”
二人擠在石牀上睡下。這個漫長而詭異的夜,蘇晴對唐巧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山中方一日,人間已百年。只怕我們出去,人世已不知到了何朝何代?”
唐巧迷迷糊糊應了八個字:“今夕何夕?是人是鬼?”
第二天醒來,洗漱畢,二人很容易發現一切都與往日不同。
蘇晴和唐巧今天不是伏在大殿上畫沙了,而是在一間軒敞的密室中站着畫了。老怪冷冷地坐在書桌旁,卻是在看一本閒書《楓林渡詩話》,雖然他背後的書櫥中亂七八糟地塞滿了江湖人夢寐以求的武學秘籍。
蘇晴坐書桌之左,唐巧在右。
“有些劍意了,這幾個月,只畫了幾萬遍,也算不錯。”老怪下來看看唐巧的沙畫陰聲陽氣地說道。又走到蘇晴身邊看看,似問非問地道:“這些小人兒要畫多少年才能從沙子裡活過來?你們可知?那時候你們就是天下的高手了,可不是什麼九大門派的高手,而是真正的高手。”
老怪又接着說道:“對了,對了,就這樣畫,一直畫到這些沙上的劍舞小人兒在你的心裡活過來,因爲,他們本來就是每一個人前世的記憶,他們本來就存在在每一個人的心中,只是有的人能夠把他們喚醒,這樣的人就是絕世天才,你們知道嗎?每一個沙人兒,就是一個前朝武林高手留在時間沙漏上的沙痕,如果你們這樣想,你們就會看到這些劍式的神奇。”
老怪哈哈大笑,又說道:“可笑九大門派,整天師傅教一招,徒弟照虎畫貓畫一式,真的是老虎一代代畫下去,畫成了病貓。天下劍式萬式千招,卻萬變不離其宗,爲師的四十年地宮長夜,從天下三千劍譜中抽離出••••••剝絲抽繭一般找出十八式最簡單也是最難,最基本也是最繁複的招式••••••就如倉頡造字,後來文字充塞天下書籍,說起來,其筆畫不過橫撇豎捺那幾筆。你們把沙人兒畫活了,最奇妙的劍法就會從你們自己的心中源源而出,九大門派一潭死水,我這裡纔是活水呢。你們倆心性堅韌,冰雪聰明,當是一聽就懂,我問你,現在可知沙人兒是有魂的?”
蘇晴答道:“弟子知到了,因爲每個沙人兒的劍式都是前朝高手的心血凝聚。”
老怪大怒道;“胡說,你知道什麼,不過接我的話,奉承取巧罷了。毫無自己的悟見。”
老怪又轉過來對蘇晴溫和地問道;“你知道麼?”此時的老怪又是以鏡中先生的面目出現,蘇唐二人也不奇怪了。
蘇晴道:“弟子知道了,因爲日復一日畫下去,這些沙人兒就成了我自己,我就成了它們。沙人兒的魂就是我的心魂。”蘇晴也只是順着老怪的意思亂說,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說的是什麼。不過又覺得老怪說的這些,和自己自學的木偶神像劍法又有些共通之處。
鏡中先生聽了沉吟點頭,這當兒,老怪的那一面又出現了。老怪道:“這話有點道理了,不過,你們要記住,只有這地宮的寂靜中,才能畫出你的心魂。那些江湖上的招式,劍譜上的招式只是僵死的招式,真正的劍招是沒有套路的。你二人今天可要過最後一道關了•••••••給我殺掉那鏡妖,就用我給你們的蟬翼刀,用沙盤中你們每天畫的劍招••••••”
這時唐巧向蘇晴略一使眼色。二人還是畫沙,只是這場恐怕是武林幾百年來最驚心的一戰已經悄無聲息的開始了。
蘇晴知道唐巧要開始用毒了,故意分散老怪的注意,說道;“師傅,這個卻難了。我們可從來沒有學過武功的,只是沙上畫畫,如何能••••••”說到這裡,蘇晴不說了,只作爲難的樣子,其實是屏住了氣息。
老怪笑道:“自然不易,我只是要看看你們想什麼法子殺他,倘若殺得有些意思,我可歡喜得緊,先前地宮幽閉、沙上畫劍,只能考驗你二人的心性悟性,今日實戰一場,才能看出你二人可是隻能紙上談兵,還是當真是我要找的弟子•••這鏡妖•••倒真如鏡影一般附在我身上了,時時出現在我幻像之中,我卻不能殺他,就是我稱霸天下,他也讓我不得安寧,今日讓你二人試試,也好爲以後打個底子•••終究要讓你們替我除了他,只是要想個什麼法子•••”說到這裡,老怪坐在桌前,低頭沉吟。
蘇唐二人幾乎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莫非老怪已被黑甜鄉催眠。
蘇晴再看唐巧,兀自畫着沙盤,已是因爲發毒而臉色蒼白。
突然又聽到鏡中先生的聲音說道:“時機來時,切莫猶豫,這老怪在我的鏡子外作惡多端,爲武林除害,就在你二人身上了,我要教你們的劍法,就在沙盤上了•••••••還有•••••••”鏡中先生尚未說完,那鏡外真人的聲音又道;“時機已到,殺了鏡妖。”
一時間,老怪一張面相上神情氣色,眼神目光變換無端,直如兩個人在同一張臉上爭吵。
蘇晴自然知道,其實這是一個人內心的兩面在激烈交戰。
只是蘇晴無暇顧及這些了,和唐巧對視一眼,都想到,這黑甜鄉對老怪不起作用。反倒讓他更加狂躁了。
蘇晴正要按二人商定的計劃,用毒不成就用劍時,也說不清是那一個人還是那兩個人,是鏡外真人還是鏡中先生突然安靜下來了,地宮的靜寂中真的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從身體外傳來。
老怪已垂頭睡去。似乎黑甜鄉起了作用。
蘇晴輕身飛起,正是《池燕心經》的飄逸身法,虛虛實實,搖曳多姿。將近老怪時,手抹眉間,蟬翼刀直刺老怪左眼。刀鋒近時,蘇晴指間輕輕一抹,薄如青光的小刀竟然楔入老怪眼中,頓時鮮血如注。
老怪吃痛醒了過來,卻被寒冰蟬翼刀的千年寒氣一時凝住血氣,動彈不得,蘇晴知道再不能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時機。
蘇晴腳尖剛點地,借力躍起,回身反手,指尖上的青光已劃過老怪頸上。不等招式使完,蘇晴盡力躍開,落在唐巧面前。
此時三人都凝固在這空氣都已凝固的地宮中。
因爲內心的恐懼,因爲身外的世界太靜,蘇晴似乎聽見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神秘的聲音。
蘇晴現在不是害怕其他,只是覺得自己殺了一個人,這件事的本身就是極恐怖的。
但是蘇晴看見唐巧眼中的喜悅已變成驚恐,她慢慢轉過頭去,只覺得自己轉了很久。
她看見老怪閉着血眼,微睜着另一隻眼,笑道:“我早就想到,既然我叫你們殺那鏡妖,自然鏡妖也會叫你們殺我,我和那鏡妖本是一體。現在才知道你們兩個都想殺,嘿嘿,果然有趣得很,兩個小丫頭,敢想敢做,不錯,助我成大事者,非你二人莫屬。不過我卻沒想到你們竟有如此手段,哪裡弄來的江湖不入流的迷魂藥,竟讓我不知不覺着了道兒••••••”
蘇晴這次卻不用輕功了,走上前去,把蟬翼刀以內力運在掌中,老怪卻直直地笑看着蘇晴,蘇晴只覺得難以面對一個看着自己的人下殺手,雖然這個人罪該萬死,雖然他不死,自己和蘇晴都要死,雖然自己不一定能殺死他,卻也不忍下手。
唐巧看出來了,道;“晴妹,不要手軟,九大門派死了那麼多人••••••不要看他的眼睛•••••••”
蘇晴閉着眼卻也準確地刺向老怪的肚臍處,只是和先前一樣,那刀如同割在一面鏡子的光上,不着痕跡,也不着力道。
蘇晴慌亂中又去刺老怪的右眼,這次蘇晴睜開了眼,和那隻就要被自己刺瞎的眼對視着,甚至能看見老怪瞳孔中的自己多麼慌亂,像是回憶中的某個夜晚的自己,多麼孱弱。
然而她也看到了老怪眼中越來越冷的笑意。
刀,又近了一分。
老怪突然拂袖一揮,蘇晴倒飛出去,撞在密室的石牆上,重重摔在沙盤邊沿上。
第十六章 宮戰之唐門十指之毒
一滴血,滴在一個尚未被抹去的劍舞沙人的臉部,蘇晴看到帶血的沙人,就像現在一隻眼睛流血的老怪在看着自己笑,然後就要活過來了。
老怪慢慢站起身來,伸伸胳膊,笑道:“好險,四十年了,天下人能讓老夫如此難堪的,只有你二人。兩個小姑娘•••嘿嘿,得徒如此,又有何憾。聽你們剛纔說話的口氣,竟是九大門派派來的,這我又沒有想到。鏡妖給你們蟬翼刀,老夫周身護體神功,本來不怕那刀,倒要試試你們的手段,看你們能如何?誰知一個用迷魂藥,一個還有古怪的劍法,竟能用刀如此靈巧,削進我眼瞼,瞎我一眼。要是我化那寒冰之氣再晚一刻•••唉,江湖險惡,我只道這話是對別人說的,誰知今日我也嚐到了這江湖的險惡••••••”正說着,老怪突然不能呼吸,想要坐到椅上,卻坐了個空,倒在地上,只見他慢慢掙扎坐起,面色烏黑,只管運氣調息。
“老東西,你在這•••裡做活死人•••••••哪裡•••知道江湖•••險惡,你以爲唐大小姐我就,就這點功夫••••••”唐巧譏諷着老怪,聲音極細,直如一根絲線在地宮的寂靜中穿過昏黃的密室燈光。
蘇晴知道剛纔乘着老怪剛剛化解寒冰之氣時,內力尚未恢復,唐巧又運氣發那九指的毒,老怪這次是防不勝防了。只是唐巧耗盡內力,一時也動彈不得了。
蘇晴此時也運功調傷,她本沒有受過這樣的傷,只是自小修習內功,身體本能地調治起來。卻不知道幾時才能動彈。
唐巧知道老怪中了自己的十指齊發之毒,一時半刻如若稍有動彈,真氣不能壓住毒性,必然毒發攻心。蘇晴看似傷得最重,其實只是被老怪內力激盪,如果能靜心調養一會兒,先緩過氣來,卻能殺了老怪。只是自己後一次運氣使毒,已經耗盡元氣,只怕十天半月也恢復不過來,此時便是爬也爬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