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到申於賢的那間盡是書的廳堂,申於賢在石椅上放了一個破爛得不成樣的蒲團,讓唐巧坐下。唐巧這時的臉色看起來好些了。
於是唐巧和申於賢見過,蘇晴也說了自己的真名兒。蘇唐二人且吃着東西,喝着茶把她們的來歷、經歷大致說了一遍。這倒是二人進地宮以來,第一次安心說話,吃着有點味道的東西。雖然老怪始終像個幽靈在心中揮之不去,但較之地牢的光景,不知好了多少倍。
二人說完了,蘇晴道:“我還有許多事要問你,你又不是武林中的人,老怪抓你來做什麼?”
申於賢揹着手在屋子裡踱了一圈,沉思着看着蘇晴和唐巧道:“你們真的不知道?老妖沒跟你們說嗎?”
蘇晴和唐巧見他問得奇怪,都搖頭。
“二位的戲還演得真好,只是剛纔的故事編的不怎麼樣。”
這時申於賢還是笑嘻嘻的,只是笑中多了幾許嚴肅。
“你是說••••••我們是老怪派來的人••••••”唐巧道。
申於賢看着蘇晴,“從我一見你,就開始懷疑了,只是聽了剛纔那個漏洞百出的殺老怪的故事,又不怎麼懷疑了。”
蘇晴覺得有點不是滋味,自己把申於賢當作這地宮中除了唐巧之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沒想到這地宮中人與人之間只有互相猜忌。
“爲什麼?”蘇晴淡淡地問道。
“因爲我見過許多武林高手被抓到這裡,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而你卻能逃到我這裡?倒好像是安排好的一樣。我就懷疑是老怪安排的美人計。”
“承蒙申公子看得起,我可不是什麼美人。”蘇晴冷冷地說。
“蘇姑娘過謙,你要還不是美人,卻到哪裡去找美人?哦,當然,這位唐姑娘也是美得沒話說了。”
“馬屁精。”唐巧皺眉道。
“不過我和蘇姑娘說起話來,又很喜歡••••••喜歡蘇姑娘••••••”
蘇晴眉頭皺得更厲害了,只看他如何說。
“不要誤會,我是說喜歡蘇姑娘的爲人,嗯•••又覺得你不像是爲虎作倀的人•••••••”
“不用遮遮掩掩了,我們晴兒自然人見人愛的,這又不奇怪。”
蘇晴這時心中又受用了,伸手去打唐巧。
申於賢也覺得自己笨嘴笨舌的,有點尷尬,輕咳了一聲,接着說道:“我想,管你們是誰,反正這地宮中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虛中有實,真中有假,亦真亦假,亦虛亦實,實則虛之,假則真之,真亦假之••••••”
蘇唐二人都怒道:“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恕罪,恕罪••••••我想,就算你們是老怪派來的人,如果大家投緣,做朋友也無妨。因此上,我雖然懷疑,卻也是真心幫你們的。只是反倒礙手礙腳。有時,你覺得一個人順眼了,你才懶得管他是好是壞他是誰。”
唐巧一拍腿道:“好,性情中人。這世上的人本來就是時敵時友,時友時敵,亦敵亦友,亦友亦敵,善善惡惡,敵敵友友,善而惡之••••••”
“你也好好說話吧。”蘇晴無可如何地看着唐巧嘆氣道。
“恕罪,恕罪,”唐巧一本正經地學着申於賢的語氣說道,“我們還懷疑你是老怪玩的花招呢,看你又不順眼••••••”說到這裡,唐巧看着蘇晴,蘇晴也看着唐巧,二人都大笑起來,唐巧道:“莫非老怪找你來對我們使美男計?”
蘇晴道:“卻沒見過這等美男子。”說完二人又看申於賢,更加好笑。
申於賢倒是一本正經,捋着自己滿臉的鬍鬚道:“二位莫要笑話,要是去掉這臉上的雜草,在下的相貌,在我們老家,也還算是過得去的。”
說完蘇唐二人笑得更厲害了。申於賢也笑。唐巧笑着咳了起來,蘇晴忙去拍他的背,道:“你還是將息着點吧。”又回過頭來,剛纔還是笑如桃花突然就面如冰霜問申於賢道:“爲什麼你聽了我們殺老怪的事,又不怎麼懷疑了呢?”
“因爲你們的那個故事有點曲折了,如果老怪要你們編故事,一定會編一個簡單的,越簡單漏洞就越少,越是曲折的故事,就越不可信。在下是讀書人,這點道理倒還知道。所以我又覺得你們如果是來套我話的,大可不必編這麼一個複雜的故事了。有時真的事情反倒像假的••••••還有,你們說起那老怪是個兩面人,我和他說過幾次話,也是覺得他的性情有時莫名地就變了••••••這點如果他要你們編故事的話,大概不會編進去的。”
“倒好像你是老怪心中一個什麼重要的人物似的,他還要費盡心機地套你什麼話?”唐巧道。
蘇晴接過話來笑道:“現在你這樣說,就好像是在套他的話了。”
申於賢這時肅然道:“蘇姑娘,唐姑娘,我雖然只是一個書生,比不得你們江湖中人豪爽坦蕩,卻也不是疑心重的人。只是這事事關我的小命••••••待我重頭說起,老怪抓我來,是因爲我可以幫他弄清一些地宮的秘密。”
“地宮還有他不知道的秘密刀?”蘇晴和唐巧都問道,“那是什麼?”
“還要從這地宮真正的主人隋煬帝楊廣說起,世人都知道煬帝耗盡天下民力開了運河,鑿了北海,卻不知這地宮纔是他一生最得意的傑作。當時各路煙塵攪得天下大亂,這楊廣眼看自己的江山不保,聽信幾個術士的荒唐話,異想天開地要建立一支他自己叫做“地獄之軍”的軍隊來對抗陽間的反王們。這幾個術士乃是魏晉時煉丹家中最陰毒的一派,叫做冢屍派的傳人。這一派專門用冢中腐屍的屍毒、屍氣凝結的屍涎等等以及屍中的陰胎諸物來煉丹,他們的道理一句話就是陰極必陽,死中孕生。手段最是惡毒,當時江湖上人人慾除之而後快,所以這一派也不顯名,只在暗處發展,到了隋初之時,江湖人以爲這冢屍派早已湮滅了,誰知此時他們在江湖的暗處發展已到鼎盛,幾百年來的摸索,竟然無意中找到一種可以把活人變成活死人的方子••••••”
“就是活屍!”蘇晴道。
“不錯,當時江湖都以爲和湘西趕屍人或者苗疆的蠱毒有關,弄出許多錯案來。其實這活屍方子遠比蠱毒厲害,它讓人失去神魄不復是人了,卻神滅而肉身不滅,又加上丹藥的藥力,這肉身又變得強壯無比,力大無窮。開始他們只是爲害江湖,後來有幾個野心大的術士就把方子帶進了隋煬帝的宮廷,隋煬帝又最是一個異想天開地昏君••••••”
“正是呢,我小時候最喜歡聽隋唐英雄的故事了,那隋煬帝下江都時,讓百萬美女赤腳給他的龍船拉縴,我就想這個皇帝真會玩鬧。”
蘇晴擺手讓唐巧不要打岔。
又聽申於賢說道:“冢屍派的想法和煬帝一拍即合,其時煬帝的地宮正在營建,煬帝的這地宮又是選在這關外叢莽之中的南轅山中。”
“這裡是關外南轅山?我們在關外了。”蘇唐二人同時驚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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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申於賢笑道,“除了傳說中的南轅山,天下還有哪座山的山腹中有如此多的洞府中空暗河湖潭。只是千年來江湖中說起南轅山來,就像文人說起東瀛蓬萊仙山一般,只是虛無飄渺海市蜃樓罷了,久而久之,大家只道是傳說,殊不知真有這樣一座山,被隋煬帝的遠征大將南宮平找到了。
煬帝爲了掩人耳目,其時正有十五萬民夫在這渺無人煙的荒山中建這工程浩大的地下陵寢——那煬帝立誓要超過始皇帝的——就從民夫中選出三百精壯的來做成活屍,從老怪給我找來的一些古西番文的秘本書來看,這煬帝起先倒還不是要建一支地獄之軍,只是想要自己死後有一隊活屍給自己戍衛陵墓。後來天下局勢不可收拾了,他纔要將這一招用到建立一支大軍上面。好在他的地獄之軍卻沒有建成,否則隋末的歷史都不知要如何寫了。”
“幸好他死得早。”
“倒不是他死得早,只是他和冢屍派的術士們遇到了一個逾越不了的難題,就是這些活屍做成了,卻不聽使喚,其心神已散,自然不能聽從指揮,往往會回過頭來傷了自己人。”
“可我在無船渡殺的那個活屍卻是聽那個黑衣人的使喚的。”蘇晴吃驚道。
申於賢也甚是吃驚,道:“你殺過活屍?”
唐巧得意地說:“告訴你我們不是老怪派來的,你不信,我們晴妹闖蕩江湖時,就殺過老怪的活屍了,那時你還在考秀才呢。”
申於賢看着蘇晴道:“看你如此嬌柔,真是想不出你殺那活屍的情景••••••”
“情景太殘酷,不適合你看的,申公子。”
“申公子繼續說吧。”蘇晴道。
“隋帝沒有解決的難題,卻被這老怪解決了。老怪四十年前找到這地宮時,他告訴我的,當時他進來,還有幾隻隋煬帝時的活屍,後來他在地宮中又找到了活屍方子,這老怪博學得很,陰陽術士方面甚是精通。有一次他和我說起這地宮,他自己感嘆說,他就是隋煬帝轉世。他的想法跟楊廣如出一轍。卻在煬帝的方法上更進了一層。他在這地宮中反覆探究,自己找到一種控制活屍的方法。說來簡單,老怪將方子改進了,大大地延長了從活人變成活屍的時間,就是不斷給他們餵食冢屍派的丹藥,又不斷給他們服解藥,不斷地讓這些人生不如死,又不斷地緩和他們的痛苦,這期間,老怪就趁着每次服用解藥後,那些半活屍還在心神未散之際,用一種古怪的方法來馴化,直到他們完全成爲活屍後,他們的心意中唯一能記得的就是老怪要給他們解藥時的口令或者某種信號了。老怪再利用這一點來讓那些活屍去殺人。”
蘇晴和唐巧覺得寒意直浸到骨頭裡。蘇晴想到無船渡的那隻活屍,卻覺得可憐了。
“不過老怪又有新的難題,且不說馴化活屍費時費力,十個裡面也只能成功三四個,而且每隻活屍因爲生前的經歷、性情、嗜好等等有別——他們畢竟是人——因此每隻活屍對於老怪的口令反應是大大不同的,有的要用琴音來控制,有的成了活屍只能記住木魚聲,等等,老怪的難題就是他能操縱一隻活屍,卻還是不能操縱一支活屍軍隊。他既然想建一支活屍軍隊,這老怪的野心只怕不是吞併武林那麼簡單,這就是他四十年不出地宮的一個原因。”
“如果只是一統武林,他已經做到了。”蘇晴道。
“二十年前他就可以做到了,”申於賢悠悠地說道,“他是要完成隋煬帝沒有完成的事,有時我就覺得隋煬帝雖然沒有葬在這裡,但他的魂卻在老怪的身上覆活了。”
“唉,說了這麼多,剛纔問你的是什麼問題?我都忘了,對了,我們問你爲何老怪要抓你來••••••”唐巧說着,突然想到了什麼,指着申於賢道:“難道你可以爲老怪建立一支活屍軍隊?聽你說了這麼半天,你果然什麼都知道••••••”
申於賢笑道:“這件事情本來就是千年之謎,又牽涉衆多,我總要把前因後果略說一點,唐姑娘猜到了一點,不過還得耐心聽我慢慢講來••••••”申於賢頓了頓,問二人道:“還有,你們以爲那遍佈天下的桃花黑店是專門爲了對付你們武林的麼••••••”
“那是幹什麼的?”
“滅你們武林還不是老怪建立桃花黑店的初衷,一方面是抓一些江湖人來做活屍,最主要的是利用這些黑店遍佈天下要塞鬧市,荒村山野的便利,爲他蒐集天下各種消息,網羅天下兇邪之徒,更是要普天之下地搜尋幾種文字的書籍,這些書籍幾乎湮沒無聞,極少傳世的,若非老怪遍佈天下的黑店中又有許多奇人,怕也找不到這麼多••••••”申於賢一邊說一邊指着廳堂四壁的書,“這些書其中一部分是用冢屍派的隱文寫成的,冢屍派爲了避人耳目,所以他們的煉丹用藥等等著作都是用一種本派獨創的文字來寫的••••••”
“你認識這種文字?”
“是老怪從江湖中挖出了一個冢屍派的傳人,然後叫他教我的。這裡的書還有用古西番文和多羅加多文寫成的,這兩種文字是早就失傳的,不過我的老師,一位隱在爛柯山的大儒卻精通多種古文字,自然也包括這兩種,我少年時跟着我叔父四處遊歷求學,遇到我的老師,他見我對於古文字還有幾分悟性,便收了我做徒弟,所以我也認得這兩種文字。前年我告別師傅,遊歷天下名山,師傅就告誡我,這些古文字和許多沉埋的舊事有關,這些舊事往往邪乎得很,我們做學問只是力求觸類旁通,學這些文字只是作爲考據之學的基礎,不可四處炫耀,否則會招來禍殃。我是年少輕狂,不諳世事,不聽師傅言,結果就在這裡了••••••”申於賢苦笑道。
唐巧道:“你輕狂倒是不假,只是年少我卻看不出來。”
“我是說兩年前。”
“就算給你去掉兩歲,你也和年少二字不沾邊啊。”
蘇晴忙道:“還是說正事•••這麼說來,老怪要找的秘密就在這些書中了?”
“正是,老怪認爲冢屍派的一些古書中可以找到對他馴服活屍有用的方子,其實他自己也會這種術士的隱文,只是他忙的事情多,而且,他的興趣其實十年前已經不再於此,而是在於鏡影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