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水奇寒。
蘇晴屏息向那水中亮光游去。越到深處,呼吸越是困難,只覺得身上有千斤壓着,直壓得耳朵裡生疼。只因蘇晴是無船渡邊長大,水性極好,又有相當的內功功底,咬牙撐住。到了亮光處,只見一塊小山似的岩石上,叮着密密的發着綠光的小蟲子,成千成萬地簇擁着,竟是水阿嬌。
哪裡是什麼水下洞口的亮光。蘇晴心中道:“原來你們從石牢裡把我們引出來,就是要引到這樣一條絕路上,也是來捉弄我們的。你們和老怪也是一夥的麼?”
也罷,怎麼死都一樣,死在潭底還是比被巨蟒吞了好些吧。
只是巧兒怎麼辦?蘇晴向巨石的更深處潛去,水壓在蘇晴身上的力量更大了,蘇晴只求速死,心中又覺得如果和唐巧一起死在這裡也是不錯的。
巨石下尖上圓,巨石後的石壁上也滿是水阿嬌,便如一塊巨大的綠色幕布垂掛在水底。直如仙境,也像陷阱。蘇晴想,好吧,我和唐巧死了,就在這裡做兩隻水阿嬌,怕是比做人還要自在些。
那天唐巧在地牢石縫中,找到的兩隻水阿嬌怕真的就是我們倆前世的魂呢。想着蘇晴恍惚中看見那綠色的幕布像是被撕開了一道口子,蘇晴不及多想,向那綠色中的黑暗的口子游去,卻是一個洞口,一進去,不就是一個水底的洞穴麼?
蘇晴這時也不知道是喜是悲,只覺得要活着不容易,要死也同樣不容易,這卻是什麼樣的際遇?
那水阿嬌如果不密密地用它們的光亮映襯出黑暗的洞口,誰又能找得到這裡?
這裡又是哪裡,蘇晴也不知道,只是自無船渡一路走來,現在蘇晴也相信此行確有奇緣。
洞中的空氣與外面水的力相衡,依舊是有千斤的力壓着蘇晴似的。
好在可以呼吸了,蘇晴便能自如地運功,慢慢地扶着石壁走。這洞又是往上行的,漸走地勢漸高漸開闊,呼吸也暢快了。
不知哪裡透進的些微亮光,循着亮光走去,蘇晴卻沒有絲毫喜悅。
不只是因爲心裡想着唐巧,還有••••••山腹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氣味瀰漫在空氣中,蘇晴細細地嗅着,又嗅不出什麼異樣,其實只是一種不祥的預感。
水聲漸低,蘇晴終於知道是什麼讓她感到不安了,一種恐怖的似人非人的聲音遠遠傳來。
像是怒吼,像**,像咆哮,像快死的人喉頭咽不下去的最後一口氣在空氣中打轉。
過了一處暗河上的石樑,再往前走,石壁上稀稀疏疏地掛着昏暗的燈,照出了山腹中大致的景象:
這裡怕是能修建幾個地宮了,處處黑鐵色的巨大的怪石,許多笨重的石頭房子倚東西巖壁而建,那些似人非人的聲音正是從裡面傳來的。如果想再說出什麼來,蘇晴只能說,無處不在的荒寒遠古的氣氛讓她覺得自己離開人世更遠了。
蘇晴知道噩夢不僅沒有結束,自己和唐巧還在往更深的夢境中滑落。
而且,不能退回去,只能一直做下去。
一直把夢做到地獄的深處。
的確如此,當蘇晴借那些怪石的遮掩,看到每一間石室中關的都是無船渡所見的那種活屍時,她相信這裡就是老怪修建的地獄。
不知什麼時候,老怪會打開地獄的門,那時,江湖也就變成了地獄。
怎麼辦?
蘇晴茫然地走在那些石頭房子之間,活屍們看到蘇晴,怪叫聲更加淒厲。每間石室的鐵鏈封鎖的窗口都伸出許多漆黑的手,雖然抓不到蘇晴,卻把她的魂已經撕扯成了碎片。
地獄中一時百鬼轟動,羣魔亂舞。
一個女孩從中走過,從一個不屬於人間四季的季節裡走過。
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她看着這些活屍的臉,爲什麼人間的東西到了這裡就會變得如此可怕。
我還是活着的人。
如果我是這裡唯一活着的人,那真是比死了更慘。怎麼辦?蘇晴又問自己。要想在這百鬼哄叫的山腹中想問題幾乎是不可能的,蘇晴只能往前飛跑,瘦削的少女的身影,在一個活屍還沒有完全熄滅的瞳孔中,像人間一個失真的回憶的剪影。漂浮在昏暗的燈光上。
她想看看命運還給她安排了什麼惡毒的把戲,看看地獄的下一層是什麼樣子。
蘇晴跑到石房子的盡頭,活屍的吼叫聲低下去了。
蘇晴聽見有人叫她。
當然不是叫她的名字,是在招呼她,或者說只是聽見了人的聲音。
蘇晴知道是幻覺,整座山的山腹裡的一切都是幻覺。
蘇晴還是停了下來,往回走,走到剛纔聽到聲音的地方。這裡沒有石房子了,只有一盞昏燈。
“你是誰?”
真的聽到有人問她。蘇晴覺得這地獄裂開了一道縫。儘管她不知道說話的人是好是壞,只要是人就好,哪怕是就要變成活屍的人。
蘇晴這才循着聲音看見左邊石壁的凹處,有一扇小小的石窗,也是用碗口粗的鐵鏈密密地封着,一個人,雖然看不清面目,但真的是一個人,而不是活屍,在窗後看着她。
蘇晴怔怔地走過去。
“你是誰?”那人又問,一字一字的。聽聲音是個年輕人。
“你是誰?”蘇晴問。
“在下申於賢。”
“申於賢是誰?”蘇晴機械地問道,她現在腦袋裡很亂。她的遭遇不叫奇遇,叫亂遇。
“嗯••••••”那人好像對這個問題也有些不好回答,想了一下道:“申於賢就是我。”
“哦。”蘇晴竟然答應了一聲。
“請問••••••姑娘怎會在此?”
“我不知道。”
“那你爲什麼又在這裡?”
“老妖把我關在這裡。”
“爲什麼把你關在這裡?”
“這個•••一言難盡。”
兩個人這時都覺得這對話有點奇怪,不過這樣奇怪的地方也只能這樣問來問去了。
“哦,我還忘了請姑娘進來坐坐呢,進來再說吧。仔細在外面給那些人看見了。”這個自稱申於賢的人輕言細語地說道。
蘇晴聽這申於賢說話怪可笑。倒好像這裡是他的家一樣。這時蘇晴心神稍定,想想也沒有其它去處,也不知爲什麼,覺得這人倒不是壞人,正要向他問路。
“這門從裡面是打不開的,從外面••••••”
一道嵌在石壁上的很隱蔽的石門,長滿青苔,門上幾個凸出的石鈕,其中一個較光滑,幾乎沒有青苔的,蘇晴握着使勁轉動,聽見石門內的機關咔嚓響動,石門推開了。
申於賢驚道:“姑娘好大的手勁。”
第二十章 申於賢
蘇晴站在門口往裡面打量,不敢馬上進去。石屋裡似乎還有一道門,門縫裡透着光。
申於賢笑容可掬,讓到一邊,做相請狀,說道:“姑娘請進,真沒想到我這裡還有客人來訪,且是一位貌美的小姐。”蘇晴聽他說得輕浮,心中不快,卻也不想計較。
剛進去,申於賢隨手將石門關上,只聽石門內的機關咔嚓一聲,石門已被關緊。蘇晴一驚,反手掐住申於賢的脖子,將他摁在石牆上。
“爲何將門關了,我卻如何出去了?你不是說從裡面打不開這門麼?”蘇晴厲聲問道。
申於賢說不出話來,蘇晴見他毫無武功,心中雖急,卻要聽他怎樣說,又把他放開。
申於賢邊咳邊道:“這裡的人果然都是不講理的••••••爲何關門?你進來了自然要關門的••••••”
蘇晴氣得擡手又要打,申於賢忙道:“慢,慢,我還沒說完,這門開着,會被老妖的手下發現,再過一會兒他們就要來喂那些活屍的藥了。其二,我看你也是從老妖那裡逃出來的,你從這道門再出去,也是死路。其三,出這房間的路還有,唉,不過都是死路••••••在下對姑娘絕無歹意,姑娘如果還想活些時日,住在這裡是最好不過的。”說着申於賢指着石室內牆的那道透出燈光的門,“裡面別有洞天,如果僅此一間,我也不敢留姑娘的。”
蘇晴過去推開門一看,裡面卻是一處軒敞的廳堂。燈光明亮,石桌石椅各色擺設俱全。最多的就是書,四壁都是往巖壁裡鑿出來的石書櫥,塞滿了的書本。地上、案几上也還是書。
“哼,我看你也是老怪的人。”蘇晴冷笑。
“只怕在這裡做了鬼,也是那老妖的鬼。”申於賢苦笑。
蘇晴倒無言以答了。適才在外間的石室中光線暗淡,這時二人進了廳堂,蘇晴才重新打量申於賢,見他滿面鬍鬚,其實不過二十來歲。只是不知爲何如此不修邊幅。申於賢這時也正看着蘇晴,蘇晴突然想到竟然忘了自己不知如何的邋遢了。從進地牢開始,就不曾梳洗過。再看自己身上,一時臉上緋紅,真正是衣衫不整,衣衫下襬不又知什麼時候撕破了一片,全身溼淋淋的,甚是不雅。那申於賢卻還在看,蘇晴又羞又怒,舉手作勢要打,道:“有什麼好看?”
申於賢忙背過身,說道:“姑娘什麼都好看。”一邊脫下自己的外衣遞給蘇晴。蘇晴見他遞過衣服來,本來心中感激,卻聽他又說如此輕薄的話,一巴掌打了過去。待要打到臉上時,突然想起他沒有武功,忙收住勁道,只往肩上拍去,“啪”的一聲,打得申於賢連聲叫痛。
“姑娘恕罪,我本意是說,沒想到姑娘如此美貌,在下也是好久沒看到過女子了,說起話來嘴笨得很••••••”
蘇晴皺起眉頭,也不想和他糾纏了。
“你可知道地宮?”
“自然知道,就在我們頭上。”
“地宮裡的地牢呢,知道嗎?”蘇晴覺得自己像在審訊囚犯。
“這個卻不知道。爲何問起這個?”
“我問你,別打岔!”蘇晴兇巴巴地。蘇晴覺得自己從來對人說話都是溫聲細語的,只是對這申於賢不知爲什麼就很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