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婦走後,蘇晴四處尋找地牢所在,哪裡找得到。知道必有暗門之類,又怕自己不小心觸動機關反被困住。於是上到寫着“冷香宮”的石匾之上的飛檐上坐着,正好檐上有一隻石獸,蘇晴便騎在石獸上,倒還舒服。這裡可以看見洞穴入口和樓宇前面各處,就等着那送飯的人來了。
這裡是地宮的最深處,那些宮婦也不會到這裡來,除了送飯的老婆子,只有一個人可能出現在這裡,這個人是躲不掉的,如果他已經發現了你,他是一隻貓,自己只是一隻老鼠。蘇晴小時候看見過一次貓捉老鼠,那隻老鼠知道自己逃不掉了,索性一動不動,懶得跑了。
若有若無的陰風有時會拂動蘇晴的髮絲,鬼火似的燈籠只能給黑暗上一點昏黃的色彩而讓蘇晴總能看到黑暗中有些蠢蠢欲動的東西。蘇晴久久地盯住一處看時,那東西真的動了起來。蘇晴不害怕,地宮的經歷讓蘇晴對黑暗如此熟悉。蘇晴害怕的是總覺得有人在自己後勁窩出氣。蘇晴心中暗笑,真是現世報,剛纔捉弄了別人,現在自己難免疑神疑鬼。
騎在石獸上的蘇晴百無聊賴,想着如果現在爺爺看見自己在這鬼氣森森的樓宇上這樣坐着,不知道要說自己有多頑皮了。想着這石獸要是可以飛出這地宮••••••
蘇晴太困了,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夢中石獸活了,有着光滑的皮毛,像是一隻麒麟,在陽光中飛着,爺爺也騎了一隻,突然蘇晴胯下的麒麟又變成了石頭的,從白亮亮的雲端往下掉。蘇晴夢中驚恐,死死抱住麒麟的脖子,脖子抱不住了,從石麒麟的身上眼看就要滑落了,突然聽見爺爺說,傻丫頭,抓住它的嘴呀。蘇晴忙抓住石麒麟的嘴,身子吊在半空中。一下子被嚇得醒了過來,發現自己和夢裡一樣,果然懸在半空中。原來剛纔睡着了,從石獸上滑落,畢竟是習武之人。夢中下意識摳住了石獸的下嘴沿。
是無意抓住的,還是爺爺在天上提醒,蘇晴也不知道。蘇晴只知道如果能重見天日,自己要做的第一件是飽吃一頓人間的飯菜,然後好好睡一覺,一定是睡在牀上。蘇晴只知道自己現在很想爺爺。
蘇晴就讓自己吊在空中,還輕輕蕩着。好像這樣蕩着,時間就會過得快一點,就能感覺到自己還活着一樣。
“老怪物,我知道你就在這裡。”蘇晴一邊蕩一邊念着。
說完聽見黑暗中似有冷笑聲。
蘇晴也冷笑一聲。
“爺爺說,傻丫頭,抓住它的嘴呀,嘻嘻。”蘇晴一邊蕩一邊念着。
“巧兒,別怕,等那送飯的來了,我就來救你。”蘇晴一邊蕩着一邊念。
“唉,商先生,你派的好差事。如果重來一次,我是絕不會答應的了。”蘇晴一邊蕩着一邊念。
蘇晴蕩着蕩着,那些沙上的小人兒又出現在眼前了,一個個亂七八糟地舞着奇怪的劍式。
然後蘇晴突然不蕩了,因爲她想,如果唐巧都死了,那個送飯的就不來了,這樣想真是恐怖。如果送飯的不來了,就說明唐巧已經死了,這樣想同樣恐怖。
唐巧不會死的。蘇晴堅信。於是又蕩起來了。
蘇晴突然又停了下來,因爲她的手感覺到石獸嘴裡銜着一顆拳頭大小的珠子,珠子很光滑,好像可以動,蘇晴想,爺爺又在夢中指點我了。蘇晴把手挪了挪,騰出一隻手來握住珠子輕輕轉動,是的,這是一個機關無疑,只要再往一邊轉動一下,就會打開地宮的又一個秘密,蘇晴太累了,心比人更累。她來地宮爲了找到江湖九大門派找不到的秘密,然而現在她最厭倦的就是又被自己打開一道門,因爲她不知道那門裡又會有什麼?更不想知道。
第二十二章 過往皆是幻象
洞穴口出現了一個佝僂的人影,手裡的籃子的剪影是蘇晴熟悉的。好吧,就讓石獸嘴裡的秘密永遠埋在地宮中吧,我要去救巧兒了。
蘇晴一個大大的晃盪,飛身攀住石柱子,悄無聲息地落在臺階上,神不知鬼不覺地跟在老婆子身後,原來通往地牢的入口在殿裡的神像後。
跟到地牢口,蘇晴也不驚動老婆子,躲在黑處。老婆子放下飯和水後,站了片刻,自言自語道:“奇怪,那個小丫頭這兩天不往上跳了。”
原來自己離開地牢兩天了。蘇晴覺得時間又過得很快。
老婆子走了一會兒,蘇晴才趴到地牢的天窗處,輕輕喊了一聲唐巧。聲音掉進地牢像一片枯葉落進秋天,沒有一點回聲。蘇晴將天窗旁的絞盤上的鐵索放下,自己抓住鐵索溜下去。原來這地牢竟如此深。
一着地,就聽見唐巧的聲音,細弱,滿是歡喜:“你這個瘋丫頭,瘋夠了,現在纔來,我還以爲你只顧自己了••••••”說到後頭,已經哭起來了。
蘇晴抱過唐巧,像哄小孩子一樣,道:“你可不知道我遭了多少罪呢,我給你帶了藥,還有吃的••••••我以爲再見不到你了。”蘇晴說着也哽咽起來。
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不說話了。也沒什麼說的。兩個人心中都知道,經歷了地宮的歲月,兩人永遠不會丟下對方。
蘇晴先拿出陳一脈的一粒藥丸,就着老婆子垂下的水給唐巧服下。又從懷中取出那塊肉來,想想唐巧怕是不能吃這油膩的東西,自己吃了一口,又放了回去。
你在吃什麼?好香。
野味。
咦,你怎麼從上面下來的?
你先養會兒神,不要說話。以後再告訴你。
嗯••••••你怎麼穿了一件男人的衣服?
你怎麼知道是男人的衣服?這裡黑漆抹搭的,又看不見。
唐巧顯然心情極好了,雖然說話都費力,卻笑了半天,道,一大股男人的汗味兒,定是一件幾個月沒洗的衣服,你幹什麼去了?說你瘋,還沒說到點子上呢。
蘇晴也笑,叫你自己調息一會兒呢,偏偏話最多。
唐巧不說話了,枕在蘇晴懷裡。
又和唐巧在一起了。蘇晴這時只覺得心中安定,雖然還是在地牢裡,前路還是黑暗如地牢的黑暗,唐巧也是一樣的心思,二人相處不久,患難頗多,而患難中最見真情。
唐巧服了丸藥,一邊運氣調息,一隻手卻在蘇晴的掌心畫着什麼,蘇晴起初也不在意,後來發現唐巧是在自己手心寫字。蘇晴知道必有緣故,也不做聲。
唐巧寫得竟是:
這裡有三個人
此情此景,蘇晴覺得這幾個字就是自己聽過的最恐怖的鬼故事。
蘇晴在黑暗中把眼睛睜得大大的,耳朵好像真的都豎起來了。只覺得黑寂無邊。但蘇晴知道,這樣的環境中,眼耳口鼻都不管用,而是要靠一種直覺。蘇晴也知道,唐巧是唐門弟子中的佼佼者,自小習練暗器,最講究聽聲辨物乃至直覺感知之類。
蘇晴還是在唐巧手心寫道:
你在嚇我
唐巧寫道:
不是的
蘇晴寫道:
過往皆爲幻象
唐巧又寫道:
來去只是皮囊
寫罷二人都笑了起來。只覺得經歷了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早就麻木了。死地走過幾遭,早就當自己是死人了。死人心中還有什麼憂懼,有的也只是對人世美好的回憶,這種美好卻是不會被邪惡壓制住的。二人也知道,那老怪玩弄二人於股掌之間,如若二人有一絲勝算,也只能以不變應萬變了。
唐巧道:“你這藥要趕上我們唐門的藥了,吃了真正見效。”
“哼,你們唐門只有殺人的藥,哪有這種藥?”
“毒藥,毒藥,是毒就是藥。我們唐門的毒換一種用法就是救人的藥了。”
“現在再給你吃一粒半月活。”蘇晴說着想起申於賢給這藥丸取的名字也是不倫不類的,他自己好像還很得意。
“什麼半月活?”
“就是死人吃了都可以再活半個月。”
“那我吃了至少還可以活大半個月了。”
“吃吧,這藥丸子大,看能不能塞住你的嘴。”
蘇晴想了一下,把藥丸磕下一半,只給唐巧吃了另一半。
又歇了片刻,唐巧道:“有些力氣了,我們出去吧。”
蘇晴先攀着鐵鏈上去,唐巧將鐵鏈縛在腰上,又緊緊揪住鏈子,蘇晴絞動絞盤,將唐巧扯了上來,又把鐵鏈依舊盤好,揹着唐巧出了冷香宮。
“再也不要回這個鬼地方了。”
唐巧在蘇晴背上笑道:“每個人都是活在一座地牢裡呢,只是自己不知道。出了此獄,又進了彼牢。”
“你也算看透塵世可以出家當尼姑了。”
“老尼法號滅鏡,小尼姑,你的法號呢?”
“你這老尼姑卻是沉得很。”
“人老了骨頭就沉得很,哪像你這小尼姑,皮滑肉嫩的。”
二人出了地牢,心中快活,此時卻不敢說話了,因爲已經到了燈光更亮些的地方了。蘇晴揹着唐巧繞着假山池子和藏在陰暗處走。唐巧聽見蘇晴微微喘氣,知道她這些天也是疲累的。
“放我下來吧,我可以自己走的。”
蘇晴說:“你這老尼姑卻不知道要走到幾時。”
蘇晴正在猶疑是不是走岔路了,突然一個石子落在腳邊,唐巧已經看見了,一個人在左近的一道門裡鬼鬼祟祟地招手。正是申於賢。進了門,蘇晴問道:“你怎麼還在這裡?”
“自古以來,大將出徵,都有一個接應的。我就是在這裡接應你們嘍。”申於賢十分得意。
蘇晴心中想,這個人倒還有意思。正在有些迷路了。嘴裡卻說道:“多事!你倒要把老怪驚動了纔好呢。”
“怎麼會?”申於賢把握十足地道,“我一直偷偷摸摸的,盡揀着黑路走,摔我幾個大馬趴。又一點聲音都沒出,老妖那裡就發現我了?”
蘇晴和唐巧聽了又好笑又可氣。這申於賢哪裡知道這老怪不是一般的高手,更不是一般的對手,是整個武林都敗在他手下的魔頭,只是可能老怪也不把他放在心上罷了。
“還是到你那裡再說罷。”
申於賢前面領路,他走路雖然已經極輕了,貓着腰,踮着腳,像戲臺上的小賊一樣走着,可在蘇唐二人聽來,那步子還是沉重得很。
申於賢領着左轉右轉,突然回過頭對蘇晴說:“你一人走路沒聲音倒罷了,揹着一個人還是無聲無息地,這就是你們的輕功?”
唐巧聽了好笑,道:“我們早死了,現在是鬼。”
“只怕鬼走路都沒你們這麼輕。”申於賢只覺得大惑不解。
到了先前的閣樓,進暗道後,蘇唐二人都眼睜睜地看着石門在眼前閉上,申於賢道:“看什麼呢?”
“看有沒有人跟在我們身後。”蘇唐二人幾乎同時不假思索地說道。
“終究是女子,膽子也太小了。”申於賢故意顯出輕蔑的樣子。
蘇唐二人懶得理他。知道他的世界裡的高手,不過是江湖上的什麼張龍趙虎鑽山豹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