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只能希望蘇晴先於老怪緩過這口氣。
唐巧撐坐在地上,臉色煞白在燈光中直如一個紙人,禁不住一陣風吹。
唐巧也知道,現在就是要亂了老怪的心神,才能拖延他恢復的時間,也是爲蘇晴療傷爭取時間。
唐巧笑道:“老怪物,你武功•••確實天下第一,就是五大執事來了,也抵擋不住•••你三招•••我九種劇毒竟還殺不死你,就是我爹爹親眼見了•••也不信的。”唐巧覺得此時說話稍稍順暢了,自然要擾亂他的心神,卻先誇他一誇,然後道:“我唐大小姐便送你十六個字:天下第一,不陰不陽,不男不女,不人不鬼••••••”
“你定是喜歡這十六字得緊,日後你做兩面大旗,寫了這十六字,走到哪裡,扛到哪裡,江湖人一定羨慕之極••••••”唐巧歇一口氣,自己覺得很好笑似的,輕輕笑起來。
唐巧又道:“老怪,你自己覺得好不好笑,咦,你聽••••••密室外面的,那些老婆子,都笑了,哦,還有,全江湖都在笑呢。唉,待唐大小姐來教你,何謂不陰不陽,要說你陰,你又有一個在陽世發黴的身子,要說你陽,你又有一個拖曳在陰間的幻影。你痛苦了一輩子吧,每天要和自己的幻影撕扯爭搶着那張老臉,你定是不敢照鏡子的,我唐大小姐敢用十兩銀子和你打賭,一照鏡子你就會看到那張被扯爛的醜臉。哦,對了,我們也看到了你有時會變化出一張好人的臉,不過那就是一張畫在長滿屍蟲的爛臉上的麪皮。只因你心中住了一具這地墳裡爬出來的鬼。把那張好的臉戴在長蛆蟲的麪皮上,你以爲你就是一個乾淨的人了嗎?等我馬上有力氣了,我就過來把你的那張統領武林的麪皮輕輕兒揭開,讓江湖人看看你爬滿屍蟲的另一張臉。好笑之極,你自己內心也知道你是一個陰陽人,半邊人,妖人,是一個鬼,根本就不是人,如果你不要臉也就罷了,也還就做一個完完全全的鬼,我們也不笑你,可你偏要弄出一個鏡中先生,又想裝人,沐猴而冠聽說過吧,最後弄得自己也糊塗了,你運什麼氣,你那氣也是鬼氣、妖氣、陰陽怪氣•••”
唐巧歇了口氣,繼續罵着那老怪,擾亂他的心神:“你現在跟着本小姐念:鬼氣自涌泉升到丹田,再至天合,遍行周天,嗯,孺子可教,果然在心中唸了。好了,這就把那鏡中先生的毒治好了。再跟着本小姐念:妖氣自石門到幽門再行至璇璣穴迴轉中級,然後運氣直衝神庭。好,這就把你的毒治好了。現在再運你的陰陽怪氣,哦,不好,陰陽怪氣一運,你又分成兩個人了••••••再來一遍。嗯,我的好徒兒,學會了,你就可以去殺你的鏡影了。好,下面我們來學學如何運你的腐臭氣、戾氣、酸氣、死氣、腳氣、屍氣••••••唉,本小姐說累了,你自己溫習溫習••••••”
唐巧邊說邊看老怪神色,見他雖心神專一,估計有時卻也說到他的痛處,神色略變。只是不敢動氣。
既然有些效果,蘇晴又強打精神道:“徒兒,爲師的教你絕世武功,去殺我那鏡中影像•••就是那個被你打傷的女孩兒,說得口乾了,爲何不去給師傅倒茶來呢?唉,你卻不知道,爲師的心中也有一個好人,一個壞的自己,只是我分得清楚,不像你卻把自己弄糊塗了。古來大奸大惡之人,能愚弄天下,最後卻找不到真正的自己了。罷了,我再說說,何謂不男不女,不陰不陽自然就男女混淆了。據爲師的看來,你這鬼附身的毛病,就是陰陽二氣岔了,陰陽二氣一岔,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於是乎,你男人也不愛,女子也不喜,於是乎,你便恨天下人,你恨天下人,只因爲你恨自己不男不女,你每天嫌惡自身,地宮中又是孤家寡人,於是乎日積月累,成狂成疾,於是乎,痛苦至極時,你恨不得把自己殺掉,於是乎,你就幻想出兩個自己每日來廝殺,卻誰也殺不死誰,於是乎,你要請你的二位師傅幫你殺,我卻沒見過你這樣糊塗的人••••••”
說到此,唐巧只見老怪臉上抽搐,又生生地抑制住。
唐巧心道:“莫非我胡打亂說,竟說中了他的心事。”
“乖徒兒,你能稱霸江湖,卻不敢照鏡子,你是知道你在江湖中殺戮的那些人,他們的鬼魂全在你鏡子裡面麼?爲師的告訴你,他們可真的全在你的鏡子裡呢。好,爲師再告訴你,何謂不人不鬼••••••”說到這裡,唐巧突見老怪臉上泛起一絲血色,再看蘇晴,依舊運氣療傷,唐巧也不敢叫她,只是心急如焚,也只能故作鎮靜。
唐巧這時知道不能再拖了,便試着往前爬了爬,雖然心中翻江倒海般難受,這時卻也能勉強爬得動了。
唐巧一邊慢慢地艱難地向老怪爬去,一邊說道:“徒兒,你還不知道江湖多麼險惡,今天看爲師的怎麼殺你。你躲過兩次下毒,還有第三次呢,你聽說過唐婆婆的幻影針麼?”
唐巧這時清晰地看到老怪臉上閃過一絲驚詫。唐巧心中一喜。
“得徒如此,又有何憾?”唐巧學着老怪先前的口吻,又往前爬了一步,卻喉頭一甜,吐一口鮮血。
唐巧強壓着心中的翻江倒海,邊爬邊慢慢說道:“好徒兒,果然有些見識,一聽我說,就知道了。那你也知道幻影針的厲害嘍。我能練成十指之毒,自然也少不了這唐婆婆針了。”
唐巧見老怪又收住心神,凝心運氣,那毒似乎漸漸被他壓下去了。
唐巧也不再說話,眼看已爬到老怪面前。老怪睜開右眼,看着唐巧慢慢撐起身來。
這時蘇晴也漸漸緩過些來了,只是還不敢動彈,也極力平心調息着,一邊看着唐巧從左手食指指甲蓋下似乎抽出一根針來。
唐巧將那針樣的東西拈在指尖,不過與其說蘇晴看到了那根針,倒不如說唐巧專注的神情讓人覺得她手中當真有一根針。
這時地宮的那種非人間的寂靜又回來了,只見唐巧慢慢地將手中無形的針插向那老怪的右眼,嘴裡柔聲說道:“徒兒,這根針細若髮絲,柔如春風,輕如你昨晚的噩夢,以川南隱獸之血淬鍊,所以你自然看不見的。不過,你馬上就能用你的血看見它的毒性了。”
老怪看着那無形的針慢慢刺向他的眼,但他眼中的驚懼卻漸漸散去了。
唐巧又道:“徒兒,你不把眼睛閉上麼?”話音剛落,便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向老怪孤注一擲地刺去。
老怪紋絲不動,唐巧一口血噴在老怪臉上,倒在老怪身旁。老怪卻依舊運氣調息,神色更加自如。
這時蘇晴也大致猜到唐巧手中根本沒有一根什麼幻影針,不過是要老怪出手,讓他亂了真氣,爲自己爭取一些時間。只是老怪卻不上當。
蘇晴此時已能站起身來,踉蹌地向老怪走去,老怪看着蘇晴,突然笑了起來,道:“三次了,每次你們都差一點。”
蘇晴剛走到老怪面前,老怪已站了起來,學着唐巧的聲音道:“乖徒兒•••”伸出食指向蘇晴額上輕輕一戳,蘇晴便跌倒在地上。
原來老怪已暫時將毒性壓下去了。
唐巧伏在地上,向蘇晴苦笑。蘇晴也向唐巧一笑。二人知道這場寂靜而詭異的戰鬥結束了。她們再沒有其他的後招了。武林的最後賭注也輸得精光了。
“老夫一生經歷惡戰無數,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有滋有味。大家說說笑笑,坐着躺着就打完了。嗯,二位武功平常,卻稱得上真正的高手。”老怪說話聲音顫抖,顯然中毒頗深,望着地上蘇唐二人笑,那笑容卻是愉快輕鬆,對唐巧說道:“你那幻影針一齣戲,真是演的恰到好處,那神情,那身段,那韻味,那風情,嘖嘖,天下戲子都不如你,只是那唱詞卻畫蛇添足了。乖徒兒,讓爲師的教你••••••”老怪又學着先前唐巧嘲弄他的語氣說道:“我自然知道你唐家有一種幻影針,藏在指甲肉裡,本已怕了。你卻偏要再三說這針是什麼淬鍊的,如何如何看不見。欲蓋彌彰聽說過吧。所以,你二人再狠毒,也還是小孩兒。就如偷了東西的孩子,別人還沒問他,他就說東西不是我偷的。你要不說最後那段臺詞,今天我可當真死在你兩個手裡,以後要打那兩面不陰不陽不人不鬼的旗子也難嘍。”
老怪緩緩走到桌前坐下,袖中掏出絹帕擦了擦汗珠,又擦擦血窟窿的左眼。突然停住了,臉上表情極其怪異地看着蘇晴和唐巧二人,輕聲問道:“你們發現沒有?”
蘇唐二人哪裡想答他的話。
唐巧道:“發現了。”
“發現了什麼?”
“你不男不女,不陰不陽。”
老怪也不生氣,很正經地說道:“自從你們刺瞎我一隻眼後,我的那個幻像再也沒有出現過了。莫非,莫非••••••”老怪說着,一時欣喜若狂,一時自言自語。
蘇晴輕輕嘆氣道:“惡的一面還是贏了善的一面。”
老怪心中喜極,毒性又上來了。便過去在屋角的一個青花洗筆的落地缸中一摸,一道暗門打開。進來兩個宮婦,見了老怪臉色和地上的蘇唐二人,都大大地吃了一驚。
老怪極和藹地說道:“我們三人都要養傷呢。將她們收在冷宮之中,待我們養好傷,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又單對兩個宮婦道:“傳令下去,這兩個女孩子從今日起就是我的入門弟子,也是你們的主人,好好服侍,若有差錯,我是要責罰的。”兩個宮婦當然知道“責罰”二字說來輕巧,實則殘酷恐怖。
兩個宮婦正要扶起蘇唐二人,老怪又道:“安排在冷宮地牢裡吧,如若等閒對待,你們可應付不來的。嘿嘿,這倆個丫頭••••••”老怪大笑起來,笑聲中無比歡悅,像是回憶起一件好笑的事,“不要說你們,我都應付不過來••••••下手之狠毒,直逼我鏡外真人••••••嘿嘿••••••如今還有鏡外真人麼••••••哈哈,鏡中先生之不存,焉來鏡外真人?二位今天可立了大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