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始終在老怪的監視之下,”蘇晴看着申於賢道,“自我逃出地牢遇到你,老怪可能就已經跟着我了,我去地牢找晴兒時,我就覺得有人跟着我。他自然知道我們要對付他,就會和你說起鏡影刀的事。照你所說,他也知道你不會告訴他鏡影刀的秘密。所以,他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暗處偷聽我們的談話了。其實現在我們都在他寫好的戲本子裡呢,我猜得不錯的話,現在我們這裡不是三個人。”
唐巧大聲道:“還有一個不請自來的不陰不陽的老東西。現在你可以出來了。”
申於賢四處看看,“沒有你們說得這麼邪門吧。他藏在哪裡呢?”
蘇晴冷笑道:“你沒有和他交過手,你自然不知道他的邪門。”
“他就是這地宮的幽靈。飄來飄去。”唐巧道。
廳堂裡三人沉默了一會兒,申於賢看着蘇晴,蘇晴看着唐巧,唐巧看着申於賢,又好像都只看着空氣,好像空氣裡藏着老怪。
這時唐巧突然指着申於賢背後,臉色大變。
申於賢不爲所動。
蘇晴道:“你現在還有心思嚇唬人?”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唐巧笑道,又問申於賢,“你沒被嚇到?”
申於賢不屑一顧地道:“你那樣子也做得太假了。如果老怪突然出現在我身後,你絕不是這個樣子?”
“那是什麼樣子?”
“你不會先指着我身後,然後才變了臉色,而是先變了臉色••••••”
二人正說着,蘇晴卻直直看着申於賢身後。
唐巧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申於賢再說不出話了,也不敢回過頭去看。直到蘇晴和唐巧又大笑起來,申於賢才知道這次真的上當了。
蘇晴剛忍住笑,唐巧又撲哧笑出聲來。
唐巧道:“還是晴妹這樣子的,平時看起來老實,騙起人來才真呢。”
“還是晴妹的戲配得好。”
申於賢搖頭嘆道:“兩隻甕中之鱉,還如此快活,我倒相信你們不是老怪派來的了,因爲演戲也不是這樣演的。”
說着申於賢飛快地使了個眼色,過去伏在案上磨墨寫東西了。
蘇晴和唐巧立刻會意。只和申於賢說着閒話,慢慢走過去看申於賢寫的什麼,申於賢運筆如飛,字小如豆,頃刻間寫好了。
只是這時申於賢放下筆轉過頭,臉上的笑容突然沒有了。蘇晴和唐巧知道這次申於賢不是玩鬧了,因爲她們也可以感覺到身後突然有一絲比地宮的寒氣更砭骨的寒意。
她們知道,老怪真的來了。
蘇晴頭也不回,反手一掌,唐巧乘勢抓起那紙字就往嘴裡塞。只是她們只看到一個白影閃過,申於賢看到唐巧嘴還張着,然後就看見老怪手中拿着那張紙笑嘻嘻地站在那裡。
老怪也不看那張紙,嘖嘖嘆道:“二位徒兒聯手做事當真是天衣無縫,心有靈犀的,若非我這不男不女的老怪像你們說的是這地下的幽靈,剛纔就是武林中的絕世高手,也搶不到這張紙了。嘖嘖,一個出招,一個吞紙,就如演練過多次一般。嗯,老夫自創一套雙人劍法,卻要使劍的兩人相互之間如影隨形,才能威力無窮,倒就適合二位徒兒了,改日我定要教給你們了。只是這劍法的名字還沒有想好,是叫做憶秦娥好呢,還是叫做月下獨酌?”
“好名字,兩個都好,”申於賢一拍大腿,高興地說道,“你這個老妖果然不同常人,你們江湖中那些劍法的名字動不動就什麼斬,什麼斷魂,殺氣太重,只怕嚇不到別人,卻不知真正好的劍法名兒,卻應該是褪盡鉛華,收盡殺氣的。”
“哪一個更好呢?申公子。”老怪沉思着問道,好像他來就是專門探討這劍法的名字一樣。
申於賢也正經八百地道:“愚以爲“憶秦娥”好,一“憶”字,便點出是兩個人的劍法,不過一爲今日之人,一爲思憶之舊人,一虛一實。又爲何而憶?自然是情到深處,不得不憶。這不正點了適才說的使劍二人心靈相通之題麼?”
蘇晴手中玩着那方硯盤,笑道:“我覺得月下獨酌好,月下自然有影,便是古人說的對影成雙了。明明是雙人使劍,偏說成獨,不僅有趣,其中還有一段說不明道不清的幽怨呢,更能見這劍法的境界層次了。”
唐巧也插話道:“原來江湖中說的高手論劍,就是這樣酸氣沖天地論出來的。”
說罷,四人一起大笑起來,廳堂中一時充溢着歡愉的氣氛。只是老怪是真的歡愉了,其他三人卻能感覺到這歡愉薄如紙,揭開紙來還是那個陰森的地宮之夜,漫漫無盡。正如老怪輕言細語,和藹可親的每句話,都像蛆蟲一樣爬在蘇晴的心上,只是讓蘇晴覺得更加噁心。
老怪轉過身去,望着石牆,雙手背在身後,那張紙就拿在手中,幽幽說道:“我這地宮除了活死人就是死人,申公子倒是有趣的人,只是他知道我遲早也要殺了他,因爲我遲早是要拿到鏡影刀的。那時這地宮又寂寞得很了。”
老怪轉過身來,望着蘇唐二人道:“你二人一再出乎我的意料,便是那地牢中也能找到一條暗道逃出來。我利用你們來見申公子,套他的話,也被你們識破,瞎了我一眼後,不知怎的我那鏡中幻影也不見了,倒像是老天派你二人來助我的,我們也算是有緣了。我是真心收你二人爲弟子的,申公子剛纔也說了,老夫志在天下,而非武林,你們跟了我,名垂後世絕非虛言••••••”
唐巧也嫣然一笑,道:“多日不見了,我這徒兒說話還是這樣乖巧。只是你先殺了我們,看看我們做鬼了,那時是否願意拜你爲師。”
老怪並不生氣,將手中的紙拿起來說道:“讓我猜一猜,這張紙上寫的就是鏡影刀的秘密。如果是,申公子,我倆的緣分就算走到頭了,不過,你們二位我可捨不得殺,如果做成活屍,定是兩隻聰明美貌的活屍了。”
老怪說完呵呵笑着,且看着那紙上的字。
“就這麼簡單?”老怪臉上還是無甚表情,只是語氣很是訝異。
“你道又有什麼禪機?世間的事本來就這麼簡單,子曰:吾無隱乎爾。你如此博學,禪家公案‘木樨花香’該聽過吧。這鏡影刀的秘密就如那木樨花的香味一樣,人人都能聞到的。你也說過,人乃萬物之靈,一定能找出取到鏡影刀的法子。這話說得好,只是你卻忘了,你已經失去了人心之善,你已經不是人了。”
老怪仰天大笑,只是蘇晴卻從這笑聲中聽不出什麼得意歡愉,只聽到憤怒、不解和嘲諷。
“只是我如何相信你?”
“信不信那是你的事,卻與我無關。”
老怪沉吟半晌喃喃道:“真沒想到,做夢也想不到,取這鏡影刀竟是三歲童子都能做的事,我幾十年窮盡心力,卻沒有想到。”
唐巧看着申於賢道:“書呆子,你們又在打什麼啞謎了,也讓我們死得明白啊,那鏡影刀究竟怎樣才能取到?”
“那我就講個笑話給你們聽罷,”申於賢看着兀自喃喃沉思的老怪道:“從前有個人,身上插了一把刀,自己卻不能取出來,日夜痛不欲生,但是旁人輕易就能爲他取出,你們說,這人此時最想的是什麼?”
蘇晴道:“自然是想有人爲他取出這刀。”
“不錯,於是又有一人,視此刀爲天下至寶,於是他以爲那負刀之人也視此刀爲至寶。他就想,我要殺了那人,抑或制服了他,才能拿到此刀。於是他天天想法子要去殺了這負刀之人,卻又不是他的對手。於是乎,忙活了幾十年還沒有拿到他想要的寶刀,又於是乎,他整天想,要用什麼法子殺了這人呢?”
蘇唐二人聽至此,也大致明白了。
唐巧故意問道:“只是這人怕是聰明絕頂的人了,他爲什麼不對那負刀忍痛的人說,我只是來拿刀的,卻不是要你的命的?”
申於賢笑道:“因爲他們兩個都是畜生,不是人。尤其那想要刀的人,連畜生都不如,他的世界裡,只認爲天下的東西都要搶搶殺殺才能得到。”
三人說罷望着老怪大笑,老怪也不理,也不喃喃自語了,只是出神。
蘇晴正色道:“照你說來,從那巨猿身上取這鏡影刀,其實沒有什麼奧秘的,只是••••••”
“只須走過去拍拍巨猿,然後爬到它的背上,那背上有道血光之處便是鏡影刀了。那雷公楔乃是神物,被擊中的巨猿自己取不出來,旁人卻能輕易取出來。唉,只是自古以來,人們都爲皮囊相貌所惑,沒有一人心存善意,氣定神閒地去接近那等醜陋之物。那巨猿人人見它相貌醜惡,都只想着如何殺了它才能得到這刀,殊不知貌醜之物性靈卻不一定就是惡的。這巨猿本不傷人的,只是自古以來被人傷得怕了。更不知鏡影刀之於巨猿,只是它身上的毒瘤,它棄之不及呢。這正如老怪你把天下當作寶,有人卻以天下爲累贅。”
“胡說,”老怪厲聲道,“我每次見了巨猿,它都是呲牙咧嘴,不等我動手,它就撲上來了。”
蘇晴笑道:“連我都知道了,只因邪氣二字。”
申於賢撫掌大笑道:“所以你枉自聰明一世,聰明之極也就糊塗之至。你每次去都是殺氣騰騰地,那巨猿是有靈性的,它不知道麼?”
“便是那虎豹豺狼,也能嗅出人的善惡之意哩。”唐巧也道。
“這常人都知道的道理,你卻參不透,你知道原因麼?就因爲你一生殺戮,又被名利迷了心竅,早已失了人之常情。”
“若是我此時去取又如何?”老怪這時涎着臉問道。那副模樣蘇晴見了心中直作嘔。
“當真好笑,你的殺氣瀰漫江湖,你道是哄小孩子麼,拿串糖葫蘆,裝個笑臉,就糊弄過去了麼?”
“老怪你可別裝笑臉了,你笑起來才更難看呢,笑裡藏刀都比你好,你是笑臉裡藏着幾千幾萬被你所殺之人的骷髏臉哩。”
唐巧說完,蘇晴也道:“正是,你一笑,那臉就在滴血,巨猿還讓你接近?”
“這倒無妨,申公子卻是沒有殺氣的人,你找到的法子,自然要你去了。”老怪笑吟吟地道。
“我不去是死,取了鏡影刀,你也要殺我,橫豎是死。我爲什麼要去?”申於賢道。
“你自然要去,如若不去,這兩個什麼晴妹巧兒的,現在我就讓她們死在你眼前。”
申於賢想了想,道:“好吧,反正我也想看看那鏡影刀是什麼了不得的寶物。”
老怪很是高興,“正是,申公子倒是明白人,能見到鏡影刀,就是死了也值得。”
蘇晴和唐巧滿面愁容,對視了一眼,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