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是從房間裡蔓延出去,越過江面,直到天邊。蘇晴從爺爺的墳地回來,呆呆地坐着,只覺得客棧裡那麼黑、那麼靜。這間客棧對於一個十五歲的女孩來說,確實太空曠了。
前院大門一聲悶響,似乎被什麼撞開了。自從爺爺過世,蘇晴就關了客棧,將大門緊鎖,只從後面的一道小門出入。
蘇晴聽見響聲,忙掌燈下樓,又聽見院子裡有打鬥聲,心中納悶。剛把油燈擱在櫃檯上,那大門便被撞開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飛進大堂,兀自滴溜溜地在地上滾了兩圈。隨即三個漢子奪門而入,轉身面向門外,仗劍護在身前,暗淡的燈光下,臉上肌肉抽搐,那劍抖動不停。
頃刻間又一人身形輕靈躍進大堂,落地時卻步伐踉蹌,蘇晴一看便知是高手,只是已然有傷在身。他一進來,那三人便叫道師傅。四人一起持劍對着門外,看那神情,門外有着極其恐怖的敵人。
你們是什麼人?發生什麼了?蘇晴問道。
那被叫做師傅的人也不回頭,只看着門外月光,聲音急促道:在下崆峒派林帙,這三個是在下的徒弟。此時不便細說,請姑娘快快上樓。
此時客棧大堂內燈光搖曳,突然安靜。一個身影被月光投進大堂。蘇晴看着這身影,心中有說不出的詭異。然而藉着燈光再看清那踏着月光進來的怪物時,蘇晴臉色煞白。
難道世間真有食屍鬼?
那怪物此時啃着一隻人的手臂,倒也不管其他人。
林帙輕輕向前一步,一劍突然刺向怪物喉間。怪物也不避讓,反倒迎着劍一掌直拍林帙胸前,來勢迅猛,林帙如若不收劍避讓,固然能刺中怪物,自己也難逃一掌。
眼看林帙不及撤招,只在千鈞一髮之際將身形一閃,堪堪側身躲過這一掌。只是這突然的變招,又牽動他的傷勢,臉色已是煞白。然而情勢不容喘息,林帙反手一劍,直挑怪物雙眼,怪物依舊不避,只向林帙撲來,一人一怪打得難解難分。
蘇晴看得古怪,鬼怪也會武林的武功了!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林帙漸漸招架不住了,那三個漢子雖是驚恐,倒不失崆峒弟子的本色,發一聲喊,就要上前助陣。蘇晴知道他們去只是送死。
燭光搖曳中一道白影閃過,蘇晴已將三師兄的劍奪在手中,飛躍向怪物,劍式在空中劃過一道白色的弧線,怪物背上頓時被拉開一道口子,卻是沒有鮮血,只露出膿血的肉。蘇晴抑住內心的驚恐,這時瞥見門外院中月光下站着一白一黑的兩個瘦長之人,便如戲臺上的黑白無常一般。他們手中拿着小鈸,便如做道場的道士那樣敲打起來,那怪物立時返身撲向蘇晴。
蘇晴此時心中明白,這怪物不是常人的血肉之軀,不怕劍刺刀砍,故而招招搏命,只攻不守。蘇晴使出池燕心經的輕身功夫,因爲缺少實戰的經驗,起初還只顧避閃,十幾個回合後,已是遊刃有餘。林帙此時稍得喘息,看見蘇晴身姿綽約,飄逸輕靈,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武林中有過這樣一位年少高手。
轉眼之間,蘇晴已在閃避之際,刺中怪物數劍。
然而,似乎除了砍下怪物的頭來,其它都不能致命。怪物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命門所在,只不讓蘇晴近身發力,使出一式完整的招式。
櫃檯後,燈油。蘇晴突然叫道。
林帙聽了會意,從櫃檯後摸起一罈燈油,使出最後的力氣,一招簡單實用的烏雲蓋頂,將燈油潑在怪物頭上。與此同時,蘇晴身形如燕子剪翅輕旋,回身一劍將櫃檯上的燈芯挑在劍上,立時身形又如落花盈盈,並不回身另起劍式,隻手腕翻轉,那劍就似靈蛇掉頭吐舌一般,將燈花射到怪物面上。瞬間怪物頭上燃起一籠火來。
顯然怪物也沒有遇到過這種招數,嘶啞怪叫,以掌撲火。
這時蘇晴人才落地,移步換位,調整身形,就在剛纔那一劍式的收束處順勢一劍,已將怪物的頭砍落在地。
這一式綿延不絕的劍法,便是木偶神像的劍招。蘇晴本來身姿婀娜,使來如弱柳扶風,卻又詭異莫測。從劍挑燈芯到砍下怪物的頭顱,只是一式劍法,當今武林罕見,因爲如今江湖,本來就沒有這樣的劍法。顯然,這劍法的要訣不在劍式本身,而在身形的變換與劍式的配合上。
門外以小鈸操縱怪物的那黑白無常尚未回過神來,怪物已被誅殺。這時轉身便逃。林帙忙對蘇晴道:姑娘,莫走了那兩個裝神弄鬼的,留活口。
蘇晴殺了怪物,只覺心中作嘔,也只得強忍着,飛身趕出院牆。這時蘇晴膽子也大了,月光下挽出一串劍花,各刺在那兩個無常的腳上。兩個無常中劍,飛跌出兩丈開外,躺在地上死了一般。
蘇晴年紀雖小,卻天生心細沉靜。知道今夜之事古怪,所以並不貿然上前。
良久,那二無常依舊挺屍在地上,蘇晴慢慢靠近,用劍挑開一人的黑麪罩,原來已經服毒死了。
那三個崆峒弟子扶着林帙蹣跚趕來,林帙道:可惜,又沒有抓到活口。
這時月光將無船渡照得白銀世界一般。蘇晴突然蹲在地上,一陣乾嘔。
回到客棧,三個崆峒弟子收拾着同伴的殘屍。衆人看着月光中一地屍身的碎片,像一些回憶的片段散落在無船渡的月光中。收拾罷,頂上院門,三人各上牆頭門邊哨着這未盡的恐怖之夜。
林帙調息片刻,起身再三感謝蘇晴的救命之恩。自然,林帙最好奇的就是蘇晴的門派師承了。
說到門派時,蘇晴卻不知如何回答了。就說是無船渡陳鶴洲門下弟子。
林帙思索半晌,心想,我身爲九大門派執事之一,天下稍有名頭的都是知道的。卻沒聽過什麼無船渡的陳鶴洲,天下奇人隱士之多,可想而知。當時也不便多問。
二人便說起今夜之事。原來林帙與幾個崆峒派的四代弟子在陳縣搗了一家黑店後,過了盤龍坡,正望無船渡行來,迎面來了一戶出喪的人家。林帙等人避在路邊,誰知那牛車上的棺中突然躍出這活屍。
林帙一時不防,又沒有和它交手的經驗。被它打傷。只是仗着自己武功高強,撐着將一夥喬裝送葬的桃花妖人悉數殺盡,卻不能抵敵這活屍,故而被追逃至此。
林帙便把自己知道的有關這怪物的事情細細向蘇晴說了。
這已是林帙所知江湖中一月來現身的第三具活屍了。來路不明,但一定與桃花黑店有關。現在也不知道還有多少。這些怪物每次出現都有兩個作無常打扮的人用琴音、銅鈴之類的器樂操縱指揮。
又奇在這些怪物竟會武功。如月初出現在長沙府丁街橋的怪物,竟使一路廣西青冥派的拳法。其時,江湖也有人稱,那怪物雖然身形面相大變,卻彷彿有些失蹤的青冥派掌門柳大龍的形貌。
如今江湖風雨飄搖,武林各派朝不保夕。現在更是懷疑桃花黑店將許多失蹤的武林高手,不知以何種歹毒手法煉成這種怪物,反過來對付武林各派。
蘇晴聽罷,只感到這江湖詭奇萬分,理不出半點頭緒。和林帙一起望着地上的月光,此時夜已深。
第二日,林帙見到蘇晴時,蘇晴正站在晨光之中。林帙呆呆看着,半晌方回過神來。對蘇晴說:“適才想到一件事,”又猶豫吞吐了半天,“唉,不說也罷。”
蘇晴疑惑,再三追問,林帙才說道:“這事我也做不了主,需由九大門派的五位執事共同商定,還要看蘇姑娘是否願意,總之,這事千難萬險,只是關係到武林安危,一時也說不清楚••••••”
蘇晴更加好奇,追問不已。
林帙道:“無船渡也不是久住之地了,蘇姑娘又是孤身一人。我正打算將姑娘引薦給九大門派總負責人,五執事之首商先生。姑娘如若不棄,便與我們一道上路,我與商先生是約好的,半月後在成都府見面。”
蘇晴卻是不喜和人結伴的。她自七歲到了無船渡,無親無故,只與蘇老相依爲命,所認識的人都只是一宿半日的過客,又有別人不知道的隱情傷痛,便養成了獨來獨往的性情。此時卻又不好推脫。
林帙是何等聰明的人,見蘇晴面露難色,忙道:“蘇姑娘若不方便,倒也無妨。半月後,蘇姑娘如若能到成都府洗面橋客棧與我武林五執事見上一面,那時姑娘就知道我方纔所說的事了。姑娘到時如不答應,我們也不會強求的。只是現在,我是萬不敢對姑娘說的。”
蘇晴忙道:“這個不難,聽說此去成都府不過七八日的路程,如能見到商先生,那自是我的榮幸了。”
林帙又從懷裡拿出一塊黒木牌來,遞與蘇晴道:“蘇姑娘初出江湖,又是女孩子,多有不便。這塊小牌子是我執事會的晏清牌,可以調動天下武林之人,不過只有各大門派的主事人才能辨別真僞。蘇姑娘帶在身邊,如若有什麼不便••••••”
蘇晴連忙推辭不受,林帙執意要給。
蘇晴謝過收下。林帙又教蘇晴如何打開黒木牌上的機關。原來這晏清牌的虎紋口中嵌有一根細若髮絲的小針,將小針抽出,聖牌便似小盒子般彈開。內中一幅摺疊起來的薄如蟬翼的絲絹,絹上寫着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原來是九大門派在西南一帶設立的七十餘家聯絡消息的客棧之名稱及所在。
林帙道:“如今桃花黑店遍佈天下,便是官府的驛站也不可信。蘇姑娘一路投宿,就去找這上面所記的客棧,只要向掌櫃出示這塊牌子,等閒的事都好解決。”
林帙又再三叮囑蘇晴,如此,胡亂吃過早飯,林帙等人取道木落古道先去白帝城料理一些江湖瑣事,再往成都府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