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前,宋齊丘的小兒子宋常零公然在消息散播最快的娛樂場所,在馬雲的面前,宣稱自己纔是當朝駙馬爺,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馮延巳,和太傅、禮部尚書周宗,當然抓獲。
第二天,這兩位當朝大佬,先後上書,指斥宋常零目無法紀,玷污公主名節,請求皇帝下旨嚴辦。區別在於,馮延巳建議由刑部密審此案;而周宗則強調,當時楚王五王爺馬雲怒不可遏,提議有三法司,共同密審此案,儘快出結果也好還公主一個青白,安撫楚國的憤怒。
李璟看了兩人的奏章也是氣的身子發抖,當即就下令,不用再審,直接處死了事。可當時在場,正愁眉苦臉陪着李璟做雨詩的查文徽,則建議道:“陛下,滋事體大。不經審訊就斬殺重臣之子,一來傷了百官的心,二來,此事是污衊案,不審就殺,別有用心的人,說不定就覺得……”
李璟遲疑一下,他馬上就反映過來了,查文徽這個傢伙話裡有話,不敢明說。這事情可是涉及到自己女兒的名聲,不審就殺,別的人說不定就覺得這裡面有什麼貓膩,再添油加醋的傳來傳去,這謠言四起……
要審,一定要審,而且還得是密審。
李璟擔心自己女兒,卻沒有發覺查文徽是包藏禍心的。
打蛇不死,後患無窮。
馮延巳、陳覺他們哥五個,設計了半年時間,又是栽贓,又是離間的,才把宋齊丘給整到洪州當節度使去了。可是宋齊丘機變狡詐,一天不倒,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現在他兒子居然放出這種話來,這真是天賜良機,不利用利用,不再給李璟上點眼藥水,怎麼能行呢?一刀砍了宋常零,宋齊丘與這個事情豈不是一點關係也沒有了嗎,最多就是教子不良而已。而要讓刑部去審理這案子,以周宗和宋齊丘死對頭的架勢,周太傅說不定就會往案子裡面添點什麼東西,就把宋齊丘給繞進去了。到時候,他們幾個在添油加醋,造造聲勢,宋齊丘就再也怕不起來了。
讓周宗爲他們火中取栗,有這種好事,就是睡覺也會笑醒過來。
李璟除了想保住自己女兒的名節,另一方面就是想消除馬雲的誤會了。女人身死事小,失節事大。要是馬雲心裡有了這個陰影,那女兒嫁到楚國去,不就是活受罪嗎?這又要堂堂正正,又要保密,還要讓馬雲不誤會,這怎麼辦呢?
李璟看了看一臉苦相的查文徽,心裡嘆口氣,查文徽能把這事說道到這個份上,已經很難得了,不可能指望他再出主意了。李璟拿起馮延巳和周宗的奏疏,又看了看,他笑道:“黃皓,傳旨命三法司秘密審訊宋常零,請馬雲過去聽審。”
查文徽在一旁張了張嘴,話沒說出來,心裡反倒嘆了口氣,三法司會審,是指大理寺卿、刑部尚書會同御史中丞一同審理。這大理寺卿是魏岑,馮延巳一黨的,御史中丞江文蔚是周宗一黨的,刑部尚書孫晟則是直人,不過又魏岑和江文蔚牽制,想必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
李璟下了旨意,可是會審還是向後推遲了三天,只要原因就是蒐證。就宋常零自稱駙馬這個案子,因爲當時也沒有錄音機一類的東西,這話說出去就像一陣風一樣,忽的一下就沒了,人證嘛,到有一大羣,可是不管是馮延巳,還是周宗,還是馬雲,這些人怎麼可能赤膊上陣呢?而且這個案子,不能簡簡單單的把它看成一個誹謗案,一定要深挖、狠挖,要透過現象看本質,越過宋常零,直指宋齊丘。
這蒐證就需要大量的時間、人力和物力。
到了第三天,刑部大堂房門緊閉,除了主審官,就是兩排站立的心腹的衙役了。雖然是密審,也不可能就魏岑、江文蔚、孫晟哥仨,一會兒忙着帶犯人,一會兒忙着打板子,一會兒還得動心思問案子。
魏岑、江文蔚、孫晟哥仨一溜兒的坐在大堂上,堂下左側設專門爲馬雲設了個雅座,旁邊還放了茶几,上面放着一個青花水壺和一個瓷茶杯,還有一盤點心。
馬雲一見差點沒樂了,這是邀請老子看大戲嗎?還有茶水喝,有點心吃。
馬雲剛坐下,孫晟邊“啪”的一聲,拍了一下驚堂木,喝道:“帶人犯宋常零。”這聲音極是威嚴,嚇了馬雲一跳,舉目看去,孫晟兩旁坐着的魏岑和江文蔚,在他拍驚堂木的時候,都齊齊的向後傾了下身子,看來他們早知道這位孫大人有這個愛好。
衙役奉命,推推嚷嚷的將宋常零帶到,幾天沒見,這小夥大變樣,面色蒼白,兩眼無神,嘴脣乾裂、頭髮也亂了,袍子也扯了爛,神色萎靡的,完全沒有兩天前,呼喝當場宰相,如訓小兒的氣勢了。
宋常零被帶到堂上,還沒看清上面坐的都是誰呢?孫晟就又一拍驚堂木,喝道:“見了上官,爲何不跪!”
宋常零終於認清楚上面坐的都是誰了,他說道:“敢問孫大人,在下犯了何罪,爲何被拘於此地?”
魏岑微微一笑,看來這小子知道今天是大難臨頭了,所以乾脆來了個死不承認。他抓過驚堂木“啪”,問道:“宋常零,你這是要咆哮公堂嗎?”
“在下只是想弄清楚,自己到底身翻何罪,哪有什麼咆哮公堂呀?難道士子犯罪,連問清楚自己的罪名都不可以嗎?”宋常零毫不示弱的頂了回去。
江文蔚搶過驚堂木,“啪”的一拍,說道:“還不跪下,審完了案子,自然會告訴你,身犯何法,你以爲刑部大堂是什麼地方?沒有審案就給能給人定下罪名嗎?”
看着魏岑幾人,對驚堂木搶來搶去,馬雲心中一樂,不禁想起了一個笑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笑話說的是民國時候的山東省主席韓復渠,這小子有天去山東大學視察,走進校園時看到有人打籃球,就訓斥教務長:“你們學校太不象話了,竟然十幾個人穿着一條三角短褲搶一個球,太不雅觀了!是不是太窮了?改明兒上公館去,我一人發一個球,免得再你爭我搶的!”
這大堂氣氛還算嚴肅,馬雲這麼一樂,衆人齊刷刷的看向馬雲。孫晟以爲馬雲嘲笑他們,抓着驚堂木一拍,怒道:“跪下!”
“威武……”大堂兩邊戴紅黑帽持水火棍的衙役們一齊喝道。
在這震懾聲中,宋常零心不甘情不願的跪了下去,他問道:“大人,向來審案都有被告和苦主,現在這情形看來,小人就是那個被告無疑了,請大人將苦主請上來吧。”
哎呀,這小子一點都不笨。正在偷樂的馬雲,回過神來。他只是胡說八道,才被抓進來的,這苦主嚴格上來說應該是惠文那丫頭,可是惠文怎麼可能來呢,那丫頭估計都不知道有這事。
魏岑一笑道:“宋公子,不知道自己被關進刑部大牢的原因嗎?”
“在下當然不知,我記的我喝酒來着,醒了以後就到了刑部大堂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魏岑搶過驚堂木,“啪”的一拍,說道:“三天前,你心懷不滿,藉故襲擊周太傅,你還不承認!”
馬雲愣了,江文蔚也愣了,現在就開始陷害了嗎?襲擊朝廷一品大員,這個罪名有前途!孫晟有些惱怒,斜瞪了眼魏岑,還沒說話。
下邊宋常零就火燒屁股般的跳了起來,急道:“魏岑,你,,,你,我只是胡說八道了幾句,哪有襲擊過周太傅,你……你血口噴人!”
“那你胡說八道了些什麼呢?”魏岑陰沉的繼續問道。
“我……”宋常零突然發現他上當了。
“說!”江文蔚催促道。
宋常零冷冷一笑,說道:“說就說,本來我父親託了國舅爺,說通了太后,本來就要把明樂公主許配給我的,可是,陳覺這個王八蛋,進讒言將明樂公主許配了給他!”說着,用手一指馬雲,還惡狠狠的瞪了馬雲一眼。
孫晟看了一眼宋常零,微微的嘆了口氣,這個傢伙未免太沖動了。他一句,犯了三個錯誤,第一,他說宋齊丘託關係,攀出來了國舅爺,公主的婚事何等的重要,豈能這樣暗箱操作呢,依現在的形勢,國舅爺是萬萬不會承認這件事的,這叫胡亂攀咬,第二,公主出嫁和百姓嫁女兒不一樣,不能叫做許配,而是尚公主,叫許配,可就犯了皇家的規定,說小了,這叫妄自尊大,說大了,這叫意圖不軌,陰謀反叛;第三,雖然陳覺確實不是個東西,但他也這樣肆無忌憚的公開謾罵,這叫做誹謗上官。
魏岑呵呵笑道:“孫大人、江大人,這人剛纔說的什麼,兩位聽清楚了吧。判官將他的供詞,記下來!嘿嘿。”
宋齊丘才華橫溢,當政之時,建樹很多,可惜這人剛愎自用,有目空一切,仗着自己很早就開始跟着李昪,資格老,功績大,對這李昪都經常性的發牢騷,抱怨自己待遇低一類的東西。李昪是什麼樣的人,李昪先是做權臣,而後才登基稱帝的。他當然怕別人把自己當成榜樣,也來這麼一出,把老李家給廢了。當時有這個可能的就只有一個人——宋齊丘。所以,李昪在不動神色之中,扶持了周宗等人,提拔了陳覺、馮延巳等人去東宮輔佐李璟,分了宋齊丘的勢力,臨死前又斷然的罷免了宋齊丘,給李璟一個施恩、結好的機會。
等李璟上臺的時候,果然又重新啓用了宋齊丘,可這個時候的李唐朝廷,和宋齊丘被罷免前的朝廷,已經不同,大權全被陳覺等人給拿走了,宋齊丘反對被他們排擠的靠邊站了。宋齊丘這個人老奸巨猾,可偏偏受不得委屈,他經常性的發發牢騷,另外,他還不甘寂寞的找了國舅等人說和,希望通過和皇家聯姻,重獲李璟的重用。可陳覺等人有了權力之後,有怎肯在把權力乖乖的重新交給宋齊丘。正好這個時候,李節過來要聯姻,於是他們就攛掇李璟同意了楚唐聯姻。這樣一來,宋齊丘的牢騷就更多了,一方面,這牢騷影響了自己的兒子,感覺老李家很對不起我們老宋家,另一方面,也給了陳覺等人很多把柄,這些人上下齊努力,硬生生把這個元老給擠到了洪州。
打這以後,宋常零自然就更加的不滿了,本來天之驕子,當朝駙馬爺,突然之間狗屁不是了。心裡有怨言,發發牢騷,就很正常了,於是纔有了翠玉樓的哪一齣。
可這卻成了徹底打擊宋齊丘的絕佳武器了。
可憐這個宋常零,到此時還沒有自知之明,大嘴巴還是滔滔不覺,口誤不斷,被魏岑、江文蔚問出的東西越來越多。連馬雲都覺得,這次宋齊丘應該到了大黴了。
忽的,他想起來還有一個人給忘了,朱元!他不是和宋常零一起被抓的嗎?如果能利用魏岑他們,順帶把朱元也給打到,說不定,還能把朱元給弄到荊南去。
於是,馬雲插言道:“宋常零,你包藏禍心,故意污衊皇室,到底是誰給你出的主意,你還有什麼同黨沒有呀?”
這話一出口,魏岑、江文蔚樂了,順着馬雲的這個思路,不就正好可以摸到宋齊丘那裡去嗎?還可以連帶着進一步打擊已經不剩幾個人的宋黨了。
宋常零冷哼了一聲,道:“這是就是我一個人做的,哪有什麼同黨呀?”
“不見得吧,那個朱元又是怎麼回事呀?”馬雲問道。
“我只是在洪州偶爾碰到了朱大人,我們本來就熟,於是邀着一起回金陵來了。”
魏岑陰陰一笑:“原來你們的陰謀,是在洪州就制定好的了!”這句話說的太有水平了,含沙射影就把宋齊丘給牽扯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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