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逍懷抱一人,施展不開,但他此時被一個小輩逼得憋悶無比,依他狷介之性,若還被逼得放開心愛之人,他這明教的光明左使,可當真是要顏面掃地了。
見青書一掌從天拍下,當即冷哼一聲,左手運足十成力道,緩緩拍出。
他這一掌有個名堂,叫做“雷天大壯”,《易經》雲:“震上乾下,爻九二,曰大壯之象,利貞。”楊逍這掌乃是他多年來精研“乾坤大挪移”,再博覽羣書,融合畢生武學精華彙集而成。
要知楊逍一身武功勝在輕靈迅猛,猶如雷霆霹靂,電閃而過,恍若羚羊掛角,讓人摸不着痕跡。
然而雷霆隱匿九天之上,蓄勢待發。這種氣勢含納在武功之內,卻是“乾坤大挪移”的手段,這門神功楊逍雖然只學了前兩層,但日夜揣摩,依他武學修爲,以能漸漸推陳出新,這門蓄勢的手段,便是他自己悟得。
蓄勢待發的雷霆之怒,遠比一閃即過的閃電厲害的多。
但青書含怒出手,“探勢”“單推勢”“擔勢”“撲勢”融爲一掌,他率領一幫人剛到黃鶴樓時,便和張松溪談了許久。武當七俠裡面,他與張松溪、殷梨亭關係最好,張松溪將“擘天掌力”的發勁原理告訴於他,只說這門掌力非臟腑、丹田兩處發力不足已全其勢,須得打通任督二脈,渾身溶溶泄泄方纔能夠修煉。
這“擘天掌力”足有催雲斷石之威,掌力之強。無雙無對,或許唯有當年的“降龍十八掌”能夠匹敵一二,青書聽得這發勁原理,無非也是以九陽功爲基。再輔以“蓄勢”二字,不過是以丹田臟腑兩處儲氣蓄勢罷了。
他雖未通任督二脈。生死玄關,但“化勢”已成,九陽功也練得頗爲精當,當即便想到。以“借勢”代替“蓄勢”。發動這門掌力,雖不及原版那般強悍,但好歹能發揮出七八成的威力,此刻他四勢合於一掌,發動地就是這門張三丰以三派九陽功爲基,精心研製的“擘天掌力”。
武當七俠都是他的長輩,諄諄教導之外還能和他促膝長談的,除了張松溪,便只有殷梨亭了。殷梨亭雖然性子柔弱。卻是一個極好地傾聽者,青書十歲以前,每每練功之餘,說着不着邊際的話,也只有這位六師叔願意聽。聽了之後也只是嘴角含笑。拍拍他肩。說,男子漢大丈夫應當豪邁慷慨。作傷春悲秋之態,可不是我武當男
這話從殷梨亭嘴中說出,雖顯得有些彆扭,但青書也從中知道,這樣地一個男子,性格雖然優柔,但卻絕非懦弱之輩。
畢竟,男子漢大丈夫,骨子裡所向往的,始終是縱橫江湖、快意恩仇的任俠生活。
那是每一個男人都會做的夢,即便他有多麼地不得志,多麼地不如意,這個夢,依然存在。
殷梨亭或許是沾了幾位師兄的光吧,武當七俠的大名響徹寰宇,他殷六俠自然也是威名赫赫之輩。雖說武功不及前面幾位那麼精純高深,但一手劍術卻是極爲漂亮的。然而,武當七俠裡面,他的聲名,或許較之久不出世的俞岱巖和張翠山,都要弱些。
他是個淡泊君子。
然而,此刻的淡泊君子,卻被楊逍肆意侮辱。
手中抱着對方的未婚妻,神態輕蔑的指着對方挑釁,楊逍地所作所爲讓青書忍不住無名火起。
這是天下第一高手,武當張三丰的親傳弟子殷梨亭。
這是我們武當的精神支柱之一,武當七俠的第六俠。
單憑這兩點,豈是你楊逍可以侮辱的?
最重要地,這是自小陪我一起練武一起習文一起談天說地地殷六叔。
青書神色鐵青,高高躍起,再借了一個“下勢”,“擘天掌力”含憤而發,和楊逍的“雷天大壯”撞在一處。
砰地一聲巨響,陣陣氣流環繞溢出,楊逍雙足一沉,陷進地裡三寸有餘,他再顧不得摟住紀曉芙,連忙運使柔勁將紀曉芙推開,免得她被掌力餘波所傷到。
但這一運使柔勁,登時讓他如雷掌力中出現一絲破綻。
“擘天掌力”何等厲害?號稱“擘天”,連天都可擘之,何況於雷。雖說青書此掌絕無原版那般厲害,但此刻融合“太極十三勢”中五勢,也絕對倍勝那傳功長老發出的降龍十二掌。
無孔不入的掌力破開楊逍內勁,如毒蛇一般刁鑽成螺旋狀沿着他左臂一路攻下,不停的撕扯着楊逍手臂經脈。
楊逍先是手臂劇痛,悶哼了一聲。繼而胸口氣血翻騰,哇的吐出一口鮮血,紀曉芙見他吐血,驚呼一聲:“楊郎!”
殷梨亭聽得這聲,彷彿什麼都明白了,腳下一軟,跌倒在地。
但楊逍不愧是明教光明左使,“乾坤大挪移”雖說只通皮毛,但也將來勁卸掉五六分,但剩下四分勁卻重創了他左臂經脈。臟腑雖然無事,但堂堂正正的比試中受此重創,幾乎便毀了一條手臂,已是二十年未有之事。
楊逍見自己集生平武學之大成的絕技竟被人所破,不由的面如死灰,心灰意懶,踉踉蹌蹌的退後幾步,方要說句軟話。卻見青書仰天吐出一口鮮血,恍如斷線風箏一般飛出老遠。
楊逍面上一怔,念頭急轉,驀地一把拉過紀曉芙,不顧左臂重傷,飛奔而去。
殷梨亭呆呆的望着楊逍拉着紀曉芙跑遠,心中也不知是痛是悲。怔忡半晌,他方纔記起侄兒似乎被楊逍給擊的重傷。當即一瘸一拐的走到青書身旁,俯下身去,將他扶起,急聲問道:“青書,你沒事麼?”
見無人答應,當即伸手去探他鼻息,但覺氣若游絲,殷梨亭心中大駭,忙將手抵住青書後心,綿綿不絕的輸入精純真氣。
他心中懊悔不已,想到自己連累的師侄受此重傷,若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自己又如何向大師兄交代?
殷梨亭方纔失魂落魄,精神恍惚,此刻一見自己看着長大的師侄受傷,登時冷靜下來,凝神定氣,助他療傷。
真氣遊走於諸大脈竅之中,殷梨亭但覺青書經脈極其紊亂,一股股真氣在他體內橫衝直撞,想是楊逍掌力擊散他護體真氣,方纔至此。本身經脈臟腑卻是渾無損傷。他導引青書真氣歸於丹田,心中微微欣慰:“這孩子天賦異稟,修得如此渾厚的內力,換了是我,只怕要到四十歲纔有這等內力呢。慚愧慚愧,他可才十四歲。”他這般想着,英俊的面容上浮出淡淡笑意,但嘴角堪堪一彎,又耷拉下去。
殷梨亭雖然略顯柔弱,但絕非懦弱,某種程度上說,他是一個極爲堅毅的人,比其餘六俠中的任何一個都要更具男人風骨。原書裡,他可以爲了紀曉芙十年來再不娶妻,單這一份癡情,這一個癡字,便足以勝過世上絕大多數男子。
神鵰大俠可以爲了小龍女十六年來苦苦相思,再也看不上世上的女子。殷梨亭又何嘗不是?他對紀曉芙用情之深,絕對要勝過楊逍。即使紀曉芙不滿意這由師傅和父親共同定下的婚姻,也無權去責怪殷梨亭的一番深情。
青書心裡微微愧疚,任殷梨亭的真氣緩緩在他體內遊走。他將楊逍擊敗之後,聽得紀曉芙那聲“楊郎”,便已知不妙,心中暗恨之下,只盼這兩人走的遠遠的,再也不要出現在中原,也莫要再來傷殷梨亭的心。當即佯裝被楊逍掌力所傷,咬破舌尖噴出一口鮮血。
楊逍何等精明?見青書這般作爲,當即窺破其中關鍵,知道這少年有意放自己和紀曉芙離開,目的雖然不知,但或許…是一番好意吧。左臂被傷的怨恨之情,也不由淡了許多。
青書這番舉動可謂一箭雙鵰,即可讓殷梨亭暫時忘卻爲情所傷之痛,又可讓楊逍對自己心生忌憚。
可他還是低估了殷梨亭對紀曉芙的用情之深,又豈會因爲他的受傷而減上分毫?不過是緩兵之計,拖延時間而已。殷梨亭想到紀曉芙那一聲“楊郎”,胸口便彷彿翻江倒海,繼而心神巨震,心上最柔軟的地方一疼,恍若被最鋒利的刀子紮了一下,他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來。
世界上最尷尬的感情,莫過於此吧。
此時,也只能用尷尬這個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