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深夜,宋青書與劉、李二人商榷一應事宜完畢,獨獨留下劉基。
三天前得到消息,前元惠帝險些逃出深宮。青書又收到內史府中尉歐陽玄奏摺,他心裡已清楚,這番算是自己失算了。
這幾天裡收集消息,倚仗強大的信息網,青書已大致把握整個脈絡。
誰會想到趙敏迫不及待的偷偷去見了惠帝,又巧言問出了關於遣司馬彌卿殺人之事。
然後崇明王張無忌北征,回來時,常遇春便拜訪了內史府中尉。想是他不大清楚司馬彌卿之事,只是奉命糊里糊塗雲裡霧裡的說了兩句話,喝了口茶水,便唱個喏告退了。
第一句話是:哈哈,瞧大人是個風流俊雅的人物,老常以前要是見了,絕對是要跟您喝上幾杯的。
第二句話是:聽說先生以前是韃子的翰林編修,棄暗投明,可真真慧眼獨炬,咱們皇上可是一等一的聖明之主,這不,這就給您提到三品的官兒了。
這兩句話明面上聽起來都只像是嘮嗑寒暄,第二句話更像常遇春口沒遮攔的性兒,一個不好就把人得罪了。但歐陽玄何等人物?聽完並不着惱,見招拆招談笑自若的歌功頌德一番,應付過常某人後,仔細琢磨着和這他並無交情,當即就密奏一折,將這兩句話都寫了進去,口氣惟妙惟肖,絕然是武人大大咧咧的個性。
青書聽了之後更無懷疑,那常遇春是一等一的狂人,打仗衝鋒在前,雖說並無看不起讀書人的習慣,但他自個兒本身大字不識多少,是絕對不會刻意結交文官的。
身着龍袍的宋青書又是另一番威儀,並指翻開茶蓋。抿了一口,道:“先生妙策安出?”
劉基道:“天下方定,崇明王手握半數兵權。軍中各中層階級官員泰半爲明教弟子,便是威勇侯,也多半向着他,現在……削權之事,只怕難行。”
威勇侯。是常遇春地封爵。常某人以戰功彪炳。銳不可擋。威勇二字。倒也不虛。
“難行”二字一出。青書不由苦笑。
劉基笑道:“我有三計。可供陛下參考。第一。蜀中叛亂未休。可撤回龍虎衛大軍。着崇明王平定戰亂。而後順勢封爲蜀王。將四川、雲南二省劃作蜀王藩地。”
青書搖頭道:“非長久之計。”
劉基又道:“第二。武當七俠雖拒受封爵。但可再下一道旨意。名曰楊妃待產。請宋大俠進京探望。順便延請張五俠入京。敕賜府第……”
這話說地隱晦。但青書何等聰明。才聽到一般。便喝道:“傷我同門之義。此舉教朕如何見容於武當?莫在說了!”
劉伯溫好似料準了青書不會答應,嘴角掛着笑意,道:“第三,遣一大將領三十萬大軍進伐草原,務必生擒前元將軍王保保,而後軟禁於北平,而後設計安謀反之罪,因崇明王妃之故,名曰避嫌。順勢削其兵權……”
青書也不想聽後續如何。只打斷他道:“生擒王保保並非不可,只是非朕親政不可。此計勞民傷財,耗時亦久,不可。”
劉基嘆道:“其實要說削權什麼地,都不是長久之計。”頓了頓又道:“若崇明王武功極弱,此事倒也不難爲。”說罷灼灼目光逼向微現愁眉的大靖開國之主。
宋青書聞得此語,目光轉厲,雙眼瞪圓,一拍桌案,喝道:“劉基,你好大的膽子!”身上騰上一股極強氣勢來,收乎穹廬,放諸太微,泰山壓頂般讓人躲無可躲。
劉伯溫面不改色,額上卻滲出絲絲汗漬來,半步不退。他剛纔那話顯然是慫恿宋青書親自動手斬殺張無忌。以武定帝絕世武功,除張三丰外,天下何人能敵?這一來做地乾乾淨淨,在栽贓給前朝餘孽,比如司馬彌卿之徒,而後再演一出好戲,瞞過明教諸豪,而後再徐徐應對,把釘子一個一個的拔出。
至於有沒有人會懷疑到當朝皇帝身上,這可想而知。當初克下大都,還是北靖王的宋青書遲遲不登大寶,還是崇明王幾次三番傳書明教,再三進諫,方使這新帝登基,做這中華之主。
何況兩人同出一門,武當以俠義爲先,第一條大忌便是同門相殘,武定帝之前又大有俠名,若張無忌身死,天下人沒有一個會認爲宋青書是兇手。
這條除其首腦之計,委實簡單之至,一切的條件都如此契合,萬事俱備,只待青書心裡那一道輕柔的東風颳過了。
左丞相、輔國公劉基雙膝戰慄,卻強撐着站起,拱手行禮,滿頭大汗一字一句的道:“如何做爲,望陛下決斷。”而後匍匐在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
青書一怔,身子一晃收回氣勢,道:“丞相…罷了,你先下去吧。”
劉伯溫一攬衣襟,喘了一口氣,道聲:“微臣告退。”緩緩退去。
宋青書手握書卷,輕輕踱了幾步,望着明月高懸,半晌不語。
忽有小太監快步奔來,大聲道:“皇上,喜訊,喜訊!”
青書皺眉道:“何事喧譁?”他已明令入夜後上書房需保持肅靜,這小太監仍是如此,不啻公然違令。
小太監微顯稚嫩地聲音極爲興奮:“皇上,皇上…周貴妃有喜了!”
大靖皇帝手微微一抖,臉上神色幾變,終是笑出聲來。伸手摘下身上一塊墨玉環佩,哈哈笑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