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靜謐,悄悄滲下一重輝朦朦的銀紗,輕柔的裹住這一溪山谷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
谷中的茅草屋坍塌一方,就天然堅石雕琢而成的石牀也斷成兩截,頗顯淒涼之態,那被劉伯溫奉爲珍寶的“玉鯉躍龍琉璃壺”和“清葉鶴鄉杯”也化作碎片。
劉伯溫也顧不上去心痛,內心裡早被震驚佔據。饒是他聽得宋青書厲嘯之聲,心中早做好準備,此時瞧見,也是大驚失色。青書的武功修爲明明已臻至入神坐照的化境,但卻出現這種走火入魔的狀況,委實是大出意料。
皆是因他沉澱不足,積累不夠,欲要強行悟通雙推勢,化分陰陽,理定乾坤,卻是不自量力了。^^
這等至高修爲,放眼古今,能爲者也是寥寥,當今之世,唯張三丰有此能耐。
青書原有資格問鼎,然而一則沉澱不足,二則時間倉促,他又自心急,一來二去,自然而然就心生魔障,不可自拔了。
他狀若瘋癲,好似眼不能視物,揮舞着雙臂,“喀喇”“喀喇”聲不絕於耳,樹木石塊,皆盡被他無儔內勁崩碎。
羅貫中看得心中一急,踏上兩步,便要上前去拉他,卻被劉伯溫一把拽住。劉伯溫目中憂色愈濃,一閃身到一塊千鈞大石之後,輕嘆道:“他武功太高,等先耗他幾分內力再動**”羅貫中面色一變。已知現在情形十分嚴峻。若非青書神志迷糊到一定程度,絕不至於讓劉伯溫說出這等話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青書一雙眼眸愈發紅了,極是駭人,口中呼呼喘着粗氣,呼喝不絕,一會兒說“陰陽化生,地水風火”。一會兒又說“天清地濁,乾坤乃定,然定乾坤者何?”。羅貫中聽起來似乎玄玄乎乎,劉伯溫卻是身子大震,隱然有悟。
過得片刻,劉伯溫瞧青書通紅地臉龐漸漸變淡,沉喝一聲:“動手!”他倆方纔商量好計策,劉伯溫功力高深,正面攖其鋒芒。****羅貫中則從背後偷襲,只消擊中青書後頸,一吐勁力。此事則可暫告一段落。
但青書一身武學修爲,何等之高?縱使神昏智迷,但武功仍在,本能猶存,擡手便轟向劉伯溫,兩人雙掌一接,“啵”地一聲大響,劉伯溫倒退十幾步。口角溢血,心中駭然之餘,又自肯定:“他鬧騰這許久,內力雖當極盛,但一挫之後,必然大衰。”
羅貫中沒得劉伯溫手勢,只暗自潛伏在暗處不動。劉伯溫按捺下內傷。搶上前去,刷刷兩掌。“天山折梅手”的高深功夫使出,飄逸絕倫,抑且蘊有極大威力,動輒便是筋斷骨折之噩。==他自然清楚,以宋青書之能,縱是本能的招架格擋,也萬無可能被他擊中的道理。況且---筋骨外傷比終生癱瘓,可要好的太多。更何況,軍中還有一位醫術聖手,馳名江湖的蝶谷醫仙胡青牛。
兩人見招拆招,頃刻間便鬥了七八十招,劉伯溫固然絲毫不敢留情,使盡渾身解數;宋青書也是一通猛攻,他心中疑惑極盛,不得宣泄,只有不停出招運力,好稍稍發泄心中不解滯悶之感。
翻翻滾滾,鬥到第九十二招上,劉伯溫將“天山折梅手”使到極處,蒼白的雙手如白蓮乍放,朵朵盛開,幻出瓣瓣虛影,每片花瓣都可說是蘊上玄門上乘內力,威力端的極是驚人。\\\\\青書雙掌合攏,一手屈指輕彈,一手兼收幷蓄,將劉伯溫凌厲攻勢皆盡納下,正是“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地“無爭指”。
劉伯溫經他“無爭指”這麼一攪,招式用老,力道已衰,他心頭一跳,暗道:“不好!”果不其然,這合攏的雙掌陡然握緊,指力掌力亦是同時一收。
宋青書雙拳送出,正正擊在門戶洞開的劉伯溫胸前。
劉伯溫口中鮮血狂噴,胸口經脈皆被毀傷,焚起老大一片火焰,撲騰幾下,方乃滅去。^^
“純陽無極功”竟也化作焚身烈焰!
羅貫中素來極爲崇敬劉伯溫,見昔年恩師跌倒地上,口吐鮮血,不由驚呼一聲,疾步掠出,身形電閃,頃刻閃到劉伯溫身邊,將他扶起。
劉伯溫血染緇衣,儒雅風度卻是絲毫不減,望着緩緩逼近、雙目通紅的青書,他苦笑道:“貫中,咱們計策不成,今日卻是要斃命在此了。”
羅貫中將牙一咬,沉聲道:“恩師,你先離去,我來擋他。”劉伯溫聽到“恩師”二字,不由微微一怔。
羅貫中說着右膝微屈,左腿跨上,一振雙臂,合抱成球,“抱球勢”使出,渾渾融融,帶着絲絲氣勁,右手手背搭上左手手心,陰陽相成,撞向青書。****
他閉緊雙眼,正準備着以死迎敵,卻久久不聞動靜,俄頃一聲輕響,卻聽風聲又起,羅貫中睜開雙眼,見劉伯溫橫抱一人,嘆道:“公子太急了些,你怎地也不勸他?”
待他看清劉伯溫手中所抱之人,卻是大吃一驚,這正是適才狀若瘋魔,癲狂不已的宋青書。
劉伯溫輕輕咳嗽兩聲,吐出一口血沫,一手持住,另一隻手搭上青書脈搏,面色登時一變。^^^^
羅貫中瞧他臉色鐵青,好奇道:“他……”見劉伯溫橫目瞪來,他囁嚅一下,又道:“公子……怎麼了?”
劉伯溫長嘆一聲:“百脈俱損,神志錯亂。”羅貫中驚道:“那……那當如何?”
劉伯溫再一把脈,搖頭苦笑道:“當今之世,唯有一人能救他。”腳步輕搖,已然步出山谷,走入迷陣。羅貫中不識此陣,不敢逗留,三下兩下,趕上劉伯溫步伐。
晚風徐徐,送走寒鴉兩隻,原要繞樹三匝,如今卻是無樹可繞。煙塵漸漸落下,原本清淡雅緻的山谷一霎間便成廢墟。=
------無敵分割線-----
武當山上松柏長。
張三丰遠遊歸來,依舊是在後山閉關,兩間小木屋並肩而立,樹藤花鳥,相映成趣。
這一日,他正坐關之中,卻驀地心頭一動,長出一口氣,微振衣袖,推開太極魚狀的門扇,緩緩踱步而出。
道袍上沾了許多污垢,張三丰早年有號曰“邋遢道人”,正是由此而來。他念及當年趣事,不由微微莞爾,內力運轉間,全身上下的毛孔張開,一呼一吸,一張一闔,一股無形之力將那些許污垢灰塵皆盡衝開,簌簌落下。****
兩間木屋之間隔的並沒有多遠,不過十丈左右之距,卻有一條小道相連,青黃相間,頗爲雅緻。
張三丰輕嘆一聲,沿着小道慢慢走着,走向另一間木屋。
這間木屋之中,書架上堆滿着密密麻麻地書冊;牀上整整齊齊,涼蓆輕放,石枕頗爲落寞的躺着;那張古樸肅穆的流水之琴也靜靜擺在桌上;一把木椅子已有一隻腿被螞蟻啃得差不多了;桌上地那把茶壺中,茶垢似乎也凝成一陀,再難刷的乾淨了,而那隻茶杯,卻是經不起歲月蹉跎,瓷把兒斷落一旁,很有些淒涼的味道。
張三丰袍袖微微鼓起,正欲馭使氣勁盪開灰塵,卻又陡然一笑,徐徐走上前去,伸出手來,一下一下,輕輕拂去桌上薄薄的一層灰,每一落手,便見五條手指印在淡淡的灰塵中長長拖開。
看了看沾滿了土灰的手心,張三丰臉上驀地綻放出笑顏來,很開心,很開心。便彷彿一位垂垂老矣的祖父,顫巍巍的親手爲孫兒鋪好牀墊,嘴角含笑,心中歡喜。
這一代大宗師,心中渴望着地,未必就是威震天下、揚名武林,甚至於流芳百世。
自從尋回俞岱巖後,武當七俠重新聚首,卻又生出矛盾,張三丰心中煩憂之下,又更迫切的想尋回當年那個陪他坐關,陪他聊天,陪他論武,陪他談文的小小少年。
張三丰拭去木椅上的灰塵,彎腰坐下,望天上雲捲雲舒,地上草色青黃,嘴角上掛着慈祥笑意,久久不散。
是啊,在張三丰眼中,他永遠都只是個小小的少年。會屁顛屁巔的跑過來問他這一句道家法訣什麼意思,與所修習的內功有何干系,還是藏着什麼深刻地道理;也會無所不談,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偶爾更會興致忽起,出手試他武功,而後隨手傳下兩招精妙武功,看着他並不怎麼感興趣地那張淡漠的臉,張三丰總會氣不打一處來---你不給老道士學好武功,武當誰來擔當?
但是,現在張三丰心中卻沒想什麼誰來擔當武當地問題,只是淡淡的笑着,心中涌動着淡淡的溫馨,淡淡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