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禹和大豫內外夾擊,如火如荼的大戰拉開一場又一場的序幕,那邊西闡和大言的戰事倒是接近尾聲,最終以西闡獲勝告終,大言被西闡吞併,淪爲西闡附屬國,長喜公主和親西闡,大言每年都要像西闡進宮金銀以及美人。
兩國大戰皆元氣大傷,各自整頓修養調整,至於別國戰事,自然不敢招惹,萬一惹禍上身,得不償失。
相比較其他國的軍事力量維護度,魏西溏只怕是周邊諸國中唯一一個不計後果養兵的國君,她雖然看似重農重商,其實她最根本的原因其實還是爲了服務軍隊,周邊諸國沒有人再比她的軍隊強盛了。
再加上她是女帝登基,總歸會被人所輕視,這也造就了她養的不爲人注意。若是那些人能預料到今日,只怕當年也不會給她機會養民養兵強盛天禹了。
會談結束後,其實魏西溏並未立即返回金州,而是喬裝入了大豫境內,直接見了明王。
季統打死也沒想到她會突然駕臨,第一眼見到的時候都不敢相信,“陛下?”
魏西溏打扮的不是很顯眼,普通的粗布衣衫,身後只跟了無鳴和麪兒,若是算上死活要跟來巫隱的話,那就只有這三人了。
季統知道以後,嚇出一身冷汗:“陛下,這也太過冒險,陛下若是想過來,臣必然派人去接應,陛下這般冒險,實在是……”
魏西溏笑了下:“好了,朕這不是安然無恙來了?別後怕了,朕特地過來,就是想看看近況。”她走到主賬的一張大羊皮圖前,看着上門的線路標註,她轉身動了下腳,看着季統問道:“朕知你近來辛苦,東方長青之前根本未曾過大在意,又或者是他的心思被人轉移,如今會談之後他似乎清醒了些,接下來的仗只怕難打了,東方長青必然會全力以赴拼死反擊……”
季統低着頭,因着她的靠近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他聞得到她身上淡淡氣息,那種不同於任何薰香的味道,他怕自己腦子一糊,做出什麼不得當的事,唯有避開纔是能保持清醒。
若說東方長青被其他人轉移心思,陛下站在他面前,何嘗不會轉移他的心思?
魏西溏瞅了他一眼,知道他心性內斂,不過她覺得封王之後,他該是多些自信纔是,怎的還被嚇的往後退了?
季統眼皮都不敢擡一下,趕緊順着她剛剛的話接道:“陛下放心,那東方長青拼死反擊,臣自然也會拼死進攻,必然要捧一個完整大豫送到陛下手中。”
魏西溏點頭,笑了笑:“朕信你。”她重新轉身看向羊皮地圖,道:“東方長青對於排兵佈陣確實是把好手,不過,”她對季統挑了挑眉,有些幸災樂禍的說:“他是文臣,從未上過戰場,也就是說,他所知所學,皆是紙上談兵,這對於形勢多變的戰事而言,他便處於劣勢。”
季統默了默,“原來如此。”
“你與他相比,自是多了戰場經驗,朕不擔心,只是時間上要耗上一耗,”魏西溏拍拍手,道:“朕把大豫交給,就是知你不會讓朕失望。”
季統趕緊始終低着頭,道:“臣定不負陛下所望。”
魏西溏動了動身體,似乎覺得有些累,季統趕緊道:“陛下,臣已讓人備下臥房,若陛下覺得乏累,臣帶陛下前去歇息。”
魏西溏皺了皺眉頭,她盯着季統,突然問:“明王可是有什麼事瞞着朕?”
季統一頓,他有些詫異,急忙擡頭:“陛下爲何突然這樣問?”
魏西溏看着他的眼睛,她來了之後,這是他第一次看自己的眼睛,如今想想,他似乎每次面聖都是低着頭,她這是給明王造成了多大的陰影,讓他看着自己都不敢了?
“你一臉心虛的模樣,難不成不是?”魏西溏略想了想,突然對帳門口守着的面兒說了句:“文靜,去看看明王殿下是不是在哪個屋藏了什麼女人!”
面兒正閒着無聊,一聽有這事,也不管魏西溏是說真的還是假的,立馬拿了雞毛當令箭,脆生生應了一聲,嗷嗷跑去找人了。
季統的臉瞬間漲的通紅:“陛下!”
魏西溏勸慰道:“你獨身這麼多年,就算行軍路上帶了女人,朕也不會怪你,你若喜歡,朕便下旨給你賜婚就是,難得這麼多年你還一個人,太后都跟朕說了幾次,說你這樣不是辦法……”
這是魏西溏唯一能想得到季統心虛的原因,要不然還有什麼?
季統一聽魏西溏的話,身子一哆嗦,人便跪到了地上:“陛下!陛下前往別誤會,這府中上下,就算有女子那也是留下來照顧飲食的丫頭,不是什麼特別的女子……”
魏西溏一聽,有些失望,似乎又暗暗鬆了口氣。
她猜測季統的身體恐怕真是有什麼問題,鬆了口氣是覺得季統暫時恐怕不會有子嗣。明王的子嗣那也是皇家弟子,還是魏氏皇族的子嗣。
真要生出孩子,若是女孩還好,若是個男孩……魏西溏一時還真不知如何應對。
一個明王的存在就夠人心煩的,若是再來個明王子嗣,那便真的該愁了。
魏西溏看了眼季統,“起來吧,朕不過隨口一說,你若覺得不是,說一聲便是,不必跪了。”
季統慢慢站了起來,魏西溏又問了幾句戰事的情況,季統低着頭一一作答,魏西溏不敢再說別的,怕他又是一陣緊張。
對季統,魏西溏真是說不出是什麼心情,其實她心中更多的偏向季統值得信任,這是當年她看到季統時的印象,否則她怎麼捨得花大價錢栽培他們兄弟兩個?
季統和季籌還不一樣,季統是沉默寡言,不說,但魏西溏覺得他心中該是有數的,而季籌則是膽小謹慎,就是典型沒有人護缺乏安全感的平頭百姓,這兄弟倆小時候的感覺就不同,如今看來不同是應當的。
或許皇家子弟血液裡帶着貴氣,以致就算流落街頭也不同常人。
對於季統突然被爆皇室子弟身份,最難過的莫過於魏西溏,她辛辛苦苦把人培養出來,圖什麼?不就圖能爲己用嗎?結果成了她皇位的最大競爭者。
曦兒和墨兒纔多大,哪裡能和季籌比?說難聽些,她萬一有個好歹,那幫老鬼只怕會在第一時間擁護明王登基,曦兒和墨兒的恐怕最大程度上會被推爲付家子孫,別說皇位,更別說成爲平民子弟,只怕命都難保。
魏西溏自己的皇位是怎麼來的她最清楚不過,大豫爲帝時她也知道自己的皇位是怎麼來的,她雖是撿了漏,可魏西溏知道那皇位其實也自己那些皇兄們相互殘殺後的踩着血臺階上去的。
東方長青的皇位是踩着她的血奪下的,自古有幾朝帝王的皇位不是浴血而上的?直接間接的爭鬥下,總歸會有人流血。
東方長青最初一定沒有想過要那個皇位,可潛移默化中他的野心蓬勃起來,同樣的,明王開始或許從未想過那個皇位,畢竟離他太過遙遠,可以後呢?
魏西溏不知道,但她不得不防。
她一點都不希望自己對季統出手,也盼着季統不要讓她失望。
晚膳過後,季統帶着一衆將領前來拜見魏西溏,一同圍着沙堆研究地形和最新戰況,東方長青要反撲,就必然要調兵,燕州有三萬精兵,若是他從其他地方順利調兵,想要攻下燕州城只怕就難了。
魏西溏在旁邊聽了一陣,道:“這麼說當務之急是要阻止東方長青的援兵趕來?既然如此,那便要看距離燕州最近的駐兵在何處了。南宮宇阻擋了金陵和東龐兩處通往燕州的路,南方的路斷了,東方長青若要調兵,該是從北方趕來纔是。朕若是沒記錯,燕州東北方向有座渭山,山下便是草場,哪裡是大豫秘密養兵點之一,若拿出養兵點未被取締,東方長青該會從哪裡調兵……”
季統愣了下,他擡頭看着魏西溏,眼中滿是驚訝,邊上的一衆將領也是十分詫異,這消息他們儘早才確認,爲了保密誰都不準說,陛下如何知道的?
開始大家還以爲是明王殿下的說,結果看到明王一臉驚訝,才知道不是他所言,那陛下是如何知道?
魏西溏掃了眼四周,清了清喉嚨,道:“朕……來此地之前,在金州專程命人在大豫內外打探過,有些消息無意中知道也正常。”
季統默了默,半響他點頭:“陛下神機妙算,臣等佩服。”
可他知道,這不是一次兩次的神機妙算,出征之處陛下就曾指點過,季統還記得當時她對大豫境內十分熟悉,就如她在眼前看到一樣,而他出徵之後所見,除了有些新修繕的,大豫的城牆顏色都如陛下所言那般。
季統其實不大信陛下是打探過的,再如何打探,探子也不可能把城牆的顏色以及攀爬城牆的最佳點說的那麼清楚,一個城池的最佳攻擊點,城中百姓的心境習俗,這些若不是常年接觸,如何知道?
魏西溏看了眼季統的表情,瞅了一眼,道:“朕平日裡閒閒暇時候,也多喜歡讀些各國民俗,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有什麼不可信的?”然後擺擺手:“你們先忙,朕再隨便看看。”
季統安排他們繼續,自己擡腳跟着女帝,“陛下可要去練兵場看看?”
魏西溏搖搖頭:“朕過來畢竟是隱秘之事,一旦接觸的人多反倒壞事。你來了正好,朕剛好有些話要跟你私底下說。”
季統一聽“私底下”三字便有些緊張,他最怕的便是與陛下單獨接觸。
他內心惶恐,還有難以啓齒的隱秘之事,別的不怕,獨獨怕這個。
如今他唯一欣慰的便是陛下是身着男裝的,倒是能遮擋下他的心思。
魏西溏讓人無鳴和麪兒守在門口,自己和季統進了內殿,她站在香爐邊上,歪着頭看了看香爐,待季統進來後,示意季統關門。
季統略一猶豫,長長呼出口氣,轉身過去,這才伸手關門,“陛下有何事要吩咐臣?”
魏西溏慢慢踱步過來,低着頭,突然問:“左相如今身在大豫,算起來日子不短了。”
季統點頭:“臣知道,左相被那東方長青強扣燕州,每日替他煉製長生不老丹藥,陛下放心,臣一旦攻下大豫,便會護送左相回金州……”
“季統!”魏西溏開口打斷,喚的不是“明王”,這一聲喊的季統僵在原地,猶如被雷電擊中一般,一臉不敢置信。
他都不知多久未曾聽到陛下喚的“季統”二字了,季統啊,他雖一直堅信自己就是季統,不是什麼明王,可身邊的人不這麼認爲,他一點都不希望自己是什麼明王,更不願陛下看着他時目光總是帶着謹慎,更不希望他的存在讓陛下心生不安,可就是存在了,且他就是讓陛下不安的一個主因。
季統張了張嘴,擡着頭,愣愣的看着她,“陛……陛下……”
魏西溏走近他,站到他面前,道:“朕要與你所說之事就是關於左相。”
季統的視線被她的眼睛鎖住,他心裡,陛下那雙眼素來美麗,直讓他心動不已,他盯着那眼,似乎下一秒就要沉溺其中,不妨魏西溏又開口:“左相乃天禹左相之名早已被人抹去,如今他爲天下知的乃是世外仙尊之名,也正是因東方長青的返老還童容顏讓人信服。你身在軍營,不知外界狀況,如今周邊諸國的能人異士乃至權勢之人,都對這位世外仙尊覬覦不已,他們如今都在等着大豫國破,趁亂劫持那位有煉丹之能的世外仙尊。”
季統一臉震驚,其實他有所耳聞,且在這戰事混亂之中,確實聽聞有此類的話,只是他一心撲在戰事上,從未認真關注過,如今陛下說起,他才發現確實如此,甚至招募的士兵中,不乏有本事的能人,之前他還以爲亂世出英豪,如今再想,那些人或許就是爲了混入軍營,指望明王軍攻下燕州之後近水樓臺了。
“世外仙尊之名……竟然傳的人盡皆知……”他喃喃道:“當年在金州倒是沒這般效果……”
魏西溏笑了下,“左相那般心思之人,如今不知?他當年找了那老兒試驗,便是給了人傳播的機會,他本就是要用這等事來轉移東方長青的注意,爲了保住煉藥之人,東方長青必然要花費心力。如今燕州不知潛伏了多少想要搶走神仙的人。”她看向季統,道:“如今,左相人在何處,何處便不得安生,朕自不能讓那樣一個箭靶子迎回金州,成爲衆矢之的,更何況,人人都想得到的神仙,勢必會給天禹帶來一場浩劫,戰事只怕會重啓。”
季統呆在原地,他道:“能攻下大豫便是難得,如何能不經修養整頓就能迎來另一場戰事……西闡國勝,只怕攻下大豫的時段,正是西闡養兵的時段,寧焱那人只怕會趁虛而入……”
魏西溏點頭,“那是自然,寧焱好女色,聽聞世外仙尊之名,早已蠢蠢欲動,如今他戰事剛過,那世外仙尊又不在天禹,他不敢冒然犯險,可若是戰事過後,左相回朝,不待天禹重振旗鼓,寧焱便會強攻而來。”
季統慢慢的轉身,伸手按在桌案上,道:“如此說來……就算攻下燕州,救出左相,也絕不能讓他回燕州……那麼……”他擡頭看向魏西溏,道:“陛下若想徹底解決此事,臣便代替陛下趁亂……”
魏西溏張了張嘴,眉頭擰了起來,似乎想到了什麼,她低着頭,抿着脣,半響才道:“他畢竟是有功之臣,朕當年能得以順利登基也是有他相助,他雖心思深沉,對朕到底有恩,更何況……”
季統看着她,不知道陛下那句更何況所指是什麼,他只是下意識從陛下的角度着想,想要替陛下分憂解難以絕後患,並無他意。
魏西溏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出下去,“你只要確認他安然出燕州,便不要再管,那些人既想要他煉藥,便不會傷他性命,他那樣的人,再如何也死不了。朕不要他性命,朕想要他回招搖山。”
“陛下,若是他不願回招搖山呢?”季統有些急:“他口口聲聲出山那麼多年,實際上誰人知道?他有世外仙尊之稱,又會煉丹又有神通……陛下不敢召他返朝,可他若是被他人召去成爲陛下對立之人,陛下可曾想過這後患何其之大?”
魏西溏沉默半響,才道:“朕自然想過,只是……”
她的手緊了緊,又道:“朕知道你的意思,你只需遵旨做事。”頓了頓,又道:“不要傷他性命。”
“陛下!”
魏西溏猛的轉身,她盯着季統,咬牙道:“季統!你在勸朕殺左相的時候,可曾想過你自己?”
季統猶如被釘在地上一般,他張着嘴,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魏西溏長出一口氣,道:“飛鳥絕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朕知道,自古帝王本應如此,朕也應如此,可是季統,若朕也這樣待你,你該如何?”她走到季統面前,道:“朕無婦人之仁,只是朕不願殺良臣,至於左相……”
半響,她嘆息道:“朕欠他良多,唯有來生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