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西溏猛的站了起來,“他姓什麼?”
“這個……”太監膽戰心驚道:“陛下,這個奴才沒問……”
魏西溏在案後走了個來回,才道:“去,讓顏白把人帶過來,朕要親自問。”
“是,奴才遵旨!”太監連滾帶爬的衝了出去,看來這人真的跟王爺有舊,要不然陛下不會是那麼個表情。
魏西溏有點忐忑的坐在桌案後頭,臉上神情嚴肅,眼睛盯着面前的奏摺,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眼角餘光看着門口的位置,然後聽着那邊的動靜越來越近。
顏白在門口抱拳:“臣顏白叩見陛下。剛剛在宮中擒到一名可疑之人,帶來請陛下定奪。”
“把人帶進來。”魏西溏的眼睛盯着門口。
顏白讓開身體,兩個將士跟着押了一個人進來:“跪下!”
魏西溏盯着那人看。
下面跪着的人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衫,身材偏瘦,不過看着卻很精壯,披風是風吹日曬的顏色,和她印象中的人沒有一點想象的,她出聲:“擡起頭來。”
高湛跪在地上,撐在地上的手努力撐着纔沒讓自己趴在地上,他沒有擡頭,而是恭恭敬敬跪在地上,行了一個大禮:“草民高湛,參加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魏西溏的眼睛裡,快速的蓄滿了淚。
她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她的眼淚,這麼容易出來。
她不是那樣愛哭的人,可是爲什麼就這麼容易出來呢?
“全部退下……”她的聲音有些微微的變了腔調,卻還稱得上鎮定。
顏白站在門口愣了下,有點不放心:“陛下?”
“退下!”她提高聲音斷喝一聲,“此人是郡主隨從,朕見過,命人去把郡主給朕叫來,朕剛好有事問她,順便問問她是怎麼管教隨從的,讓人在宮裡四處亂走。”
“是!”顏白趕緊帶人退下。
殿內死一般的沉靜。
魏西溏慢慢的從高處走下,來到他的面前:“高湛。”
“草民在!”
“你受苦了。”
高湛跪在地上,他的眼睛盯着地面,清楚的看到一滴滴淚水落了下來,他說:“草民不苦!”
“你可還恨着朕?恨朕殺了你高氏全族,卻獨獨留了你一個人在外受苦?”
“草民不恨。”他匍匐在地,說:“草民從未恨過陛下,不管陛下信不信。草民謝陛下不殺之恩,草民當年離開金州,並非因爲懷着對陛下的恨,而是草民覺得無顏面對高氏一族。”
“那你現在覺得有臉面對高家的列祖列宗了?”
“沒有,”他應道:“但是草民願意從草民開始,建一個屬於草民的高家,草民的子孫後代,會以草民爲告示祖宗。”
眼淚還未來得及流下來,已經被魏西溏伸手擦去,她低頭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說:“爲了見朕,是不是想盡了所有辦法,實在找不到法子了,纔想了這個下策?”
“陛下聖命,草民無官無爵無通牒,宮門不放行是應當的。郡主心懷坦蕩爲人正直,草民斗膽借了郡主的力,求陛下開恩,千萬別怪罪郡主,陛下的任何責罰,草民毫無怨言。”
魏西溏含着淚笑了下:“你明知朕不會罰你的。”
高湛跪着一動不動,魏西溏道:“起來。”
“謝陛下!”他爬起來,拍了拍膝蓋,小心的站着。
魏西溏看着他,道:“朕都不認得你了。”
若不是眉宇之間還帶着幼時的模樣,走在路上她該是不敢認的。
她猜到他在金州,也猜到他會想法進宮,卻沒猜到他是用這個法子。
“草民一臉污濁相,陛下就該不認得。”他沒敢擡頭看她,怕他看到了陛下的樣子,會沒出息的哭出來。
“受了很多苦嗎?”魏西溏的心裡頭,高湛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怕髒怕累怕死,當年離開金州時那個胖乎乎的少年,如今已經長成了青年。
他若是沒受苦,手掌不會那麼粗重,皮膚不會那樣黝黑,人也不會那般瘦,更加不會這樣站在她面前,想說話,卻又不敢說,怕行錯一步說錯一句。
誰都知道,其實他們早已不似當年那樣無憂無慮,也不似當年那樣單純無暇了。
“你想要見朕,可是有什麼事?”她在他擡頭的時候,轉身朝着龍案走去,只給他留了個背影。
高湛應道:“草民昨日在外頭聽到一些流言,”他偷眼看了她一眼,道:“是關於季統季將軍的。”
魏西溏頓了下,然後點頭:“朕也聽說了。”
高湛有些發愣:“沒想到不過一夜,流言就這樣快!”
常理來說,這種流言不該這麼快就傳到陛下耳裡纔對,若是傳到陛下的耳裡了,那必然是外頭人都知道了,範圍之廣,朝臣衆所周知上奏了陛下才能知道,否則陛下不會知道外面民間的這種流言的事。
魏西溏看了他一眼,“你是因爲這事纔想要見朕的?”
高湛有些怔怔的,半響才說:“草民以爲陛下不知,想要提醒陛下一聲,及時遏止住流言纔是……”
魏西溏看着他問:“你爲何會這樣認爲?這種對朕皇位構成威脅之事,朕該是巴不得的傳播開來,驚動季統,一旦他有半分異動,朕便有理由出兵剿滅纔是。”
高湛又是一怔:“難道是陛下派人傳出去的?”他張口結舌,“不應該啊……陛下不是想攻打大豫的嗎?”
魏西溏猛的擡頭,“你怎麼知道?是不是付錚告訴過你?”
高湛正沉浸在陛下散播謠言的消息裡,這讓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聽到魏西溏提到付錚,趕緊搖頭:“王爺未曾跟草民說過此事,不過是草民根據局勢推斷的結果。草民該死,不該揣測聖意,草民此事從未跟人說過,陛下若是……”
“高湛。”魏西溏打斷他的話,道:“朕是想要攻打大豫,不過此事朕沒跟任何人說過就算有人懷疑,也只是懷疑,從未有人正面說過,你是第一個這樣肯定又直言不諱跟朕說的人。”她笑了下,道:“付錚……”
只是吐了個名字,她便覺得鼻子發酸,頓了頓,嚥了下去喉嚨口的那股氣,才道:“付錚是被大豫東方長青所害,若說朕開始只是想,那麼現在,朕便恨不得親手宰了他!”
高湛的表情有些嚴肅,大豫啊,他倒是想過,畢竟陛下的線路擺在那裡,想必大豫也是有所覺察,哪怕是懷疑,他們爲了避免開戰,只怕也會千方百計除掉付大哥,這樣就等於斷了陛下的一隻胳膊了。
這世上上戰場的人那麼多,可能領兵打仗又能戰無不勝的將領,卻是難得的,付大哥是這樣的將才,所以他們纔會對付大哥出手。
高湛有些後悔,爲什麼他小時候那麼貪玩,那麼不懂事,若是他能跟着付大哥多學一點東西,或許他現在就能替陛下分憂了。
“高湛,”魏西溏擡頭,看着他問:“你這次回來,有什麼打算嗎?”
高湛抿了抿嘴,重新在地上跪下,道:“草民奉陛下之命周遊列國所學甚多,民情、人世、天上極樂人間疾苦,草民無不深有體會,草民回金州,是來向陛下覆命的。”說着,他低頭,從懷裡掏出一長長長的白絹,上門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這是草民多年遊歷心得,若陛下得閒,草民往陛下看上一看,或許,對陛下還能有些用處,至於草民……”
魏西溏親自下來,接過他捧在手裡的白絹,聽他只說了一半的話,便問:“你如何?”
他猶豫了一下,才道:“回陛下,其實草民已經成家了。”
魏西溏一愣,“是嗎?”
“兩年前,草民的孩子都滿地跑了。”說完,他臉上倒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草民自己也沒想到……”
“這是好事,”魏西溏道:“你娶的女子,何方人士?”
“想必陛下聽說過,”高湛道:“溧水城,”頓了下才道:“她是溧水城的城主。”
魏西溏擡頭:“溧水城?”
高湛點頭:“對,溧水城。”
“溧水城的城主是女人?”
高湛一臉鬱悶,道:“草民也沒想到,反正被騙了。後來問了才知道,溧水城以女爲尊,不過卻被外界不容,爲了不讓外面的人欺負,歷代的溧水城都是女扮男裝見客,私底下才是女子。”
魏西溏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會娶。”
高湛不敢吭,反正遲早都要說,還是早些說了爲妙,萬一以後知道,說不定還以爲他懷了異心呢。
“陛下,”高湛道:“當初……付大……王爺曾答應草民,溧水城傾城相助王爺攻打北貢,陛下會許溧水城長安,是以草民纔敢以身做質,娶了娘子的,哪,哪知道娶了個城主……”
魏西溏倒是不知道這一層,“你當初娶親,不知道娶的是城主?只是單純的娶一個女子,把自己當成人質?”
高湛一臉糾結:“陛下,主要也是草民喜歡那女子,不過,草民確實不知那是城主。後來草民想替王爺拉攏溧水城,結果那城主也不好糊弄,愣是讓草民娶了個娘子,後來才發現是城主。”
魏西溏點頭:“朕明白了。當初王爺如何應你的,朕這裡便全數兌現,你用自己當人質來促進雙方關係,此行難得。朕領你的情。”
一句話,竟然聽的高湛淚流滿面,“草民謝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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