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卿擡眸,即便剛剛風塵僕僕入了燕州,那雙眼看上去依舊溢滿了俗世之人無法達到的繚繞仙氣,他臉上帶了幾分笑,看着東方長青道:“那位自然是問起了,畢竟在下還是天禹的左相。”
“問了什麼?”東方長青情緒有些激動,“她問了什麼?”
相卿一笑,道:“那位問,大豫的那位帝君因爲前朝一位純陽公主扣下天禹的左相,值還是不值?還問那位不惜挑起戰事也要留下在下,可是別有用心。其他的自然都是些有關戰事方面的消息。”
“就這些?”東方長青追問:“沒有別的了?”
相卿應道:“有關陛下的,那位只問了這些,陛下希望那位問些什麼?”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還是帶着笑,那笑卻假的很,更像是一臉的假笑。
東方長青被他反問的心裡跳了下,是啊,他又想知道些什麼?西溏又怎會多問什麼?
在她眼裡,他不過是個奪了她國殺了她人的謀逆之徒,他多番請求面談,甚至不惜放低身份,她都斷然拒絕,最終也是派了使臣前來,始終不願露面,由此可知,西溏心中對他恨意滿滿,否則也不會多番在大豫境內攪亂風雲。
東方長青不信南宮宇突然起兵,甚至召集了那般多的人馬和她無關,也不信,那些前朝遺臣打起的口號和她無關,他心中知她所恨,卻抵不住他想要去親近。
他自然知道西溏傾心愛過,可他何曾不是?
若他能早一日知西溏身懷有孕,他也不會選擇在那夜鋌而走險,待他知道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滿心煎熬,看着她沉沉入睡的面容,只覺呼吸不暢痛苦異常,他能猜想到結局,也瞭解她的性格,卻依舊不夠了解,他的西溏烈如火,狠如毒,沒有絲毫猶豫的拒絕了他的提議,寧肯以帝亡,不肯爲後生。
這就是她給他的答案。
事到如今,她依舊不願見他。
又或者,她故意把這位天下聞名的世外仙尊送到他的身邊,知他不捨放人返回,以此挑起兩國戰事,爲天禹出兵的大豫提供一個絕佳的藉口。
東方長青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弱點,他什麼都沒有那樣的熱心,如果她不是女帝,或許他這一輩子都想不起要奪她的天下,可她偏偏是,身爲男子的自尊讓他鬱鬱寡歡,她知道,東方長青知道她知道,因爲她曾問過一次,他否認了,當時她沒有多言。
她真瞭解他,以前就曾嘲笑過他的求道之心,卻依然滿足他的好奇之心,徵召天下仙士入京,哪怕她不信,卻不阻礙他,而如今她利用的也正是這一點。
東方長青看不透眼前的這位世外仙尊,他看不透,他相信西溏也會對此人有所保留。此人對他坦白對西溏仰慕之情,他便大膽猜測,西溏利用的,或許正是此人對她的仰慕之情。
那該死的青王或許讓西溏動了幾分真心,可眼前這人,西溏一定並未放在眼裡更未擱在心裡,否則,她不會那樣護食的人,絕對捨不得讓他冒險出使金州,更何況她還知曉自己一直一來求仙問道的心思。
好在純陽公主之名讓她把人放了回來。
這是大豫僅存的魏氏皇族一脈,他知道她重血脈,所以當年她被人擁護上王位之後,那麼多臣子上奏請旨明裡暗裡的提醒讓她殺掉其他其他有可能的皇子,可她猶豫再三之後,到底留了人在,只不過給了他們一些虛名,囚禁燕州不得隨便離開。
如今他面容如初,他便盼着能出現在她面前,能讓見上一見,就算喚不回她當年的心意,也盼着她能惦記一二。
可他得不到一點她的反應。
東方長青甚至想過,冒險前往金州,可這其中風險實在太大,讓他不敢放手一搏。
他擡頭,看了眼殿下依舊仙氣飄飄的神仙,笑了下,道:“仙尊一路辛苦,剛入燕州朕便召見,倒是顯得朕不近人情。仙尊好生回去歇息,有事他日再做打算。朕隨時恭候。”
把人召過去不客氣,最後這話倒是說的客氣,好在相卿幾乎不在意,好聽不好聽,與他關係不大,也不能讓他達成所願。
小童們早等着仙尊歸來,如今人一到,他們便圍了過來:“仙尊,藥引斷了多日!”
相卿嗤笑一聲:“斷了就對了,大豫早夭和亡故的皇子皇女用遍,如今就剩滿後宮的大活人,那位若是不思量一陣,便不是個人。只管等着,他的藥一旦沒了,自然就會着急。”相卿回頭,掃了眼煉丹爐,輕描淡寫道:“若是不能讓他覺得自己可長命百歲,如何讓他放心子嗣全無?只管等着,本尊自會提醒。”
時至新年,大豫邊關告急,一份加急文書快馬加鞭送往燕州,天禹一直沒有風聲,突然增加三萬重兵,那三萬兵馬裡,還懈怠了大量造型罕見威力十足的破城神器,那神器運到之後,那明王直接下令破城,不過一個上午,城門竟然真的被攻破。
西峰關告急,西峰城破,天禹明王攻破關卡。
東方長青只愣了下,半響才道:“死了多少人?”
“回陛下,西峰城四萬大軍,死了八千,被俘兩萬三,剩下不足一萬人退到了玉來縣,還有幾千人逃了!”
東方長青點頭:“明白了,傳旨下去,讓那剩下的一萬人離開玉來縣,趕往通州城,命通州刺史全力協助,痕山駐兵統領玉方即刻率兵趕往通州協助,死守通州,若兵敗,提頭來見。”
不知爲何,東方長青就算聽聞西峰城失守一事,也並未心急,又或者,他的心裡,從來就沒有怕過,相比滿朝文武的驚慌,東方長青顯得的鎮定許多。
大豫亂世,南有南宮宇攪的人心不寧,北有天禹拼死進發,真正的內憂外患,他卻沒有多少驚心。
東方長青自己都奇怪,爲何會有這樣的心境。
或許是因爲,想要攻破他城池的人是她罷了。
捷報一路快馬加鞭送往天禹金州城,魏西溏展開一看,不由笑道:“明王果然沒讓朕失望。溧水城也不愧有兵器之城的聲譽,果真有的放矢目標更精確。”
溧水城多個兵器工匠跟隨季統觀察研究西峰城的地勢城牆厚度以及城門特性,利用明王多番派人掩護功成,得以近距離研究,最終有了想法,趕回溧水城趕工,對症下藥,終於製出了特別針對溧水城的攻城戰車,一擊逼迫,不過一個上午便順利攻破城牆。
城牆一破,人心大散,西峰城落入明王季統之手,殲大豫兵士八千餘人,俘兩萬餘人,聲譽殘部落敗而逃。
魏西溏難得心情大好,午膳都多吃了一些。
皇太后自然是聽到了風聲,笑眯眯的看着她:“陛下今日心情好倒是難得,吃多些是好事,不過也不能貪食,還是小心些的好。”
魏西溏點點頭:“母后說的是。”
因着季統立了功,皇太后又有些擔心:“那明王如今的聲望拔高,陛下可也得小心些,別叫他太過得意忘形,人心都是不足的,特別是皇家的人,就更是如此……”
魏西溏笑着點頭:“朕記下了,母后提點的是。”
皇太后畢竟年紀大了,魏西溏自然不能讓她擔心,凡事都只管應下,只是如何處理,她自己自有定奪。
溧水城那邊也是爲破西峰城立下大功,魏西溏也是記在心裡的,還琢磨着到底要賞些什麼東西。
“曦兒和墨兒在外頭可好?”皇太后問,那兩小東西離開金州之後,她經常想的緊,可也知道陛下考慮良多,到底是爲孩子的,也不再過問,只是時不時的追問一二,怎麼着都擔心兩個小傢伙吃不好穿不暖,再被外頭那些野孩子欺負。
魏西溏也知道她的心思,依舊點頭:“母后放心,他們好着呢,高湛三五不時的給朕來信稟報,就差他們每日穿什麼顏色的衣裳沒告訴,其他該說的都說了。”
皇太后點頭:“高湛倒是有心。”看了陛下一眼,想說也要提防高湛,可又覺得這話是多餘,最後想了想,到底沒說出來,只道:“陛下識人可比我這老婆子好多了,老婆子看人不準,老是瞎擔心。”
魏西溏笑道:“朕若不是母后在身邊經常提點,很多事都想不到,如何不準?”她伸手拍拍皇太后的手,道:“母后,父王故去過年,兩位皇姐出嫁之後,孩兒身邊只有你,若不是母后,孩兒如今還不知會是怎樣光景。所以母后可不要棄下孩兒不管,千萬要陪着孩兒呀。”
自付錚去後,皇太后就一直擔心她的狀態,甚至找來相卿想法子,就怕她一蹶不振影響到江山社稷,如今聽到她這話,倒是有些放心,好歹她還擔心她和兩個孩子,皇太后就不怕她有別的心思。
這皇位不是那麼好坐的,一旦坐下就不能下來,若是下來了,命也就沒了。
她年紀一大把,早已不在乎,可她的女兒們卻還年輕,若是出事,那不是一條兩條人命,而是多少個家族。
母女倆一起閒話,一時其樂融融。
膳後魏西溏便回政,重新分析戰局,她如今內外無憂,西闡和大言還打着呢,大豫也忙着,她似乎成了周邊最清閒的帝王。
再一個東方長青就是她死敵,她就是千方百計想要把東方長青往死里弄,自然願意花時間在戰局上。
天禹如今突破一個大豫缺口,這就是朝着她的目標又進了一步,爲了這一天她花了這麼多年的心思,哪怕拿人堆,她也要把大豫堆下來,何況如今還有個破會用兵的季統,她就不信還拿不回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了。
西峰城內,明王佔領西峰城,攻入大豫境內,強行入住西峰首富馬家,直接登堂入室,把馬家變成了指揮所。
季統剛在馬家駐紮下,便收到了陛下的手術,季統拿到信直接展開,然後便有些不自在的咳了兩聲,對於陛下的誇讚,他素來都是不大適應的,大概掃了一眼,便匆匆折上,繼續和其他將領討論接下來的部署。
待其他人退下之後,季統才又私底下重新展開信,一字一句的看完。
他伸手,輕輕撫摸着上面的字,恨不得墨跡未乾,能沾到他的指上,可惜什麼都沒摸下。他心藏思念,卻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甚至不能吐露半個字。
他看完信,把信摺好,然後拿出自己隨身行囊,把信和其他信件擺放在一起。手指碰到一個畫卷,他頓了下,然後伸手把那畫卷拿了出來,慢慢展開,一個笑容嬌俏的女子畫像露了出來。
他頓了頓,忽又匆匆捲起,有些胡亂的往那些信件裡一塞,可塞了一半,卻又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然後重新拿出,細細撫平剛剛揉出的褶皺,仔細卷好,小心的放了回去。
魏西溏在信中分析了東方長青有可能出現的下一步行動,季統看完,即刻命人通知分散各地的探子,去打聽周圍的動向,不妨果真應驗了陛下的判斷。
季統其實一直震驚於陛下的料事如神。
比如西峰城的城門木料,橫豎拼接她都瞭如指掌,甚至能根據這些東西提出用什麼樣的木質執着攻城矛頭纔有奇效,又比如她對那位與自己抗爭大半年的領兵將領,陛下也能指出他的不足,提出應對之策……很多事季統都是初次接觸,多番瞭解後才知一二,可陛下卻是那樣瞭解,這讓他覺得自己太過孤陋寡聞,想必陛下早已未雨綢繆過,如此一想,季統覺得自己根本無法比及陛下才能卓越。
行軍在外,除了打仗就是等着打仗,季統身邊素來寡淡,就能身邊的親信入了西峰城之後,都忙着到城裡的青樓找姑娘去了,季統依舊不爲所動,這場景下,別說外人,就能季統近身伺候的人都覺得季統可能真是那方面有問題。
好在沒人敢說,要不然季統肯定是提刀就砍了他們的腦袋。
不過,有個侍衛卻是發現,其實明王殿下的隨身行囊裡有一副女子的畫像,雖然他沒看清是什麼人,不過遠看就覺得是個美人肖像,不過是簡單的筆墨勾勒而成,甚至沒有着色,不過明王殿下似乎到哪都帶着,且不讓外人碰觸。
所以侍衛便覺得,明王殿下不是那方面有問題,而是明王殿下根本就是個癡情人,要麼是求而不得,要麼是亡故之人,所以他纔打算不再娶妃。若不然,他留着一個女人的畫像幹什麼?
誰知道呢?誰都不直到,明王不說,誰又敢什麼?
季統盼着能見到陛下,可他又怕見到,明知不該,卻抵不住內心的真實想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什麼人都不知道的時候,對着一張畫像發呆。
說起來這張畫像的由來也不光彩,這是當年在西溟的時候,付錚有一次畫的,畫了一半他就再也找不到了,爲此還特地問過下人,結果人人都說不知道,付錚也問過他,季統一口否認,付錚當時嘀咕了好幾天,似乎十分懷疑他,還故意說還沒着色之類的,可他咬死不承認,付錚沒證據自然不會亂收,再後來就他重新畫了別的,這張就成了季統的私有物。
除了他自己,誰都不知道的私有物。
季統一直不願一個人待着,因爲他一個人的時候,除了孤寂就是悲涼,這天下,他除了愛上一個不該愛也不能愛的女人外,他什麼親人都沒有,唯一的那個能稱之爲親人的人,卻又是他不該愛也不能愛的女人。
如今,能爲她出徵,能爲她分憂,能成爲她如花笑顏下被稱讚的對象,似乎成了他唯一的慰藉。
金州城的天空,不知她住的可還安逸。
明王殿下接到了陛下的親筆手書,這邊和陛下通信早已習慣成自然的高湛一樣也收到了陛下的來信。
高湛看完信,便顛顛的去找自己家的娘子,素垣正低頭給兩位小殿下縫製衣裳呢,不妨他衝了進來:“娘子!”
素垣回頭:“怎麼了?唉唉……”
人就被他抱了起來,她手裡還拿着針呢,只能舉高怕扎到他:“好了好了,小心針!”
高湛伸手把她手裡的針給扎到線團上,抱着她就是一通親:“素素,我怎麼就娶到你了呢?”
素垣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是有什麼好事發生了,白了他一眼:“好好的有說這個做什麼?”想了下,她又試探的問:“莫非是上次送過去的戰備起了作用?”
高湛使勁點頭:“對!破城成功,陛下聖心大悅,還誇你,你說我高不高興?”
素垣笑道:“難不成陛下不誇,你就不高興呀?陛下誇的人多了去了,好了好了,天禹攻破大豫防線,本就是高興的事,你這高興的點跟人家不一樣呢。”
高湛嘿嘿一笑,道:“天禹攻破大豫跟我沒關係,可你跟我有關係,我當然高興。誰叫你是我娘子呢?”
高湛這一陣回了溧水城就沒出去,一是游龍是他請過來的,沒道理客人還沒走主人不在家,二是此地是於簡必經之路之意,說不定他就能在溧水城等到路過的於簡。
他一路往西,要麼經過溧水城,要麼從走水路,水路的要船,多花銀子,高湛猜着於簡過來的可能性非常大,所以特地留在溧水城,並命人注意各條要道動向。
他一路騎馬過來,速度自然快的多,於簡是兩條腿,十天的路程他只怕要走個三五個月,想到西溟只怕也要一年半載,除非於簡不從溧水城走,否則他該是沒過溧水城。
小曦兒和小墨兒這些日子認真了些,畢竟大了一點,高湛和老夫子時不時過去講些話,多少也能聽進去些,再一個,他們兩個人也知道身份不一樣,要不然爲啥別的小孩可以對人家說自己是哪裡人,家住哪裡,幹什麼的,偏偏他們不能說?
不但高大人說不能說,母皇在他們臨走之前也關照過,說不能跟外面的人說。
對此高湛表示鬆了口氣,要不然他就愁死了,特別是小公主貪玩的性子,如今倒是好了,自覺不少。
只是一想到於簡,高湛的心情就有些不安,如今不管是不是付大哥,都可以確定,對方不認識自己。
可能性自然有兩個,一是那人就是個漁夫,二是他似乎發生了什麼事,以致忘了他,又或者說,忘了陛下和其他曾經接觸過他的人。
不管是那個,高湛都不高興,他的付大哥,怎麼會忘了他嗎?
他在外流浪那麼多年,付大哥都惦記他,沒道理現在就把他給忘了,雖然有點傷心,但是也不能放棄,他不弄清楚怎麼行?
明王出征之前還特地給他來信,說宮裡有些變化,陛下似乎想起了什麼,好似也知道當初左相有所欺瞞,但是陛下估計是出於大局考量,並未深入追究。
對於天禹如今局勢,高湛自然知道,他倒是挺高興明王出征,因爲這便意味着一兩年內陛下不會動明王,只要明王有了功勳,之後再安穩下來,陛下就算有心,也會顧忌天下人的議論而不會對明王不利,畢竟他功勳蓋不了主,卻能百姓和朝臣記得他的好,陛下必然會有所顧忌。
一想到這個,高湛就有些高興,雖然他小時候不喜歡季統,覺得跟悶棍子似得,還時不時跟付大哥鬥氣,不過如今不必當年,季統成了活着的唯一他認識又親近的人,就算不聯繫,不見面,他也希望他活着。
對於高湛而言,活着就是一切,否則他也不會這麼多年死裡逃生的活下,而且還有了嬌妻兒女。
高湛這話正跟素垣膩歪呢,就聽一個下人老遠就喊道:“大人!大人!來了來了!那漁夫來了!剛剛進城!”
正想跟素垣那啥那啥的高湛一聽,一骨碌爬了起來,一邊把剛扯下的腰帶往腰上扣:“把人給我看緊囉,我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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