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冶的年輕人激起的水花朵朵飄散。在這突變的瞬間,高行天猛然拔出體內的鉤子,自斷肋骨,大喝一聲:“打傘!”
打傘?!
金寒窗的思維像是懷中躍動的魚兒,一下子活絡起來。他用手頂住機關,“吱吱呀呀”勉強撐啓了錦瑟傘!
江浪雲的眼睛亮了起來。
傘的黑色神秘內斂,即使環境灰暗,也泛出秘寶一般的色澤。
江浪雲猜測這傘面的底子應是烏金絲。
烏金絲的產地是幷州老鐵山。老鐵山獨產一種特殊的隕鐵礦石,此礦石提煉出來的漆黑如墨的物質就是烏金絲。烏金絲質地柔軟堅韌,抗腐耐蝕,重量輕盈,唯一的缺點是產量很低。近幾年,老鐵山烏金絲全年的出產量也都僅有三兩。市場上,烏金絲有價無市,通過正規渠道購買,更是幾不可得。據說,某位宮廷權貴求購十載,得來的烏金絲還不足以編織一件護身馬甲。錦瑟傘這般尺寸的傘面,起碼需要五斤重的烏金絲才織的出來,五斤烏金絲什麼概念?賣出去那是天價。
金寒窗研修的時候,逢到的授課匠師大多隻講解數術、構圖、手工、精密、鑄器、力理等科目,偶爾提及材料也是一帶而過。金家有一整套嚴密的育學流程,但有關原材料的知識,金家向來讓門人自行蒐集積累。
“造物主”金一般曾說過:“世間萬物需要你來重新命名。”
金家沒有設立講解材料的科目,留了白,可這卻是最重的一門科目,金寒窗恰恰在此項上最弱。拿錦瑟傘來說,他只知傘內機關玄奧,反而不曉得傘的質料亦是珍惜無比。
高行天一聲喊,金寒窗纔想到了他幾個月來努力的目標。
他不就是想讓錦瑟傘成爲一面堅韌的盾嗎?
錦瑟傘能否抵住“逝者如絲”?
金寒窗認爲值得一賭。
錦瑟傘徐徐而開。
高行天收了對抗雷沁的力道,付出被十字劍震傷的代價,吐血竄向錦瑟傘。
錦瑟傘在金寒窗、江浪雲的催動下,撞上第一道光痕。光痕扭曲,震顫,分解成無數個細碎的火花,這一小串火花滋流的剌過黑暗的傘面,傘下的金寒窗聞到一股焦糊的氣味,他心中一陣狂喜,烏金絲到底還是經過了逝者如斯的考驗。可是,崩壞的骨架已失去作用,單憑金寒窗一人兩手代替不了諸多的傘骨機關,難以穩定的指揮錦瑟傘。此時,忽有兩個人一前一後的探出手,各按住了傘面的一角。一隻手屬於江浪雲,另一隻手則屬於高行天。
高行天一陣風衝進錦瑟傘中。
他不僅穩定錦瑟傘,他還帶來了強勁的衝力。黑傘被高行天帶起,如同一隻低頭咆哮的犀牛,橫衝直撞,想要穿越逝者如絲的包圍。
一道又一道的光痕閃現,一道又一道的光痕與錦瑟傘擦出了細碎的火花。繼而光痕更頻繁的閃現,轟擊黑暗的傘面,更多的火花在虛無中成爲火焰,火焰燃燒復熄滅,空間忽明忽暗,卻間歇映照出千百道的光痕。光痕成網,沒有死角的向錦瑟傘兜去。“逝者如絲”調動大部分的力量,要連傘帶人一擊絞殺。
生死瞬間,錦瑟傘驟然加速,高行天、江浪雲兩大高手聯力催動,黑傘凌空飛射如一隻離弦之箭,於光痕聚合的瞬間衝了出去。
雷沁一聲怒嘯,縱掠追擊。
樹林林梢無聲無息的掠出十七道纖細人影,每一道纖細的人影都拉着幾十縷肉眼可見的瑰麗光痕,宛如森林裡的精靈。形勢緊急,“逝者如絲”已是來不及收束兵器,直接帶着恐怖的絲線緊隨雷沁。
有離去的卻也有留下的。
溪流的下游逐漸變淺,趨於乾涸。這是因爲河牀被地坤堂掏開了幾個口子,大量的水滲透進地底所致。不過這樣看去,就好像溪流的血液也流乾了,如同遍地倒伏的屍體一般。那些屍體塊狀散落,不成人形,空氣中的血腥味極重。
婁冬風倒在豔冶青年的懷裡,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那裡名爲婉兒的少女正在小心翼翼的後撤,消失在林間。
“聽,豔,你……爲……”婁冬風的聲音此刻聽起來真有幾分病懨懨的,而且還是那種病入膏肓的味道。尤其當年輕人從婁冬風的背心抽出一隻手時,婁冬風猛地抽搐了幾下。
婁聽豔用沾染鮮血的五指撫摸着婁冬風蠟黃的臉龐,怨聲說道:“叔叔,你怎麼不明白這次序呢,首先應該是我們的彼此殘殺,然後纔是處決高行天啊。殺了高行天,於事無補,讓一個殺手來左右幫主之爭,這多可笑。即使那樣坐上了位子,你我互相就能安心嗎?叔叔,這個時候我真想跟你說些別的,而不是這些事啊。”
鮮血從婁冬風的眼角向下淌,從耳際往外流,從鼻孔慢慢滴,從嘴角不斷地滲,七竅流血的他竟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艱難的道:“你,跟,大哥……很,像。”
“我,跟他像?親愛的叔叔,您別開玩笑了。”一個“我”字婁聽豔拖出了長音,他像是聽到最好笑的事情,嗤之以鼻的道:“如果不是他沒有別的子嗣,我恐怕和母親一樣,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要說我仇恨高行天,那只有一點,我恨高行天搶先殺了他。我本想叫他一聲父親的,當他死在我手上的時候。要知道我一直拼命的努力努力,全都是爲了取他老命。不過,請叔叔放心,爲了不讓千秋幫名譽掃地,我還是會解決掉高行天這隻螞蟻的。我發誓。”婁聽豔緩緩的拔出了另一隻手,他用沾滿鮮血的雙手緊緊擁抱着瀕死的婁冬風。
“……”婁冬風嘴脣噏動,已經說不出話來,他一隻手伸進衣襟裡,似乎想拿出件東西,不過他沒有足夠的時間完成這個動作,就死在婁聽豔致命的擁抱中。
婁冬風的手掌滑落,一張字柬隨手掉在地面。
婁聽豔將婁冬風的屍體平放於地,然後拾起了字柬。
婁聽豔拆開,閱畢。他悲傷豔冶的面目慢慢浮上了一層躍躍欲試的表情,“叔叔,你……你是想讓我替你去嗎?”紙上只有寥寥十幾個字,但完全激發了他的興致。
婁聽豔思索之際,溪流中涌現了一個人。這個人從河牀底部一點點涌起,她黑色緊身衣,短髮,臉上盡是交錯縱橫的刺青,刺青掩去了真實模樣,看不出年紀,甚至也看不出性別。只有當這個人說話的時候,你纔會認爲這或許是個女人。她的聲音沙沙柔柔,冰冷卻帶着女人天生的溫存,這個人單膝跪在溪水中,一點點的將頭顱壓低,鼻尖幾乎碰到了水面,她恭敬地稟道:“地坤堂斥候暗花代表斥候陰鼠,斥候漆蚯,斥候土龍,參見幫主。”
婁冬風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地坤堂終於認同我了?”
溪水譁然,三顆人頭從河底被擲出,人頭骨碌着停在婁冬風腳下三尺前的地方。
暗花謙卑道:“此三人不服,已被我等斬殺。從現在起,地坤堂完全屬於您,您的命令即是地坤堂的一切。”
夜空的月亮也終於從雲層中骨碌出來,灑下清亮的月光。
婁聽豔辨認着每一顆頭顱脖頸處的暗紋。
六道。七道。九道。
暗紋最低六道,最高竟然達到九道。
地坤堂斥候紋在脖頸上的暗紋代表了功勳和等級。六道以上是精英斥候,九道以上則是核心斥候了。地坤堂滿員不過百,其中精英斥候不到一半,核心級別的斥候更是隻有個位數。
婁聽豔默然一陣,沉靜道:“幫裡暫時就不要大範圍清理了。特別是地坤堂,儘量保存現有人員。叔叔已經歸天,剩下的不懂事的也應該懂了。你們幾個負責把叔叔的屍體帶回去,西北還有點熱鬧,我先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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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坤堂謝幫主恩典。願幫主萬福,屬下告退。”暗花言語間身形便開始下沉,說完簡單的幾個字,她已沉入溪中。
婁聽豔把字柬握了一握,又鬆開。手心裡那些白色的紙屑粉末搭上晚風,四處飛舞。婁冬風的屍體漸漸沒入地底,月下飄動的紙屑像是這場死亡唯的一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