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的小小尷尬在周老頭爽朗的笑聲中,漸漸散去。
秋日正懸,四人,雙馬,城外醉波亭。
“憐夢姑娘……小兄弟,就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重聚?”
“公子……”衣憐夢脣脣相依,依中不捨。
明夜天從手腕捋下一隻流光熒熒的玉鐲,緊緊握住她膩滑玉藕柔荑,溫柔得套了上去:“此鐲曰“照月”,性命攸關時可救你一命。”兩目凝望久久,別別分離。
突生異變。
孤風一把抓住明夜天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騎上馬兒,揚繮奔跑。一滴清淚,隨風塵而飄散相思國。
“水瑤妹妹,等等我!公子……保重……”幾縷清絲,只能在夢中傳來陣陣幽香。
“討厭,只送給姐姐,我咬你,這是我送你的,嗚嗚……”兩道靚麗背影,遠遠模糊,一黃一白,追逐着天際中鴻雁書寫的無聲離殤。
明夜天張大了嘴……對着她們用力地搖擺雙手:“憐夢姑娘……水,水瑤妹妹!我等你們!你們一定要等我啊!一定!”
等待一年,是無眠。等待二年,是心焦。三年四年食無味。五六七年是思念。九年之後人憔悴。十年之期……是幸福還是陌路?
如果說,楓橋盪漾扁舟的汀綠,不是詩情,那麼,誰會去採得星辰輝而去灑落月凌波?如果說,墜在物華塵事的三月桃花翩翩舞起眷侶夢,不是畫意,那麼,誰願去輪迴喝下忘記紅塵百世回眸情緣的孟婆湯?有人說眼睛是欺騙外表所在的迷魂藥,可誰會說吾是天地長存不滅的亙古泥?如果不知雲多高,那麼大路朝天隨你闖,如果不涉幽山深,那麼千江有水任你遨,如果捨棄了東西遙,那麼縱橫南北逍遙遊,如果不想……追逐夢,那麼你想浪跡天地何處中?
因爲放不開笑容?沒有太偏執青雲?還是寄存在春風裡的動心?有人說……如果沒有如果之說,世界也不存在任何計較,那你是不是還會去想爲什麼還要敞開情懷去擁抱?因爲有了爲什麼,纔有如果之說,只是有瞭如果,纔有了更多的爲什麼……不好玩吧?絕對不可以不玩。只是爲了滿足別人的需要,才玩起了不好玩的……活着。不要問“爲什麼”活着,“如果”有人不小心看見了,更多的“爲什麼”由之而來,“滿足”了那些“需要”玩火的人。
溫暖自由天真來,何廚落得碧炊檐?卻下幾擔去來意,若聞童顏是晴天。
江和日麗,山中早早迎來了象徵着冬季的第一次霜露,一朵白雲拒絕了陽光的滲透,停下冷冷的腳步,在上村上方靜靜又漠漠的注視着……陰溼的峰巒處處散發着寒意,幾個孩童,簇擁着一起,兀自玩着“背背”的遊戲,爲身上單薄的獸衣驅趕涼氣。山中少棉花,多野獸皮毛,只有到了真正的冬天,家裡纔會取出一條壓箱底的補丁大棉被……
半愈的孩子在旁邊不合羣的看着,左肩斜搭扣的皮衣,袒露在空氣中的右膀,隱約可以從裡面看到一條深深的又筆直的傷痕。在小青大姨的悉心照料下,躺了足足月半之餘,勉強可以下地行走。
“喂,你還好嗎?身體恢復得怎麼樣了啊?”靖兒見他在在出神,用手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一臉關切地問起。
孩子眼神清澈,這些天來都是靖兒陪他說話,搖晃站起,似要證明給他看下,胸前忽傳來抖搐隱隱,一個趔趄,靖兒扶住了他的肩膀,擔心的看着他,握着的雙手,相視一笑。
“你怎麼不跟我們一起玩呀,一個人坐在那裡多不好,我聽太爺爺說過,身體虛弱的人,不可以被冷風吹到的。對了,你想做什麼了嗎?”
孩子醒來的第二天,在一干村民的好心探視下,什麼都記不起來,於是耄耋老者當着衆人的面,說小孩是沙友綠的兒子,因沙友綠與一隻兇猛野獸護子搏殺,而血濺山谷,最後在一處絕壁之下,發現了他父親的屍首云云……
於是孩子又在沙寒樵夫的背上,來到了父親與母親的荒涼冢地,草草祭拜一番。
孩子心中一苦,他也很想知道,每每想到這時,腦中疼痛異常,一片空白。只因,遭受到沉重打擊的心靈不想再次勒碎,只因……身體的劇烈創傷不想再次痛起……
“我……我忘記了呢……”摸摸小腦袋,不知怎麼說起。
“他們都不願跟我玩。還說我不如阿寶好玩。我也不想和他們玩。”
“等你身體康復了我們再好好的玩呢。”靖兒也拍拍小腦袋,小小煩惱了起來。安慰中,全然忽略了剛纔明明是他問起關於玩不玩的話題。童中無忌,也無複雜心理。
並肩坐在一截殘斷木骸之上,年紀相仿的孩子,總有說不完的話題,友誼在彼此小小心靈中悄然昇華。
“文靖哥,阿寶是誰啊?”孩子手指纏繞起一卷捲髮絲,兩個小傢伙背靠着背。雲朵已飄遠,絮絮暖風生。
“娘,他不知道阿寶是誰,哈哈,笑死我了。”一個孩童在孃親的叫喊吃飯聲中,大聲告訴着母親今天發生的可笑事兒。中年女人趕緊捂住兒子小嘴,輕輕在他耳告知下次不可再說如此之類的話,憐惜地望了眼坐着的孩子,在兒子的撒嬌聲中,抱走了一地溫馨。
靖兒也不知怎麼回答,只是嘿嘿傻笑,半真半假得說:“阿寶是你以前用過的名字哦。”
“阿寶,阿寶。挺不錯的啊。”孩子拍了拍靖兒,“謝謝文靖哥,不然我想破腦袋也不知道我以前原來是叫阿寶的。”
靖兒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孩子心性很奇怪,只是爲了好玩,簡單地說謊,相信謊話的孩子,只因沒經歷過謊話帶來的傷痛,所以,簡單的快樂着,而經歷過的人們,在所謂的謊話中,痛並快樂着……
惡作劇得逞,靖兒揉幹酸酸的笑淚,在阿寶的小小疑惑中,兩人又自鬧騰了起來。陽光下的笑容傳遍了村裡的每個角落。
石頭砌成的房子,黃泥鑲嵌其中,一條誘惑垂涎的肉香,悠悠鑽出了土牆裡的縫隙,窗外樹上停着一隻小小鳥兒,乘着疏光剪影的一不留神,忽的一躍,叼走了樹洞中脫光光的曬着太陽,昏昏欲睡的一條蟲……
“孩子,吃飯啦!”小青這幾天在自家男人的陣陣無語中,住進了沙友綠的屋子。
疼愛的拍了拍孩子身上的泥塵。木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在無語中等着筷子的“殺戳”。小青這幾天母愛氾濫了,因爲至今還沒有孩子,這兩天的照顧,讓她有了做孃親的感覺。
“姨娘,我想起名字了,我叫阿寶。”阿寶聲正不怕說小謊的糾正着小青剛纔犯下的嚴重錯誤。
小青惡狠狠的一瞪眼,“你說謊!”
不安的擺弄手指,“是文靖哥哥告訴我的。”阿寶低着頭委屈地說。
小青母愛又開始氾濫了,一把抱起他,溺愛中有着小小傷心。“那你喜歡阿寶這個名字嗎?”
“當然喜歡啊,因爲這本來就是我的名字啊。”
轉頭,涌淚屏息,別過頭,正臉強歡顏。替他夾了滿滿的一碗肉。
吃完了午飯,見孩子睡着後,小青憤憤的出了房門。
一扇記錄着歲月痕跡的木門裡,屋檐上的金黃茅草蓋住了不大不小的孩子哭聲。
一支兔肩紫竹毫,筆酣墨飽的在一張泛黃的羊皮上初寫黃庭,在一點米粒的忽閃熒光之下,一個老者正在準備着明天的祭文。
耄耋老者,沙谷秋。爲創始歧山村先祖的第二十六代嫡世後裔,管理着一山之角,維持着一村之治。
燒香祭祖,供奉獸神。一年一度裡一個重大的日子。比過年還要隆重的多,村裡三十九戶人家一年裡唯一的一次相聚,也是最忙的一天。
徒步但見房房煙火,收腳只聞飛雞屠牛,羊愁鹿亡。
沙谷秋筆硯輕擱,捏了捏有些微麻的手,摸索着拉開了門,阿寶在小青姨娘的牽領下,緊緊抓住小青的手,輕問了聲:“太爺爺好。”
“好好好,小傢伙恢復得可真快。”笑呵呵的眉毛,慈祥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太爺爺,我不叫小傢伙,我叫阿寶。”阿寶心裡小小抗議着。卻不知,沙谷秋的兒子的兒子的兒子的兒子……就是沙文靖,阿寶口中的文靖哥都比他大一歲,叫他小傢伙,不過也。
小青拉過沙谷秋小聲細語,在沙谷秋的一陣莫名的大笑後,轉身進了木門,抱起阿寶,就勢坐下了一條木凳。
阿寶不想被小青姨娘身上的狐臭味薰“死”……調皮的掙脫她的懷抱,在不怎麼大的房間中充滿好奇的東瞅西望着。摸摸桌上的毛筆,不小心濺了一手黑黑,偷看了一眼正在和山長說着話的小青姨娘,若無其事的放在本是烏漆抹黑的褲子上擦了又擦。
“……”
“山長,明天的拜祭,帶阿寶去不?”小青正爲此事而來。山中,從無外人來過,當然也從來沒有外人蔘加祠堂祭祀禮……小青也爲此事擔憂,既然在那麼多村民前說沙友綠是他父親,不帶他去的話,不知他會怎麼想?,處處爲他着想,完全是當自家孩子養活,也可憐小青的一份苦心了沙谷秋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先祖遺訓中也有提到過這點,不許外人進入。外人貿然進入祠堂,在村民眼裡這可是大忌。
不知爲何,沙谷秋啾了眼桌子上的祭文,也看到了掉落在阿寶腳下的一卷書,正被阿寶撿起,被他輕鬆就就翻開了。皺巴巴的雙眼一驚,似又重重嘆息了一聲。
“山長?要是實在不行,我就把他關一天,不讓他出來就是……”小青受不了沙谷秋的沉默,更不想這具瘦嶙嶙的身體因這件事而增加負擔。進退不是,兩難之中,捨棄了自己的苦心。
“帶他去吧,”沙谷秋終於下了決定。卻又有點無奈,還有點輕鬆。只是小青在,沒表達出來而已。
“山長……謝謝山長,謝謝山長……”山長其實很通情達理的,下次自家男人要是再敢嘀咕山長是老頭子什麼什麼的,就……就跟他分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