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爹爹,爹爹快醒一醒啊。”怎麼也拉不起爹爹,小毛孩涕淚交流。自兒子孃親病故,中年人一直是說,孃親是給你買好吃的去了,等你早上開門的時候,孃親會帶着微笑與糖果的站在你面前了。
虛弱地張開眼睛,巨大痛楚維續着腦子中最後的一絲神智,伸手想撫摸兒子的小臉,無力的擡了擡,又落了下去。
“爹爹好累,想睡……睡一會……你,你快……快離……離開這……我……我和你……和你……孃親,給你買……好吃的去……你……你以後,以後要,乖……要……”
至死睜着眼眸,擔心,自責,不甘,遺憾等一一掠過,已然嚥氣。
鹿蜀在酒的世界裡,如沐春風,似久久得不到滋潤的少婦,突然傾淋甘露。“嚶哦嚶哦嚶哦”極具人性化的聲音更是悅耳,更是動聽。
暢快淋漓的鹿蜀,逝去的中年人,哭哭啼啼的孩子,詭異的氛圍。
有風吹過,與路邊草兒一同輕輕啜泣。片刻聚集的烏雲,似不忍教照亮人間的太陽看見這樣的世情,用黑壓壓的身體偷偷遮住了它的眼睛。
“爹爹我餓了……”
壓抑的天空,深山裡的動物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阿寶,你出來,不許和我玩躲貓貓哦……”
幽冥中,靈魂在哭泣着輪迴的無奈。
“爹爹。你睡了好久了,起來陪我回家啊。我好冷。”
這平凡又唯一的親情,有誰會去宰斷?
“爹爹,我以後吃飯都不敲筷子了,快起來啊!爹爹我怕!”
只是寂靜,黑雲積壓得更厚,一隻站在樹枝上的烏鴉,“呱呱呱”的叫着。
“阿寶,你在哪?以後再也不用彈弓打你了,每天給你好多好多肉乾吃,你出來好嗎?”
紙般輕薄的生命,卻是葉尖上的露珠,似一扁輕舟,在紅塵的海洋裡,不知何時肆虐,或是瞬間崩塌,融爲其中的一份子?
人生,得到過什麼?失去了什麼?僅爲了那一絲牽掛,爲了那一抹消失在寂寞與幸福裡的狂歌歲月,還有誰在買笑?還有誰在長夜中感嘆?只是因爲,心裡的那團火焰,被叫做感動的淚水點燃,在滾燙的血液中,代代流傳……
“你說只睡一會的,爹爹你騙我,每次打開門,都不見孃親。爹爹,又是在騙我嗎?”
混雜着喉嚨蠕動着滿足的聲響。鹿蜀沉醉了。
“我不信!我不信……阿寶騙我……爹爹騙我……孃親也騙我……你們都騙我!”
墳墓裡,是誰掙扎想跳出這無窮的黑暗?
“爹爹!!!”過度悲傷而嘶啞的幼稚童音在羣山一角,久久起伏……
“轟!隆!”
閃電翻滾撕扯,在灰色空中畫出了醞釀許久的銀色流光,剎那異世。白色水氣的薄霧把羣山淡淡籠罩其中。豈能長久?冬季汲汲追趕着秋姑娘的腳步,響徹滄暮的秋雷揮灑着珍珠落下玉盤的雨兒,告知人們這個充滿離愁與美麗的季節正將岌岌隱歸。
滂沱大雨,淅淅瀝瀝。匯聚在中年人身邊,不帶任何情感的沖走所有塵埃。咆哮着的風雲,漠漠的,默默的爲他尋找着那蒼穹之際的一隅天堂之門。
一縷好奇的陽光,悄悄的打量着一棵枯木上的殘葉。
不遠大樹下避雨的鹿蜀,打着響鼻兒,昂首的馬臉,有着淺淺一道酒靨?半截斷尾還在涓細的滴着血水,時不時的望了眼不遠處靜靜蹲地抱着自己小腦袋的孩子,不知在想些什麼。
經過雨水浸泡的泥土,慢慢軟化着,發抖的雙手,瑟瑟的託着中年人的屍體,看着蜷縮在爹爹胸前的阿寶,止不住的又在眼圈裡打轉起了點點淚光。
幼小的他,又怎能承受如此巨大的傷痛。從來不知死亡爲何物的孩子,看着爹爹,只希望爹爹再次睜開眼睛,笑着對他說,我們回家。只希望阿寶,像以前一樣,帶着略微撒嬌的歡快在他身上噌來噌去。
生老病死,對所有的生命都很公平。悲歡合離,彷彿生命的影子。過了很長時間,依舊會很清晰的想起,恍如昨天的那些人,發生的那些事。會淡淡心痛,偶爾也釋然的笑笑一過。
透着陰霾寒意的捉弄,在眼中戲謔的佇立着的羣山,孩子只是靜靜的讓爹爹靠在他的身上,手中輕柔的撫摸着阿寶。過了很久,很久。
“嚶哦哦。嚶……”鹿蜀發出了一聲急切的呼聲。全身如觸電般顫抖,腹股溝高高隆起,兩條後腿之中涌出大量的血跡,竟像馬兒生育臨盆的樣子。這是一頭雌性鹿蜀,鹿蜀生性膽小,聽到異響或是看見動物便會把自己藏匿起來,有時也攻擊弱小動物,只是爲了保護自己和得到食物。仰仗着高大的體形趕走了四周動物之後進行臨盆,以免在生育時遭受到干擾或是對幼子的傷害。殊不知“嚶哦嚶哦”的聲音引來了兩父子,發生了以上事情。在酒精的作用下,剛纔隱忍不發的躁動更加激烈,腹中的小生命更是躍躍而出。
染着中年人和鹿蜀的血跡的水流,聚集成一條長長的紅帶子,由上而下的流淌着。
當希望被殘酷的現實打破,與其在痛苦中承受,不如在承受中改變。埋葬在心裡的某個位置。等待着某一天,或是那一年的回憶,然後再次品嚐其中滋味。只是身心幼小卻不代表軟弱,小孩子的希望都是很強烈的,有時在大人眼中,卻顯得無知與可笑。幼小的孩子,雖然不知道什麼是承受,改變爲什麼,卻一直相信着自己的希望,哪怕是一點點,也會去執行那份堅定,延續那種信念。卻不曾想過,大人們有時不也如此嗎?
憤怒在滴血,仇恨在呼喚。“我殺了你,殺死你……啊!”孩子一把握起離中年人不遠的短刀,朝着鹿蜀衝了過去。
孩子此時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抓着鹿蜀半截尾巴,順着那後腿的彎陡之處,爬上了這龐然大物的背上,攥着脖子上的虎紋棕毛,死命的亂捅亂刺。可憐鹿蜀現在正到了風火攸關的時刻,哪有半點力氣去應付他的舉動,掙扎着的生命,抖動着的肚子,腹股溝因劇烈疼痛痙攣着,嘶鳴着。鬃毛盛盛的巨長頸脖上更是出現了倒道觸目而又驚心的流血傷口。
異變又生。
“嗷唔……嗷唔……”一頭體型稍微小一點的老虎,緊挨着前面的另一頭老虎。顯然,多年的狩獵經驗告訴它們,這次又有不勞而獲的食物。在等着它們的大快朵頤了虎本是夜間出來尋食的肉食動物,那條混雜着人與獸血液的水流刺激了它們的嗅覺,更挑逗着它們的食慾。兩頭威武又不可一世的如戰神一樣的吊睛白額虎,很是惱怒:這個時候,睡覺多好,旁邊有可愛的寶寶們,還有寶寶它娘(它爹)……
看着眼前有着和自己身上一樣紋色的高大動物,還有背上的那個渾然不知它們到來而瘋狂捅刺着鹿蜀的鮮嫩的孩子,看着鹿蜀因失血過多而漸困疲乏的神態,又是兩聲充滿着興奮與得意的虎嘯:不枉虎行啊,連自己的寶寶都有這麼嫩滑可口的孩子送上門。儼如是盯着一大塊肉和打算着自己寶寶胃口又會如何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