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谷秋在不安衆人的牽拉之下,來到了祠堂,看見面目全非的沙凡白抱着被神像撞落的三尺牌位,大聲哭泣……
“山長,這可如何是好啊?”一些村民大叫,衆人紛紛把目光投向了沙谷秋。
家譜記載,先祖和衆親隨在歧山村剛安身不久,深山中的兇猛野獸如相約好了的衝出,跑到村裡見人就撕,看人就咬,正在先祖和衆親隨支撐不住時,走出一個人面虎身有尾的“人”,對着那些兇獸發出一聲似龍咆哮,野獸紛紛退下,那“人”也消失不見。於是先祖他們根據當時看到的情形,塑造出“獸神”像,天天供奉,香火不斷。說也奇怪,村裡再無兇獸惡禽足跡。打到的獵物也一天比一天多。於是,代代相傳的獸神故事一直延續至今,村裡對於獸神,有着依靠和不忘感恩記德的心。
“吾名何有依,生生自浮誇。出卻塵宵夢,自丈勿名人。”山長忽然想起了那句偈語。
“自丈勿名人。勿名人……”乾巴的嘴脣,喃喃的念着。
“孩子!阿寶!是阿寶!”沙谷秋突然喊出,那個被救下的叫阿寶的孩子本不叫阿寶,莫非和他有關?再仔細一想,不是他還有誰能打開那本書。重重嘆息了一聲,也不知是悲是喜,是福還是禍。
“我早說過他來路不明瞭吧,現在連獸神大人像也塌了,肯定是這孩子的原因!”
“是啊是啊……”
“他沒來之前獸神像還好好的,沒來才幾天。這不,就出大事了。”
“是啊是啊……”
“走!趕這個妖孽出去!好讓獸神大人平息怒火!”
“對,趕他出去!平息怒火!”
沙谷秋的阻止聲被怒火中的村民聲聲打斷。
小青姨娘偷偷地趁衆人不注意的時候早早跑了出來。
沙友綠家,阿寶站在門闌下,一面楓葉大小的令牌躺在手中,告訴他,剛纔的夢,是真的。
“小寶!小寶!我的孩子!快跑!”用力搖擺起雙手,小青姨娘遠遠地對着阿寶哭喊着。
“姨娘,我剛纔做了奇怪的夢,喏,這是夢裡黃衣哥哥給我的,好看吧?”歡快的奔向了姨娘的懷抱中。
看村民們還未追至這裡,流着淚的雙眼,一把抱起他:“好看,真好看……小寶乖,讓姨娘……再好好看看……”小青哽咽。深知獸神在人們心裡,有多麼重大的含義,打死她也不願相信,獸神的事和小寶有關,但是見到他手中那枚令牌時,心裡的那絲希望徹底轉化成綿綿更痛的絕望。
“姨娘,你怎麼哭了啊?是不是小寶不聽話,沒好好睡覺,惹姨娘不高興了嗎?”擦乾姨娘臉上的淚水,阿寶也哭問了起來。
“小寶乖,姨娘沒哭,是見到小寶太高興了呢。”淚無聲,徑自不歇。
“看!他在那!”手中的木杖指向了小青那裡。
“滾出去!村裡不祥的人!”
“滾!妖孽!獸神都被你氣走了!”
小青扭頭就跑。
“姨娘,他們怎麼了啊?要趕誰出去啊?”
“小寶,以後要照顧好自己,餓了的話不要回來,冷了的話也不要回來!”鹹鹹的液體,滴在阿寶的臉上,浸幹了被欲哭抽空的悲傷帶淚。
“姨娘,你是不是討厭我了?是你叫他們趕我出去的嗎?”有個村民大叫着他的名字。大叫着趕他出去。
“是,我討厭你,非常不喜歡你,看見你我就煩,你以後都不要再回來了。”哀大莫於心死,死心不如決絕。
“姨娘,放我下來,我自己走。我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小青癡癡的看着他,脫下自己穿着的皮衣,披在他瘦小的身子上,抱住,鬆開,掩面離去。
“姨娘!我捨不得你爲我傷心,也捨不得姨娘爲我苦惱。小寶會永遠記住姨娘對我的好的!”一片殘葉,隨風停在頭上,久久不想落去。
凜冽北風,淡淡的夜色,下起了淡淡的雪花,一處絕壁突兀石塊之中,一個蜷縮着身體,仰起頭看天空的孩子,淡淡劍眉被一層薄薄的冷冰覆蓋起飢與寒的默聲,悲與愁的無語。
不能……隨便哭,寧可做一截寒橋,讓潮汐玉兔日日踩踏,而叨叨莫愁升,情願是風中塵,在渲染繁蕪的草木中夜夜盤桓起哭着的無眠,活着的何歡。不能哭着……掙扎,不想被遊蝦荷魚而擾自苦清愁,而*……水似惆悵中,濛濛的迷離,而枯萎……只是爲曾經感動的夏雨華煙。
拋棄了春葩麗藻,惦記起盈盈秋水的蟬鳴石橋。遺忘了夏蟲語冰,眷戀着雪虐風饕的冬窖春扇。
樹枝漏下一滴滴雪水,陽光奢侈的只露一簇暖光。被驅逐的孩子,瘦小的身體搖晃的在睏乏中瑟瑟發抖。白濛濛的大地上,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被斷斷續續六角絨花偷偷填補着那些傷心不停的足跡。
漫無目的的不知走了多久,從破曉曙光,至皚皚天明,坎坷伸向何方?
“……文靖哥,我不能和你一起玩雪球了。”瘦伶伶的身子,轟然倒下。
“姨娘,好想你……我要死了嗎?”
“不!黃衣哥哥還等着我幫他做事!我答應過他的,我不要死!”顫悠着虛弱的雙手,倔強爬起。
再次倒下,卻已無力站起。支撐起最後一份力氣,毅然向前匍匐,披在肩膀的小青姨娘的寬大獸衣,被融化的雪水浸泡,沉重中有着刺骨之痛。
“姨娘,我好睏,我聽你的話,會乖乖睡覺的……”
“我不要死……我不……要……”
“姨娘,我死了,就再也回不到村裡,你不要哭好嗎?”
死了嗎?小青姨娘微笑的站在門前,手中捧着一碗冒着熱氣的肉湯,歡喜的叫着他的名字。文靖哥一臉壞笑,趁他一個不注意時,砸起了飛舞中的碎雪,清涼中帶有點點溫暖,依在小青姨娘的懷裡,一身寵愛的任由他撒着嬌,大聲喊着文靖哥好壞,只有姨娘最好。
有人在哭嗎?這兩位嬸嬸伯伯爲什麼在哭?我……好象在哪見過他們,好面熟,好親切,他們是誰?爲什麼要哭呢?我死了,還有別人爲我哭嗎?爲什麼他們紅紅的雙眼,一直流着淚看自己?他們到底是誰?
“黃衣哥哥,你說好玩的事,我不能幫你完成了。對不起。一定要好好照顧姨娘他們,你不要騙我呢……”漸漸模糊的意識,依稀看見一黃身影掠過天際,轉瞬既逝。
死夢未醒,大痛定休?至愛無歸,自舀苦水。無悲何有喜?是誰狂笑千古月,順逆江東落日情?無曲誰離歌?是誰買斷鏡中花,去換他人三兩生?
“……時惟隆冬,朔風狂野,遠山近隔五陵鬆,碎剪凝珠木下霜……”
“殿下,好文采!微臣鞭馬不及。”一老者由衷讚道。
“魏寺卿,不知你有何佳句?”舉止風采熠熠,面貌朗日神秀,跨下俊馬穗穗飄舞。
“小人語劣詞拙,聽聞殿下小誦,臣下直見遠山幽清,林木寒澗肅肅悽,當望塵而拜也。”笑吟吟恭身,餘光瞟了瞟剛纔說話的老者。
“哼!”那老者氣呼呼的回瞪了他一眼。
“然也,然也。哈哈哈哈哈哈……”木洞國的三皇子,景原勃。帶着一羣大臣在山林間吟雪酌霜,好不愜意也。
“石侍衛,傳令下去,就地紮營,本王要在此地小憩時可。”眼光投在魏寺卿送來的一個脂若白玉,姿麗豔逸的女子身上,“還是老魏懂得本王心思,絨毛環谷,紅粉佳人……不然誰會來這鳥地方”……
說話很斯文的人,讓聽得人在悶騷的情緒中,或附庸,或白眼……只因爲,白眼不知附庸的約窘,附庸不懂白眼的爽見。只因爲,沉默完全不在附庸人和白眼者之間。
“報!”“殿下,前面樹林中發現一具小孩屍體。”石侍衛慌慌張張,這還得了,這麼不吉利的事,怎麼能壞了皇子三殿下的“雅興”?這麼好的發現,怎麼能少得了自己的偷懶?還是快快回宮,和衆兄弟在朱門暖閣裡小賭來得怡情,順便吃吃宮女小蘭的豆腐……
“什麼?孩子屍體?”魏聽白一陣聳容。又看了眼老神在在的明紫山,卻是突兀的笑了一下。
“走走走,駕!”“籲……”果不其然也。
“殿下……殿下!”眉目一肅,“何事?”景原勃被壞了興致,縱馬欲走。
“稟報殿下,這孩子還有呼吸。”石侍衛旁邊的一個侍衛緊張地說着。
怒眼看了眼石侍衛,一轉頭,“刷刷刷刷”的馬腳入雪聲,越傳越遠。
“快跑,跟上殿下,保護殿下安全!”
“是!”
一羣大臣你看看我擡肩,我看看你攤手,他看看他苦笑……跟了上去,只留下魏聽白與明紫山。
“奸賊,你怎麼還不跟上殿下,平時他放只屁你拿在手裡也說是香的。哼!”明紫山大義凜然。
“老匹夫,你一人留在老林,我是好心,免得你凍壞了一身老骨頭。”魏聽白信口就張。
“哼,奸賊。不得好死!”擦了擦衣上沾着的雪花,擔心的看了眼地上的孩子,恨很得走了。
“老匹夫慢走,不送。”一直盯着地上的孩子。
明紫山樂了,“奸賊,你千算萬算,卻不知道小文已在我府多時多日了,剛纔故意看那孩子,只怕你還以爲這就是易家遺孤了吧,哈哈。痛快也,痛快也。”一路得意又算計的走了。
魏聽白樂了,“老匹夫,你當我不知易問安的兒子已在你明府多日?就你家那破防衛,還有那些三腳貓的探子也想在老夫面前耍花招?也好,老夫我將計就計,把這孩子當易家後種那樣養着,改日再算你的帳。”揹着那孩子,一路得意又奸計的走着。
雪兒飄起了薄薄的雲朵,北風偷笑着隱藏在苞蕾中的梅花。兩茫茫的來去,在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中,帶走一簇陽光,在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融化的歲月中,從未有過消停,只是,頓了頓玩弄的一笑,在心底留下稍微或狂烈的跳動,帶走了只有空白色彩的一路荊棘與崎嶇。
牽牽柳樹,風衣無帶。
玉階彤庭的魏府後苑,一座別成一格的假山,神工天巧的石頭似蓮花垂瓊臺起邀鶴舞,有臥龍僂體戲江海明珠,只是,蹩腳的石龜不能冬眠,只是,冰柱的尖鋒不能削出困擾多情的棱檐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