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的所有傷痛,都不是無緣無故。
霍府的這場劫難,有人悲痛,有人歡喜,而策劃這一切的幕後之人,夜未央,此刻卻是無悲無喜。雖然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但畢竟傷的是勞桑心的心,糊塗堂的所有人心裡都不好過。
勞桑心隨霍春秋返回武陵鎮後,夜未央和農秋音就下山了。糊塗堂衆人聚在一起,商量着下一步計劃。所有人翹首以盼地看着夜未央,期待着他能說出什麼了不得的計劃,哪知夜未央只是淡淡道:“先靜觀其變吧,看看江湖上的風向如何。”
於是乎,沒事做的人就各自去探聽消息了。許久後,夏星辰從大街上晃悠了一圈回來了,一進門就對纏着夜未央的農秋音道:“鎮子上似乎有人在找你。”
農秋音問:“誰找我?”
夏星辰搖頭,“不知道,好像是找你有什麼急事,街上好多人都在問呢。”
夜未央此時挑了挑眉,望向夏星辰的身後,白府大門之外,頗感意外,道:“怕是已經找上門了。”
夏星辰回頭看去,門外竟然站着一人,竟然是農牧夫。
農牧夫擡頭望着巍峨的大門,心裡嘆了口氣:原來這丫頭竟然就住在這白府之中。
話說農牧夫離開南無詩之後,就直奔驪山而來。上次尋找農兒,他只知道大概位置在驪山,並不知在這個鎮上。此次費盡了好些功夫,用盡了手段,才找來這鎮上,又施計尾隨夏星辰而來。
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將農兒帶回去,且儘快讓她們母女相認。一路來,他也聽說霍府被滅的消息了,江湖上的人對落花更是仇視,只怕會有更多的人去截殺落花,那跟着落花的南無詩也是危險重重,他得帶着農兒去幫助南無詩。
“爹爹!”農秋音高興的不得了,飛快地奔到了農牧夫的身邊。“你怎麼來了?”
農牧夫笑眯眯地摸了摸女兒的頭,將眼神瞟向門口的夜未央,顯然是對他這一副略略有些醜的形象很是不解。不僅打扮俗氣了,臉上還有一條疤,與昔日風流俊逸的形象有些落差。
夜未央輕笑一聲,率先開口道:“農先生真是好本事,竟然尋到這裡來了。看來,我還是過於輕視你了。”
農牧夫似笑非笑,道:“蟻穴藏得再深,也有被水衝的那一天,我一直期盼雷公作美,來一場大雨呢。”
“呵呵。”夜未央臉色忽然變得陰冷,“只怕先生看不到那一天了。既然來了,不如進府中坐坐吧。”
“不必了,我是來帶農兒回家的。”農牧夫豈會不明白夜未央的小算盤,來到了敵人的大本營,豈非就如羊入虎口,這一進去,怎麼還可能輕易放人離開,任他去泄漏自己的藏身之處?
夜未央笑笑,道:“那得看農兒願不願意跟你回家了。”他雙臂環胸,信心十足地看着臺階下的人。
農牧夫還未開口,農秋音就直接回絕了他,“爹爹,我不想回家,我想留在這裡。”
農牧夫早知是這樣的結果,心中卻還是有些氣惱,無奈只得搬出南無詩,“農兒,我這次來找你,不僅僅是讓你回家的,還想讓你見見你娘,讓你們母女相認。”
這話一出口,倒先讓夜未央驚訝了一番。農秋音的親生母親不是南無詩嗎?這農牧夫爲了哄騙女兒回去,竟然拿死人做遊說。
“我娘?”與夜未央的反應不同,農秋音有些疑惑,她怔了怔,道:“你不是說我娘已經死了嗎?”
“不,她,還活着。”農牧夫的話如重錘一擊,敲打了農秋音和夜未央的心。
農秋音頓時臉色一變,“爹爹,你說什麼,孃親她還活着?她在哪裡?”
農牧夫一把拽着農秋音的手腕,“走,我帶你去見她。”
農秋音想也沒想,就要跟農牧夫離開,卻聽夜未央道:“農先生,你還沒告訴農兒,她的親生母親是誰呢?”
農牧夫面色一沉,“去了不就知道了。”
夜未央挑事,“誰知道你是不是在騙她回家呢。”
“你閉嘴!”農牧夫瞪了夜未央一眼,“這是我們的家事,由不得你來管。”
農牧夫這一吼,倒讓農秋音有些信了夜未央的話,她甩開父親的手,問道:“爹爹,你是不是在騙我?”
“我沒騙你。”
“那你告訴我,我娘是誰?爲什麼你騙我說我娘已經死了,此刻卻告訴我她還活着?”農秋音一開始的喜悅之情慢慢消退,向父親提出了心中的疑惑。
農牧夫知道,此刻再隱瞞下去,以女兒的脾性,是斷然不會跟自己離開的。於是,只得將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她。“你娘她就是南無詩。”
“你騙人!”農秋音不肯相信。
農牧夫接着道:“你聽我說完就知道我是不是在騙你了。”
農秋音怔怔地聽農牧夫道:“當年你娘背叛天魔教狠心離開的時候,你還不會說話。她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就走了,所以,我恨她,恨她拋棄了我和你。你越長越大,跟你娘長的越來越像,一看到你,我就想起了你娘,心裡便不由得更加的恨了。所以,那次你問我的時候,我才一時惱恨說了氣話,說你娘已經死了。可是,縱然離開了天魔教,她依然活得很好。她開了飛龍引客棧,過着自己的日子。
“在飛龍引見了她之後,我突然發覺我對她沒有那麼恨了,因爲我曾經深深地愛過她。一想到你對她的仇視,我都是懊惱不已,明明有着血緣關係,明明就近在咫尺,卻見面不識,那時,我就暗自決定,一定要告訴你真相。誰知龍引大火,她葬身於火海之中,我一直以爲她已經死了。前幾日,我又見到她了,雖然被燒傷了,但她還活着。她如今無依無靠,勉強地活着,這是老天給我們機會,讓我們一家團圓。”
“農兒,南無詩就是你娘,她是我深愛的妻子。無論曾經我是多麼的恨她,時至今日,都已經忘記的一乾二淨了。她是生育你的母親,不管你是不是恨她曾經拋棄了你,她都是給予你生命的那個人,你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所以,跟我回去,與她相認吧。”
農牧夫說着說着,竟然將農秋音說哭了,她萬萬也沒有想到,那個她口中的魔教叛徒就是她的母親。她不願,也不敢相信這樣的事實,她想躲。“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你在騙我。”
“農兒,你若不信,可以回去問你的姑姑,她當年見證了這一切。”農牧夫對女兒的反應有些無法應對,又搬出了她一向親近的秋雙心。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農秋音有些錯亂,拼命地搖着頭,最後咬了咬脣,扭頭看向夜未央。
夜未央笑看着農秋音,朝她伸長了手。農秋音當即搖搖晃晃地朝他走了過去,拉住了他的手,“未央哥哥……爹爹說的是真的嗎?”
農牧夫傻眼,這個臭丫頭越來越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了,夜未央只不過是招了招手,她就投向了對方的懷抱。只怕假以時日,夜未央讓她殺了自己的老子,她都不會猶豫吧!想到這裡,心中更是氣惱,無論如何,這次一定要徹底斷了這丫頭和夜未央的聯繫,哪怕給她吃浮生散也在所不惜。
農牧夫冷哼一聲,朝農秋音道:“農兒,過來!”
夜未央卻是挑了挑眉,看着農牧夫,對站在一旁看戲的夏星辰道:“星辰,帶農兒進去休息一下。”
於是,農牧夫眼睜睜地看着夏星辰拉着農秋音進屋去了。他的女兒,甚至都沒有回頭看過他一眼。
夜未央此時開口問道:“南無詩真的還活着?”
“哼!”農牧夫冷哼一聲,“怎麼,你很失望?”
夜未央輕笑道:“如果她還活着的話,那可真是太有趣了。”
“有趣?”農牧夫盯着夜未央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口道:“我們做個交易吧!”
“哦?”夜未央輕笑,又是交易?他非常喜歡做交易。“你想怎麼玩?”
“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是不會跟你這種人做交易的。”農牧夫極不情願地開口,“但是農兒很聽你的話,我希望你勸勸她,能夠讓她跟我一起離開,去見見無詩。”
夜未央挑眉,“我有什麼好處?”
農牧夫眼眸一閃,道:“你們近來在江湖上做了那麼多慘絕人寰的事,都甩鍋給了落花。他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如今正打算趕往驪山,來端了你們糊塗堂的老巢。”他盯着夜未央,“如果農兒能跟我一起離開的話,我便當從沒有來過這裡,也當作不知你們的落腳之地。”
“哦?”打算靜觀其變,看看江湖風向的夜未央有些意外,“這麼說,他打算正面迎擊了嗎?”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忽然笑道:“也好,你且等着吧!”說完,轉身進屋去找農秋音了。
屋內。
農秋音趴在房間桌子上抽着鼻子,她想着農牧夫的話,思緒有些混亂。夜未央來到後,她豁然開口問道:“未央哥哥,我爹爹說的是不是真的?南無詩她真的是我娘嗎?”
夜未央在農秋音對面坐下,輕聲道:“雖然我並不是很喜歡你爹,不過,他說的卻是事實。”
農秋音擡頭看他,“你也知道嗎?”
夜未央緩緩道:“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嗎?那時,我問過你什麼?”
農秋音想起了那時的場景。夜未央曾問過她是不是農牧夫和南無詩的女兒,而她卻天真地問南無詩是誰。“未央哥哥,那個時候你就已經知道我娘是誰了嗎?”
夜未央點頭道:“你與你娘有着七分相像的樣貌,這是任何謊言也掩蓋不了的。”
農秋音低下頭去,有些悲傷。她其實已經相信了這個事實,只是無法勸說自己去接受。
這時,夜未央接着道:“農兒,可還記得在飛龍引的那段日子嗎?你跟南無詩一起可是培養了很好的感情呢,你不是已經稱她爲娘了嗎?她那時也確實是真心實意對你的,因爲你就是她的女兒。無論她往日做過什麼,我相信,在真正見到你的那一刻,她的心已經軟了。”
“我知道。”農秋音喃喃道:“我知道,那個時候,她對我真的很好,好像她真的就是我娘。”
“那麼,你願意去見她嗎?”夜未央笑問。他也想見見南無詩,何妨幫農牧夫一把。
農秋音恢復神采,肯定道:“我想見她。”
夜未央一心觀望江湖上的風向,風毫不意外統一吹向了落花。霍府被滅,已然激起了整個江湖中人的怒氣,一批又一批的人對落花三人進行了圍剿。然而,強風雖有,卻只是陣陣襲來。無論來了多少人,卻終究因爲不團結而紛紛落敗。
在農牧夫離開後的第七日,落花三人受到了二十多個人的圍攻,因爲傷勢未愈,一番惡戰下,三人都受到了重擊。迫不得已,原本打算趕往驪山的三人只能轉道往蘇州城的方向逃亡。驪山方向一條路直通到底,很容易被人追上,而往蘇州城的方向,大道四通八達,多處岔口,利於躲藏養傷。於是,三人一面往蘇州城而去,一面躲避敵人的追擊。
在通往蘇州城的方向,有一坐精緻的茶館。
此時,茶館中坐了三個人,桑引言、桑幼憂和桑俊,三人正好也是往蘇州城趕去。
不日前,桑幼憂聽說了霍府被滅的消息,知道霍嫣華可能已經不在人世,傷心不已。而後,龍湖又傳來消息,邱楓病重在牀,富商聯盟內亂不止,希望桑引言這位盟主能趕過去解決一下。
三人邊喝着茶,邊聊着天。
“姑姑,此去蘇州城,只怕事情難以圓滿解決。”桑幼憂有些擔憂,抿了一口茶,道:“如今,蘇州城的十大富商,只剩下邱楓和龍湖。邱楓病重在牀,龍湖年紀又小,其他的人難免不會趁此機會搶奪十大富商的席位。但願你的盟主身份,還能壓得住他們。”
桑引言倒不擔心,輕笑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只要還有一人肯服我,我就不能不管。”
三人正說着,忽然一人湊到了他們跟前。一箇中年男人盯着桑引言,驚喜地道:“引言,真的是你?”
桑引言擡頭,微微詫異,“莫……雲蘇?”
“師父!”桑幼憂和桑俊都有些驚訝,各自站了起來叫人。
莫雲蘇衝兩人點了點頭,看着桑引言道:“引言,我去武林莊找你,你不在。沒想到竟在這裡遇到了,你還好嗎?”
桑引言似是心中有氣,並不願理會莫雲蘇,冷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莫雲蘇知道桑引言還在氣他,他也不氣餒,自顧在桑引言對面坐下,道:“引言,我知道你對我還有氣,我在塞外多年,教會幼憂後,便專門回來找你,可你始終對我不理不睬。我漂泊了這麼久,也聽說了武林莊的事,很抱歉在你困難的時候沒有陪在你身邊。可是我一直都沒有忘記過你,今日能在這裡巧遇,真是天賜的良機,你能不能別再生我的氣了?”
“你!”桑引言有些惱怒,“當着他們的面,胡說八道些什麼!你怎麼樣,那是你的事,與我何干?”
桑幼憂對自己姑姑的過去並不是很清楚,卻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師父愛慕着她。桑引言跟着孟凡塵過得並不是很幸福,如今孟凡塵已經離開了武林莊,她倒是一心希望姑姑能跟師父在一起。此時,不正是個機會。於是,對桑俊使了個眼神,兩人藉口小便離開了。
莫雲蘇別提有多疼愛自己這個徒兒了,太識趣了,他在心中暗暗讚歎。瞅着機會,繼續對桑引言道:“我知道你是因爲過去的事對我不滿,可那已經過去了,你就不能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嗎?”
“呵!”桑引言冷笑:“可笑!你居然讓我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
兩人談話的時刻,又有三個客人來此歇息,在不遠處的桌子坐下。夥計瞧着中間有兩個人裝扮古怪,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