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十,豔陽高照。
水連環獨自一人前往武林莊。她的出現,讓等待尋找其許久的武林莊衆人都鬆了一口氣。
將水連環迎進莊內,還未入座,鄢商慈便開口問道:“小神醫,你可找到了救治姐姐的方法?”
水連環負手環顧衆人一眼,瞧見他們臉上的表情無不焦急迫切,淺笑一聲,卻未答話,只是道:“沒有上好的龍井嗎?”
鄢商慈愣了愣,回頭看向孟傳聞,孟傳聞錯愕之餘揮了揮手,吩咐下人上茶。衆人面面相覷地看着水連環,瞧着她一反常態地、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挽起胸前的一縷頭髮,笑吟吟地望着大家。
認識水連環的人都知道她不拘小節,也不太愛講禮數,向來視病人的事爲一等大事,如今竟這般講究,就彷彿變了個人一樣,着實有些奇怪。鄢商慈瞧了水連環兩眼,開口問道:“小神醫,你怎麼呢?”
水連環也不着急,也不說話,一直等着丫鬟將茶水端了過來。接過茶,輕抿一口,這才緩緩開口道:“好茶。”放下茶杯,擡眼望向衆人,“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麼,你們大可以放心,孟傳心我是一定會醫好的。”
衆人欣喜,桑引言最先沉不住氣,脫口道:“你找到方法了?那……”
“不過……”水連環話鋒一轉,面露愁色,“我雖有救治之法,但若沒有藥引的話,也是無能爲力。這藥引極其難尋,憑我一人之力,根本就拿不到。所以,可能還需要貴莊的相助。”
“此事我們應當盡力,小神醫儘管說,需要我們怎麼做?”孟傳聞道。
水連環淡淡一笑,“如此最好……”她明亮的眼神閃爍着,似乎有什麼未盡之言。
與此同時,孟傳心的房間內,一名丫鬟悉心地照看着昏睡着的主人。牀帳之中,睡美人毫無知覺,似乎正在等待被誰喚醒。忽然,窗外一陣微風吹過,猛然吹開了窗戶,丫鬟一驚,匆忙跑過去關窗。纔到窗邊,便感覺眼前一陣漆黑,頓時倒地。
落花身影一閃,飄進房中,來到孟傳心面前。伸手撫摸着眼前這張無比熟悉的臉,感覺雙手都在顫抖。
縱然從水連環口中得知姐姐並無大礙,但就是忍不住要與她相見。他還記得,上一次相見,還是在一間茶館中,他悄悄跟蹤,知道了她的住處。那時,姐姐與他一樣,脖子上都是傷疤,她自己塗着草藥,經過這麼長時間後,傷疤已漸漸消失了,只留下了點點紅斑。
那時,看她在世外桃源過着與世無爭的生活,他也不忍打擾,誰曾想經過一番轉折,姐姐還是無法安然地過着新生活,她又被捲回了武林莊這層波浪之中。
他曾毫無鬥志,唯一活下去的願望就是爲了救治姐姐身上的傷,如今終於有這機會,他絕對不會輕易放棄。所以,他原意與夜未央這樣的敵人合作,只是爲了藉助更多的力量,百分百地達成所求。
“姐姐,你放心,我和連環一定會治好你的。”落花牽起孟傳心的手,喃喃地道。他肆意安靜地靠在牀邊,就像很久以前一樣,受了痛苦委屈來姐姐身邊哭一哭就好。這份安寧和溫柔,並沒有被這殘忍的時光奪走,無論經歷多少年,他永遠都記得,這個人是他最親最愛的姐姐。
時間彷彿就停留在這一刻,無人打擾,有多久他沒有與姐姐談過心了。他靜靜地與牀上的人訴說着自己的思念和悲傷……
大堂之上,水連環爲了讓落花與孟傳心多相處一會兒,說話半吞半吐,始終沒有切入主題。
孟家一家人不好再多催促水連環,反而是一直留在武林莊的風淮有些沉不住氣,不滿道:“那個……神醫,既然找到了救治的方法,那就趕緊去救她啊!”
水連環看了風淮一眼,微微動容,問道:“你很關心她?”
風淮哼了一聲,像是回答水連環,又像是對武林莊的人宣告,“她沒醒過來,我是不會離開的。”
水連環瞅着風淮,想起了路上和落花的談話。
“你既要與我一同去武林莊,那就不得不防一個人。”
“誰?”
“就是在崖底救你姐姐的那個人,叫風淮。他應該還在武林莊。”
落花突然停下了腳步,道:“你的意思是,我和姐姐臉上相同的傷疤會讓他猜測我們的關係?”
水連環道:“你大哥他們見到孟傳心時,她臉上的毒疤已經消失了,只剩點點紅斑,與你現在區別太大,應該不會懷疑。但那個風淮見過你姐姐與你有相同毒疤的樣子。”
“除魔大會那天,他也在場看到了我的樣子吧?他應該還沒有想到我和姐姐之間的關係,他若想到了,大哥他們也該知道了,那他們就該來找我了。”落花沉靜地分析道:“那小子我見過,不是太精明的人。我們趕過去,稍微點撥一下,讓他把這個秘密藏在心底就好。”
水連環好奇,“他沒想到更好,爲何要點撥他,那不是提醒了他有這回事嗎?”
落花淡淡道:“我只是怕他一不小心在其他人面前張了嘴,畢竟,這世間還有絕頂聰明的人。一旦讓他知道了姐姐臉上有過與我相同的毒疤,那我就沒有什麼秘密可言了。”
想到這裡,水連環便藉機向風淮問道:“是你在崖底救了孟小姐?我想了解的更多一些,正想找你談談,可否借一步說話?”
風淮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在衆人的驚訝中,和水連環去了莊內一處偏僻的地方。
“你想知道什麼?”風淮有些好奇。所有該說的他都已經說了,難道這個小神醫還有什麼懷疑的地方?
水連環開門見山地問:“你當初救孟傳心的時候,她還不是現在這般模樣吧?她應該是臉上、脖子上長滿了膿瘡,相當恐怖的傷疤,對吧?”
風淮驚訝,“你怎麼知道?”他只對武林莊的人說過,白晴身上的傷是被毒草感染,卻並未詳細描述感染後的模樣,這個神醫怎麼會知道的那麼清楚?
水連環笑笑,道:“你甭管我是怎麼知道的,你只需要將那恐怖的傷疤深深地記在心裡,永遠也別說出來就行了。”
風淮不解,問道:“爲什麼?”
水連環狡黠一笑,道:“因爲,如果你說出來的話,我很難救她。這中間牽扯了很多事情、很多人,你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都是爲了孟傳心好,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風淮想了想,點頭道:“好。他們都說你救人無數,是這世間最好的大夫。所以,我相信你。”
“你只需記得,我只會救人,不會殺人。”水連環笑了笑。真難得這傢伙如此信任自己。
孟傳心房內,落花安靜地枕在牀邊。突然,他被什麼驚醒,猛地擡起頭,側耳聆聽片刻,喃喃道:“他們來了!”看了一眼孟傳心,身影一閃,躍出窗戶。倒地的丫鬟醒過來時,房內僅留一股餘風。
武林莊大門外,四個人影並排而立,是遠從驪山而來的貴客——夜未央、江才情、冉必之、夏星辰。
幾日前。夜未央收到了落花的信。信中約他武林莊一聚,共商大事。這讓夜未央大感驚訝:這傢伙是不知道自己跟他有仇嗎?雖這樣想着,他還是爽快答應了。他這人就是矛盾,越是好奇危險的東西,越是要一探究竟。
當然,出這麼遠的門,老媽子江才情肯定不放心,非要跟着,還強行帶着冉必之這個勉強拿得出手、可以戰鬥的屬下。夜未央是一臉的不爽,“老子又不是去戰鬥的,帶着你們這一幫武將去幹什麼?”
江才情冷冷地回覆他:“等你什麼時候恢復武功了,再來跟我反駁。”言辭中不容置疑。
夏星辰在一旁附和:“就是,你這麼弱,萬一去那邊又被落花擄走了怎麼辦?我們肯定得跟着。”
夜未央瞪了她一眼,你個粘人的跟屁蟲有什麼資格說我?
冉必之感嘆一聲,“武林莊啊,好久沒去那裡了。不過,應該是沒什麼機會戰鬥的……”
夜未央懶得再與他們爭論,心裡有些意外落花居然約在武林莊。他曾承諾過鄢商慈,此生絕不與武林莊的人爲敵。約在武林莊,是巧合還是別有目的?帶着這許多疑問,四人一路從驪山趕往此地。
瞅着威嚴的武林莊大門,夜未央莫名的有些期待。他倒要看看,這個落花要與他共商的大事,到底是什麼稀罕事。
“不知落花到了沒有?”夏星辰望着無人守衛的大門,喃喃道。
江才情早已感應到了周身的情況,淡淡道:“他已經在此候着了。”
莊內,水連環早已與風淮談完話,回到了大廳。衆人瞧見兩人神色如常,彷彿談話的內容並無波瀾,雖覺得好奇卻也不好多問。
桑引言見耽誤這些許時間,水連環始終沒有切入主題,心中有些擔心,便問道:“小神醫,是不是尋找藥引有什麼困難?你不妨直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傳聞他們都可以做。”
水連環隱隱覺得有熟悉的氣息經過,似乎是落花身上的氣味。他與自己待的時間長了,身上已不覺沾了許多藥味。除了她這個精通藥物的人,其他的人幾乎很難聞出來。看來,他是離開孟傳心的房間了。那就代表……他們來了!
水連環不再耽誤時間,對衆人道:“我們一起迎接貴客吧,此番尋藥之旅,還需貴人相助。”
莊外,江才情話一落音,落花的身影就出現在大門口,似是從莊內而來。他依舊如常,黑衣連帽斗篷,遮住了整張臉。瞧見夜未央的那一刻,對他的新形象有些錯愕,卻只是片刻失神,隨即道:“出門還帶這麼多保鏢,看來,你是怕了?”
夜未央撇撇嘴,微微搖頭,“一個人出門多無聊。再說了,越怕才越好玩,不是嗎?”
落花冷哼一聲,“本事沒多少,膽兒還挺肥。”頓了頓,道:“不怕死的話,就隨我來吧。”說完,轉身走進莊內。
夜未央聳聳肩,有什麼好怕的?大步向前,跟上。
瞧着面前這一陣不速之客,武林莊的人都有些吃驚和不解。
一來驚訝,有客臨門竟然無人通報,門口守衛居然擅離職守。他們自然不知道,對於曾生活在這個家裡的落花來說,要支走兩個他非常瞭解的門護是一件多麼容易的事;
二來不解,夜未央幾人居然與落花同行,這其中當然也包含了對許久未見的夜未央,發生的一絲改變有些驚奇。
鄢商慈與幾人最熟,看着夜未央,率先開口問道:“你們怎麼來了?”又看了一眼落花,“還和他一起?”這個人與落花有仇,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此時,這兩個仇人居然走到了一起,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落花不敢多看鄢商慈,低頭道:“是我和連環約他們來的。”每次一看見鄢商慈,他心中都忍不住一陣波動。他又不敢流露太多情緒,怕引發殺氣,所以只能隱忍。然而越是隱忍,越是難以控制。索性就不去看她,心中反而得一絲平靜。
衆人扭頭看向水連環。
水連環默默地走向落花,擡首淺笑,對衆人道:“約諸位相聚武林莊,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救治孟傳心。”隨着她與落花站在一起,一時間,糊塗堂、武林莊,三方人馬各據一方,成鼎足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