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孟傳情睜開了眼睛,一指輕點秋雙心的手掌,並伸爪抓向她的頸部。
秋雙心手掌發麻,無力還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孟傳情的手刺向自己的咽喉。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孟傳情的手在離她頸部一寸的地方停了下來。他雙眸直視自己,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暗含着滄桑,令她一陣迷惑。
孟傳情靜靜地看着秋雙心,眼中含悲。
眼前這個人就是樓仲叢的夫人嗎?或者說,她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吧。面對這個人,他絲毫也狠不下心來,以往靈活的招式在她面前卻總是慢了幾分,彷彿在顧忌什麼。她那秋水般的眼眸看着自己,穿透自己層層的防備,緊箍自己的心,那種前所未有的感覺,讓他無助又無奈。
看着秋雙心的眼睛,孟傳情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被融化,那柔情,那慈悲,註定了她和自己之間剪不斷,糾纏不清的緣。他不由得在心中苦笑:果真如此,還有什麼比感覺更真實?
從一開始,他答應勞桑心對付天魔教,都只是爲了印證而已。如今有了結果,他卻覺得無比的淒涼,與親生母親見面卻無法相識,這種局面,任誰也不會想到吧?
當所有人以爲孟傳情那一爪就要抓下去時,他卻忽然撤手,旋身躲過從背後攻過來的農牧夫和農秋音兩人,腳下一滑,已身處兩裡之外。衆人都有些驚訝,紛紛扭頭看向他,卻見他站在那裡,微微低頭,似是在沉思。
勞桑心停止了和莊伏樓的打鬥,皺眉問道:“你做什麼?爲什麼要停手?”
冉必之也看着他,“你小子怎麼反覆無常的?”
所有人都看得分明,孟傳情那一爪下去,秋雙心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的,可他突然收手,顯然是有意放對方一馬。
孟傳情擡頭,臉上表情平靜,看向勞桑心,輕笑道:“我忽然想起來,同我做交易的是夜未央,可不是你們這些所謂的屬下,所以,有資格命令我的,也只有他本人。”他擡手指向夜未央,“想讓我對付天魔教,須得那傢伙親口對我說。”
勞桑心看向依舊昏迷的夜未央,心中暗罵:這傢伙,明知道領主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這麼說,分明就是有意看我們的好戲。想要做一名旁觀者,可沒那麼簡單。她想了想,道:“領主不在的時候,所有人都歸我管,你自然也不例外。別忘了,若不是我們堂主給你療傷,你到現在還躺在牀上!”
孟凡塵看着場中幾人,想了想,低頭對孟傳心道:“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這幾個人就是之前襲擊武林莊的刺客。他們怎麼會跟傳情攪和在一起?”
孟傳心一驚,“怎麼會?”
孟凡塵道:“當時的幾名刺客,一個用劍,一個用刀,不就是那兩人嗎?”他用眼神掃了掃勞桑心和冉必之,又道:“後來的那個戴面具的高手,應當是江才情。除了他,還有誰有那麼高深的功力?”
那天,正是江才情出手重傷了那小兔崽子。聽勞桑心說,那小崽子的傷竟還是他治好的,難道他們早就串通好了?還有他們之間的什麼交易,這個不肖子真的要結合外人對付武林莊嗎?看來,我要加緊時間,毀了他!
這時,聽孟傳情道:“說再多也沒用,那傢伙半死不活的,萬一掛了,虧的豈不是我自己。你且放心,等他醒了,我自然會出手,決不食言。”
“你!”勞桑心氣極,看向江才情的方向,見他依然認真地給夜未央療着傷,兩人額頭都冒着虛汗,夜未央始終閉着眼睛,沒有醒過來。也不知堂主能不能治好領主?她心中有些擔心夜未央,臉色也跟着沉了下去。
“傳情。”鄢商慈自孟傳情現身後,眼神始終不離其左右。此時,見孟傳情站的離她較近,也沒有再出手打架的意思,便走近他,道:“你後面的頭髮好像有些髒。”
破開密室的時候,塵土飛揚,不少灰塵沾在了他身上,衣服上的灰塵,他打打架就抖掉了,頭髮上的卻一直沾着,看着有些明顯。
孟傳情一愣,“啊?”
鄢商慈從懷中掏出一塊手絹,在孟傳情頭髮上輕擦着,眼中的認真和柔情讓他一陣感動,商慈還是那麼的體貼,無微不至的關心着他。可是,她已經是自己的大嫂了……這樣也好,至少我能安心的離去。
想着,他忽又低下了頭,好不甘心,雖然我所剩的時間不多了,可是,我還是很想跟商慈在一起,剩下的時間,我想讓她陪我一起度過。
孟傳情的心裡非常矛盾,水連環說,她還沒有找到剋制自己體內特殊內力的方法。當初她留給自己的藥丸,本是她父親留下來的,她一直沒有找到配方。如今,藥丸只剩下五顆了,也就是說,他只有五個月可活了。
在剩下的生命裡頭,他想緊緊地抓住商慈,可商慈卻已成爲了他大哥的妻子。如今,他不放手也不行,哪怕心裡再不甘,他也不能讓商慈遭受江湖人的唾棄,讓她承受無端的罵名。
孟傳情擡眼望着鄢商慈,低聲道:“謝謝。”
一切都順其自然吧,他也不去強求了,就像是他無法去追尋自己的身世一樣,他不想讓太多人在得到他之後又失去他。如果,五個月後,他有幸不死的話,那麼屬於他的,他一定會全部奪回來。
鄢商慈收起手絹,兩人面對面地站着,許久後,她笑道:“傳情,我還是之前的我,你也應該還是之前的你,所以,永遠都不要說謝謝和對不起。你知道我要的從不是這些。”
哪怕經歷了再多磨難,她的初心始終不變。還記得當初遇見孟傳情時,她和小麥笑着談男人,那時,她就被孟傳情深深吸引。不爲外表,不爲性情,只爲一種感覺。當他們以動物論人的時候,就註定了他們會彼此相知。
夏星辰在孟傳聞的幫助下已經醒了過來,她靠在臺階上,看着孟傳情和鄢商慈兩人之間親密的動作,心中冷笑。這是兄弟二人愛上同一個女人了嗎?真是諷刺,小孟怎麼會愛上那種弱不禁風的人?
她扭頭看向身邊的孟傳聞,見他臉色僵硬地看着前方,自己的弟弟和妻子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舉止親密,任誰臉上也掛不住吧?這兄弟二人會不會反目成仇?
夏星辰並不知道,孟傳聞只是在替傷者悲哀,夾在這兩人中間,他的心裡也不好受。孟凡塵爲了毀滅孟傳情,一手策劃了這場愛情悲劇,淪陷的卻是三個人。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向命運低頭,一切都是身不由己,他無法做到像傳情那樣灑脫,無法做衆人眼中的不忠不孝不義之人,所以,他從不反抗。他們三人之中,一個忍讓,一個逃避,只有商慈不懼人言,勇於反抗。
孟傳情遇事從不逃避,然而面對鄢商慈時,他身不由己。他不在乎自己的聲譽,可他在乎鄢商慈的名聲。所以,當鄢商慈抱住他時,他嚇了一跳,第一反應是將她推開。
鄢商慈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在他耳邊低聲道:“傳情,不要再逃避了,我什麼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我現在孤身一人,只有你。若你也要離我而去,那我還不如死了。”
孟傳情就那樣任鄢商慈抱着,眼神瞟向周圍。他看見了周圍的人對他和商慈指指點點,對兩人的關係議論紛紛。
“怎麼回事?他們什麼關係啊?這女的不是孟公子的新婚夫人嗎?怎麼會抱着別的男人?”
又有人道:“這女的真是不知羞恥,大庭廣衆的,怎麼如此隨意?”
“之前好像聽說這女的和孟二公子纔是一對,孟大公子莫不是橫刀奪愛?”
“夫人,好像不是那麼回事,孟少夫人似乎不是爲孟大公子來的。”之前與鄢商慈說過話的胡山源夫婦也聊着。
胡夫人眼睛一瞪,淬了一口,道:“我真是看錯她了,瞧她一副清純的面貌,竟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孟傳情再也聽不下去了,推開鄢商慈,朝衆人喝道:“住口!你們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他指着胡山源的夫人,冷聲道:“你有多清純?分明氣質不俗,卻還不是生了一張毒舌,你有什麼資格說商慈?”論毒舌,他向來不輸於人。
胡夫人氣極,跺腳道:“你小子怎麼罵人呢?我還沒說你呢,當着衆人的面跟自己的嫂子親親我我的,更不要臉!”
孟傳情冷聲道:“你說我不要緊,但說商慈就是不行,我要你給她道歉。”
胡山源上前幾步,大聲道:“喂!小子,我敬你是武林莊的人,纔不跟你一般見識。你欺負我不要緊,但別欺負我夫人。我夫人她有什麼錯,你連自己嫂子的閨名都叫出來了,還有什麼不敢認的?”
“對呀!就是啊!”衆人聽胡山源這麼說,都跟着論了起來。
孟傳情冷眸掃着周圍的人,看着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上演着各種各樣的表情,有鄙夷,有怒罵,有惋惜,有冷笑。在那麼多面孔之中,卻只有商羽落搖頭輕嘆:“世人太庸俗,看不透啊!”
冉必之聽了這話,笑道:“商掌門的話真是深奧,挺有佛緣的,是不是想出家?”幾人早就停止了打鬥,站在一起,竟像是朋友一般。
商羽落回道:“佛渡有緣人,你是想讓我先渡你嗎?”
冉必之乖乖閉嘴,搞什麼,一個個口才都那麼好。扭頭看向另一側勞桑心,見她望着孟鄢兩人若有所思,便問道:“你在想什麼?”
勞桑心道:“我想不明白,鄢商慈既然還愛着孟傳情,爲什麼要嫁給孟傳聞?”
冉必之道:“這種事,果然你沒我看的透,世上的事,本就有很多身不由己。”他畢竟年長勞桑心許多,經歷要比她豐富許多,看得也比勞桑心透徹。
莊伏樓也聽着他們的談話,插口道:“他們的確是身不由己。”孟家兄弟和鄢商慈的關係,他怎會不明白,當初正是因爲這件事,他才和孟凡塵鬧翻的。
水連環站在莊伏樓身側,看着孟傳情,道:“最苦的應該是小孟吧,我一定要找到解藥救他。”只有她知道孟傳情沒幾個月可活了。
莊伏樓疑惑,問道:“什麼解藥?”
水連環笑道:“沒什麼啦,我是說我的一個病人。”心道:孟傳情,你放心,無論如何,我是不會讓你死的。
同樣看着孟傳情的還有南無詩,有秋雙心,有孟家的人。他們或心痛,或憐惜,卻沒有任何人出來爲他說一句話。此時,任何多餘的言語,都無法掩蓋衆人唾罵的聲音。
“商慈……”孟傳情看向鄢商慈,想安慰,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如果打一場架,就能改變衆人的想法的話,他早就動手了,可惜,這一切,已經不能那麼簡簡單單的以武力就能解決了。
“商慈,你放心,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不會讓你孤獨。什麼風言風語,就讓他們衝我一個人來。”他轉身面向衆人,大聲道:“諸位,都是我的錯,是我……”
“我們就是相愛又怎樣?”孟傳情話剛出口,就被鄢商慈高聲打斷,她平靜地看着衆人,道:“我不在乎你們怎麼說我,我自始至終都不曾覺得自己有錯。我和傳情本就相愛,卻被人硬生生地拆散,誰能體會我們的感受?”
聽了這話,衆人紛紛扭頭看向孟傳聞,很明顯,他纔是硬生生地拆散這兩人的罪魁禍首。
鄢商慈也瞧向臉色蒼白的孟傳聞,口中道:“你們可以想象,娶一個自己不愛,也不愛自己的人,心裡是什麼滋味嗎?你們什麼都不知道,有什麼資格批判我們三個?”她也在盡力維護孟傳聞。
在場的人被說的一愣一愣的,這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胡夫人插口道:“不管怎樣,一個女人還是應該遵從三從四德,你既然已經嫁了人,就應該拋下過去的一切。”
鄢商慈對上胡夫人的眼睛,道:“明明相愛,爲什麼要放棄?”
胡山源漲紅了臉,怒道:“你這女人羞不羞!動不動就把愛字掛嘴邊,活該遭人嫌棄!”
孟傳情一直聽鄢商慈說着,心裡是極爲震撼的。商慈就是有這種魄力,在所有人都退縮時,能夠勇敢地站出來,不在乎衆人的言論,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她遠比自己要灑脫,是真正的敢於和命運做抗爭的人。
他瞧着鄢商慈說話時,不怒不悲,極爲平靜,似是在陳述事實,駁得場中許多人都安靜了下來,他的心也跟着平靜下來。此時,胡山源的一番話又激怒了他,臉色一變,就想回嘴,鄢商慈卻突然拉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衝動。
鄢商慈緩緩上前,開口問胡山源:“我問你,你愛你的夫人嗎?”
胡山源一愣,道:“關你什麼事?”
鄢商慈輕笑道:“你是男人嗎?敢做敢想,就要敢於承認。現在你夫人就站在你身邊,你敢不敢說?”
胡山源悶着頭沒有說話,鄢商慈又道:“是不敢說,還是你根本就不愛她?”
胡山源道:“你胡說,誰我說不愛她!”
鄢商慈道:“呵呵,這就是所謂的江湖人,這就是所謂的豪爽,連說個話都要如此扭扭捏捏,難怪你們會如此看我和傳情。你們一個個都說自己不拘小節,一個個都以爲自己有多麼清高,私下裡,不知道把情話說了多少遍。”她眼神一一掃向周圍的人,“在這裡,在我眼中,你們就是一羣縮頭烏龜,還是死要面子的縮頭烏龜。”
被鄢商慈盯住的人,有的沉默了,有的不甘心被罵,指着她道:“你怎麼罵人呢?”
冉必之見鄢商慈的眼神又掃向了自己這邊,心裡一個咯噔,低聲道:“這女人還真了不得,說得好有道理,竟讓這麼多人無言以對。”
勞桑心聽着她的言論,咂舌道:“她是怎麼做到的?還真是……膽大,什麼都說得出口。”
旁邊的莊伏樓瞧了一眼勞桑心,心中猶自想着鄢商慈的話。她口中的縮頭烏龜,是不是也包括自己呢?
“愛了就是愛了,有什麼不敢承認的?”鄢商慈忽又轉身看向孟傳情,道:“傳情,我一直有一句話想對你說。”她薄脣輕啓,慢慢吐出三個字,“我愛你。”
孟傳情忽然笑了,道:“商慈,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鄢商慈也笑了,大聲喊道:“孟傳情,我愛你!非一生,非一世,只因,此諾永恆。”清脆的聲音響遍全場,震撼着每一個人的心。
這時,孟傳情張開雙臂,鄢商慈笑着奔了過去,兩人緊緊地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