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莊。
水連環望着滿地傷員,只剩苦笑。莊裡的主人,不是受傷就是昏迷不醒,這亂局總得有人收拾纔是,所以,她率先將解藥餵給桑幼憂和桑引言,之後又一一解救其他客人。這兩人雖是女子,卻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只是震驚了片刻,便分頭致歉,讓客人離開,霍春秋也在那時悄然離開。
細數莊中之人,孟津吃了解藥就醒過來了,孟傳心和孟傳聞都是皮外傷,水連環細心爲他們包紮之後,兩人便回房休息去了。孟凡塵受傷最重,江才情一走,他便回房間療傷,幾個時辰都沒有動靜,莊伏樓則被安排在客房休息。
令人遺憾的是,鄢商慈並沒有清醒過來,她依然穿着嫁衣,在新房裡等着孟傳聞。孟傳聞去看過孟傳情後,就去了新房,卻再也沒有出來。
當夜,水連環站在新房窗戶外,見鄢商慈和孟傳聞親切地摟在一起,一把銀針撒手而出……
孟傳情醒過來時,已是次日清晨。桑幼憂昨日安排人休整了武林莊,便一直守在他的牀邊,一夜未睡。見他醒過來了,自是欣喜。哪知那人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商慈醒了嗎?”
桑幼憂搖搖頭。孟傳情沉默了片刻,似是又想起了什麼,突問:“水連環呢?她有沒有怎麼樣?”
桑幼憂悶聲道:“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問,姐姐怎麼樣啊?究竟什麼時候你纔會問到我?”
孟傳情笑了,道:“表妹,那是因爲你在我身邊啊,若是你不在,我自然會想起你的。看着你好好的,我也就安心了。”
桑幼憂輕笑,“就會說好聽話。”
孟傳情又問:“她們都怎麼樣了?”
桑幼憂道:“表哥表姐都沒事,就是水連環……”她頓了頓,又道:“昨夜表哥與嫂子洞房的時候,她弄暈了表哥。”
“啊?”孟傳情吃驚,“現在什麼時辰了?他們洞房了嗎?”
桑幼憂道:“沒有,表哥到現在都還沒醒。可是,神醫的舉動讓姑父非常震怒,不僅打傷了她,還將她關進了地牢。”
孟傳情聽後,心中說不出的感動,連環她這麼做是爲了我吧?我又怎能讓她身陷顯境?破壞了父親的計劃,父親定然不會放過她。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讓她安全離開武林莊。想着,他便對桑幼憂道:“我餓了,有沒有吃的?”
桑幼憂欣然道:“有,你等着,我去給你端來。”飛快地跑了出去。
孟傳情扯下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原本那張俊俏的臉,下牀離去。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喬裝的必要了。
武林莊的前身是地方一霸之所,地牢是用來關押強搶的良民,桑幼憂買下府邸後,地牢也留了下來。孟傳情趁桑幼憂出去爲他弄吃的時間,偷偷去了那裡。
地牢的感覺很不好受,這時常讓孟傳情想起小時候父親一不高興就將他關進牢裡的事。武林莊無論搬到哪裡,地牢是必不可少的,這是孟凡塵對桑幼憂唯一的要求。無論是對手,還是下人,亦或是身爲其子的孟傳情,都曾在孟凡塵的威嚴之下被狼狽地扔到過地牢裡。
孟傳情以爲,這個新地牢有朝一日定會迎來他這位首個主人,卻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是水連環。
水連環臉色蒼白靠在鐵牢角落裡,不知在想着什麼。孟傳情站在外面靜靜地看着,心裡很不是滋味。這場戰爭本不必將她牽扯進來,只是她還太良善了,無法做到冷眼旁觀。
水連環見了他,擡起頭,強笑着問道:“你好些了嗎?”
孟傳情點頭,“下次不要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了。”說着他伸手欲扯斷牢門的鐵鏈,卻發現自己絲毫內力也使不出。
水連環看着他,“你做的事,不也危險嗎?在不瞭解對方的實力之前,不要輕易出手,這是每個江湖人都有的警覺,你太沖動了。”
孟傳情看着她的眼睛,有些生氣,“這不是衝動,因爲他們都是我的親人,在生死關頭,是沒有那麼多時間考量的,我只想他們都活着。凡是我要守護的,就絕不會讓人輕易奪去。”
水連環愣了一下,喃喃道:“做你的親人,真幸福。”
孟傳情彷彿沒有聽見,他四處看了看,道:“這裡沒有人守着,你先委屈一下,我等一下想辦法救你出去。”他正說着,就感覺一道劍氣劈來,匆忙側身躲開,那劍氣正好劈在了鐵鏈之上,鐵鏈應聲而斷。
莊伏樓提着劍走了進來,看着孟傳情,訝異道:“傷的這麼重還能躲開?”孟傳情對劍氣的敏感,遠遠超乎他的想象,他本身的目標就是鐵鏈,哪知那人的反應竟如此迅速。他並不知道,孟傳情有着野獸般的神經,對於危險,比任何人都要警覺。
孟傳情對於自身的體質早已見怪不怪,見了莊伏樓,他甚是高興:“莊兄,你也是來救她的嗎?正好你可以帶她離開。”
水連環緩緩走了出來,“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孟傳情猶豫道:“我……暫時不能離開……”
“帶她一起走!”明白孟傳情心底的顧慮,水連環一句話脫口而出,“你可以帶她一起離開,我一定會治好她的。”
見孟傳情還在猶豫,莊伏樓也勸道:“師妹說的沒錯,我們一起走吧。”
“呃?莊兄?”莊伏樓異於之前的態度讓孟傳情有些摸不出頭腦,先前他不是一直反對自己帶走商慈嗎?
莊伏樓道:“我已經沒有理由再去反對了,你爲他們的付出,我都知道了。”
此刻,孟凡塵在房間裡打坐療傷,孟雪夜突然闖了進來。“主人,二公子和莊伏樓帶着水連環離開了地牢。”
孟凡塵睜開眼睛,沉聲道:“傷的那麼重,還在爲別人着想嗎?”
孟雪夜道:“我這就去攔下他們。”
孟凡塵卻叫住了她,“你若攔得住,昨日也不會那麼狼狽了。讓她去,只有她的機關術才攔得住他們。”
孟傳情三人出了地牢,便穿過院子直奔鄢商慈所在的主樓,殊不知幾人的身影動作,早已被人盡收眼底。
武林莊最高的一座樓閣,位於主樓對面,是孟凡塵夫婦居住的烏榭。此時,兩個女子站在烏榭房頂,俯視着下方的院子。白衣女子是孟雪夜,她身側的黑衣女子,正是千機子的獨傳弟子,夏星辰。
夏星辰一身勁裝,在晨曦的映照下,盡顯其華。她身材婀娜多姿,細腰如柳,媚眼如絲,額頭光滑細膩,兩鬢各垂一縷秀髮,直至肩頭。頭上髮飾雖少,卻不失芳華,烏黑的秀髮垂背而下,發髫上插着一根翡翠製成的蝴蝶玉簪子,翠玉成雙,爍爍其華。着裝雖不及孟雪夜華麗,冷傲的神態卻是讓人一眼難忘。
“我們爲什麼要站在這麼高的地方?”孟雪夜很是不解,要攔截他們,不是應該與之正面相對嗎?
聽了孟雪夜的話,夏星辰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嗤笑道:“你難道不知道站得高才看得遠嗎?”
孟雪夜頓時語塞,見她又將目光投向了孟傳情三人,也跟着望去。夏星辰冷笑一聲,問:“哪個是你們的目標?”
孟雪夜答道:“穿白衣服的那個,莊主的小兒子,如果可以,最好將他們三人一起拿下。”
夏星辰微微一愣,“看起來不大……居然能破我的天關,那麼,不知道接下來的關,你能不能躲過呢?”說着,她將雙手緩緩舉起,十指微張,輕輕舞動,無形中,似乎有什麼力量牽扯着雙手。
孟雪夜見她兩手空空,雙指也沒有什麼奇特之處,只當她是在顯擺自己白皙無暇的玉手,遂問道:“他們之中,有一個可是劍神,你有把握嗎?”
夏星辰詭秘一笑:“你且看着!”她猛地將右手向前一揮,似是將什麼撒手而出。隨着她的手勢,孟傳情三人所在的地面突然裂開,幾人猝不及防,腳下一空,紛紛掉了下去。
孟雪夜看得目驚口呆,正欲拍手叫好,卻見夏星辰臉色一變,喃喃道:“果然很強呢。”
下方,孟傳情和莊伏樓各自單手撐着裂縫一邊,水連環被他們緊緊地夾在中間。孟傳情因爲重傷,勉強支撐,莊伏樓在一旁鼓勵道:“孟兄弟,撐住!”
“哼!徒死掙扎!”夏星辰眉毛一挑,雙手驀然前揮。
就在她出手的同時,對面房頂忽有數柄飛刀射來,一個黑衣人躍向屋頂,在夏星辰和孟雪夜躲閃飛刀的同時,飛身而下,一把抓住孟傳情和水連環向上提起。待兩人反應過來時,黑衣人和莊伏樓已經各自抱着一人,從屋頂飛躍離開。
望着幾人離去的背影,夏星辰是一陣氣惱,繼而又恢復平靜,冷然道:“一羣有趣的獵物,我要看看你們能掙扎到幾時!”說完,她舞開雙臂,如大鳥般飛躍向前,飄然落地,追出了武林莊。
屋頂上,孟雪夜暗暗心驚:這個女子的輕功竟也如此了得!
黑衣人帶着孟傳情三人到了一處破廟。孟傳情神智已經有些渙散,卻還是一把抓住黑衣人胳膊,問:“是你嗎?”
這一問,讓水連環和莊伏樓一頭霧水,黑衣人卻笑了,摘下面巾,道:“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原來她竟是化名殷孃的飛龍引客棧老闆娘——南無詩。她搖搖頭,似是有些無奈:“這纔多久,你怎麼又弄了一身傷?”
孟傳情苦着臉,道:“時運不濟唄!”他看了看周圍幾人,水連環身體有些虛弱,莊伏樓因昨日之戰身上也帶着輕傷,而自己,怕是一名普通的混混都能打倒。這種形勢,帶商慈出來反而受累。
孟傳情依然放心不下,對南無詩道:“你能幫我把商慈帶出來嗎?”
南無詩臉色沉重,道:“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想着她?先把自己的傷養好了再說吧!”
孟傳情道:“我只是擔心,這一走,怕是再見商慈就難了。父親本就是借商慈的成親引我回來,若我再離開,他說不定還會用其他計謀傷害商慈。這個時候,只有商慈在我身邊,我才安心……”他說着說着,竟猛然倒了下去。
水連環急忙探了探她的脈搏,道:“只是傷重暈過去了,要儘快給他療傷。”
莊伏樓伸手就要爲孟傳情療傷,南無詩卻攔住了他,“趁這個時候,帶他走,回飛龍引再療傷也不晚。若他醒來,必然要回去找鄢商慈,到時只會惹麻煩。”
水連環和莊伏樓對望一眼,有些猶豫,“如果這樣,他醒來後會生氣吧?”
南無詩笑道:“他現在弱的跟一隻小貓似的,再怎麼生氣,也不能拿我們怎麼樣?”
莊伏樓沉吟片刻,道:“我們還是尊重孟兄弟的想法吧。”
南無詩道:“他若怪罪,有我擔着。”見兩人還是有些猶豫,她又道:“不然你二人回去找鄢商慈,我帶他回飛龍引如何?到時,他必然會對兩位感激不盡。”她話中暗含譏諷,這兩人聽後臉色都有些難看。
南無詩說完便出了廟門,口中還道:“我這就出去找馬車,兩位請自便。”
兩人看着她離去的背影,一時怔住了。莊伏樓半晌才問:“師妹,你知道她和孟兄弟什麼關係?”
水連環道:“不知道,我們還是跟着她吧。”
南無詩很快就找來了一輛馬車,幾人帶着孟傳情坐着馬車緩緩徐行。大致有一半路程後,南無詩突然下車,對莊伏樓道:“煩請兩位送他回飛龍引。”
水連環問道:“你去哪兒?”
南無詩看着依然沉睡的孟傳情,道:“回去找鄢商慈。”她的反覆無常,讓這兩人百思不得其解,遂追問道:“爲何現在回去?”
南無詩道:“以小孟的個性,倘若見不到鄢商慈,使起計來,只怕我們誰也應付不了。所以,我們必須將鄢商慈帶出來。但若我一早回去找鄢商慈,他也是不放心的,定會堅持在破廟等着。如今行了這半日路程,早已遠離莫邪城,追他的人也該甩掉了,就算他想在此地等着也無妨。”她看着莊伏樓,道:“他醒來後若是堅持在這裡等着,就由着他吧。”
水連環和莊伏樓怔怔地看着她,一時說不出話來。這個女人,好深的心機,或者說,她對孟傳情還真是瞭解。一切都安排的如此周到,讓人覺得可敬,卻也可怕。
“還好她不是小孟的敵人。”水連環看着南無詩離去的背影,喃喃道。不再多做停留,兩人駕着馬車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