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羣強健的公牛闖進了一塊花園。
大夏的宴會,尤其是宮廷宴會,是嚴肅而充滿了威嚴,甚至充滿了肅殺的。一人一條石案,上面按照身分地位分別放置不同的酒餚,夏王敬酒一次,衆人飲酒一杯。除各大巫家家主和各大天候這樣級別的人物,其他參與宴會者不得隨意走動,不得隨意出聲,不得隨意飲酒以及品嚐食物。若是帶上了祭祀性質的宴會,則規則更加森嚴百倍,甚至就連呼吸的聲響都受到嚴格的限制。
而海人的宴會,是輕鬆而浮華,帶着一點兒腐爛的蘋果所散發出的特有的酒精氣息。每一場海人的宴會,都是纖細而精緻的,紅男綠女,輕鬆自如的在會場內遊樂嬉戲,盡情的享受着他們亞特蘭蒂斯的高度文明所帶來的各種奢靡。
大夏的宴會是一塊黑漆漆散發着冷氣和肅殺的花崗岩。海人的宴會就是一團覆蓋上了絢麗的羽毛和天鵝絨,用寶石的反光點綴的錦繡。
夏頡一行人走進莫維爾的莊園時,看到的是花團錦簇,嬌媚的少女和高大俊朗的年輕人身披最薄最細近乎透明的紗衣,好似海人傳說中的天神一樣輕鬆快活的在茵茵綠草上走來走去。數裡方圓的草地上,到處都是華美的噴泉和各種精美的雕塑,‘嘩嘩’的水聲有如音樂一樣悅耳。噴泉裡噴出來的,不是普通的水,而是芳香撲鼻的香精。刻意加溫到極高溫度的噴口將一部分香精氣化,夜風吹過,莊園內到處是香風陣陣。
草地的兩側,是兩座佔地面積極大的花圃,裡面盡是一些夏頡不認識的奇花異卉。那開得熱熱鬧鬧的花叢上,一點點閃動着熒光的花粉被微風吹起,好似一蓬蓬璀璨的煙花飄過天空。
一陣大風正好吹了過來,那花叢裡一大片閃動着熒光的粉紅色蒲公英一類的植物突然飛出了大片雨傘般的種籽,那一大片一大片粉紅色的熒光飄忽着飛上天空,在人羣中輕盈的掠過,引來許多身披白紗的海人少女的歡呼和追撲,歡聲笑語將衆人的耳朵塞得慢慢的。
草地的盡頭,是一片乳白色華麗精緻的宮殿羣,細長好似美人脖子的圓柱一排排的聳立在那宮殿前。圓柱的頂端閃動着白色的火光,那乳白色毫不刺眼的光芒將莊園照耀得有如白天一樣明亮。
宮殿羣后方,應該是一片果園,因爲夏頡聞到了各種水果的芬芳。自幼就在山林中長大,夏頡能清楚的分辨出那香氣中有桃、梨、葡萄等等各種各樣不同季節水果的味道,有春天的、也有夏天的、有秋天的、更有冬天纔會長出的一些奇異的果子。他不由得惡意的揣測道:“莫非莫維爾他家還在自家房子後面用塑料大棚種果子吃麼?”
剛剛踏足莫維爾莊園的草地,一隊三百餘人的儀仗隊剛剛手持各種旗子、長槍、長號等物威嚴的列隊迎上來,夏頡就突然感到身上一沉。隨之而來的,是他的精神力和外界各種能量突然失去了聯繫,甚至體內的土性巫力都是一片紊亂。
夏頡吃驚的說道:“不對!”
刑天大風已經低聲叫道:“操!我,我,我已經無法從外界汲取任何力量了。”
刑天玄蛭等人也是齊刷刷的面色一白。空氣中有一種很古怪的能量波動擾亂了或者說是驅除了所有的天地靈氣,並且這種能量波動甚至能對他們體內的巫力造成干擾。刑天磐偷偷的嘗試了一下,他動用了平日裡十倍的力氣,才能在手上凝聚出一個小小的風球。
也就是說,自從踏上了莫維爾家的這片莊園,夏頡他們這些大巫的實力全部降低到了正常水準的一成左右。
廣成子他們剛剛踏上草地,面色同樣是微微一變。但是很快的,他們身上同時閃過一層肉眼幾乎不可見的微光,一行煉氣士同時露出了不屑的笑容。多寶道人給夏頡、刑天大風傳音道:“勿慌,你們是巫武,不是巫士,這等手段於你們並無大用。僅以肉身的力量,他們能奈何你?”
夏頡心中頓時大定,他笑了幾聲,點頭道:“不錯,我們不能調動巫力,雙臂依然有無窮力量。”但是他面色立刻一變,他冷哼道:“不過,若是在戰場上他們能動用這種手段,怕是我大夏的巫士,就全得趴在地上。”
刑天大風、刑天玄蛭面色同時慘變。只有廣成子渾然不在意的說道:“這等小術並無大用。若是我煉氣之人自身已成一天地,則外界天崩地裂,也與我等無損。大巫若是能進窺天神之道,卻也不怕這等手段了。”
刑天大風的額頭上立刻滴下了冷汗。煉氣士自成一個天地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修爲,但是大巫進窺天神之道,這需要什麼樣的實力他卻是知道的。如今整個大夏,也許除了隱巫太弈,就找不出第二個進窺天神之道的巫。也就是說,如果海人能夠將這種不知道是禁制還是什麼樣的能力運用到戰場上,大夏的軍力立刻就要崩潰一大半――失去了和外界能量的感應,巫士們根本談不上持久作戰,除非他們能有無窮盡的原玉。
一臉笑容的莫維爾已經快步迎了上來,他很是雍容而優雅的朝夏頡等人行了一禮,微笑道:“歡迎諸位,請隨意罷,我們亞特蘭蒂斯人的宴會,是非常自由的。夏頡大人,您是夏國的使節,您能跟我過來一下麼?我替您引見一位尊貴的人物。”
真正是好似一羣公牛闖進了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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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人的宴會,所有的食物和美酒都放置在一條條長木桌上,這些木桌隨意的放置在草地上、花叢中或者宮殿兩翼整齊而稀疏的樹林裡,任憑參加宴會的人取用。當然了,宴會裡最好的食物、最好的酒,自然是擱在了宮殿正門外那一尊巨大的海神雕像下的長桌上。
莊園裡數千名參加宴會的海人很自覺的避開了那幾列長桌,只有一些最爲神氣、最爲俊朗、身上衣飾最爲華麗的男女,纔會偶爾過去取用一些酒餚,和身邊的人愜意的一邊品嚐美食,一邊漫無邊際的交談着。海人的社會等級制度是極其森嚴的,同樣是參加宴會的人,只有黃金十二家族的人,才能在海神雕像下的長桌上取用食品和飲料。
但是,白來了。早就饞得口水流出了三尺長的白,在夏頡跟隨莫維爾去宮殿內的時候,就飛撲到了那最大的一張長桌上那一整頭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烤公牛上。整個宴會數百張長桌上,也只有這麼一頭烤公牛。一般而言,這是海人宴會上獻給海神的祭品,一般情況下,爲了表示對海神的尊敬,海人是根本不會碰那公牛一丁點的。
而這頭巨大、壯碩、體長有三丈多頭頂生了四支彎角的公牛,也是隻有執政官級別的海人召開宴會時纔有資格燒烤的東西。它就這麼匍匐在一個巨大的金盤上,金盤下有保溫的裝置讓它維持在剛剛出爐的狀態中,一滴滴的油脂從那黃澄澄的牛肉上滑落,落入這金盤裡,濃烈的肉香隨着夜風飄得老遠老遠,甚至蓋過了那些香精和鮮花所散發出的馨香。
十幾名高傲不可一世的俊男美女正從那最大的一張長桌上取了幾瓶年份古老的果子酒,幾個僕役正小心翼翼的取來湛藍色的水晶杯給他們滿上美酒,白已經撲到了那頭象徵意味大過於實際用途的公牛上。
鋒利的爪子一劃,公牛碩大的腦袋‘颼’一聲飛出老遠,正好砸在了長桌前兩名趾高氣揚的年輕人頭上。那比籮筐還要大了好幾圈的牛頭將那兩個倒黴蛋砸得‘吱兒’一聲慘叫,七竅噴紅的暈倒在地。
而白呢?流淌着口水的白欣喜若狂的發現――公牛的肚子裡還填塞了許多極其美妙的食物!白樂大了,它雙臂揮動如風,‘吼吼’的咆哮着將那祭神的公牛撕成了粉碎,一邊往嘴裡塞着牛肉,一邊將那公牛肚子裡的一堆零碎全掏了出來。
一邊大肆的吃喝,白還將他不喜歡的那些牛肉和牛骨頭到處亂丟。他最討厭吃牛肚子上的那些累贅不甚勁道的肉,於是他將整整一扇牛肋骨連同一大片牛肚子上的肉狠狠的掀飛。幾聲慘叫,四個嬌滴滴的海人貴族少女被那屏風一樣呼嘯掃蕩而來的牛肉拍飛了出去。原本打扮得乾乾淨淨華麗無比美麗絕倫的四個大美人兒,一個個噴着白沫滿身塗着滑膩的油脂掛着一片片的碎肉,張牙舞爪的飛出了十幾步才倒在地上。
白在這裡大肆的吃喝打鬧,莫維爾莊園的衛兵正在考慮是否要出手將這一頭古怪的野獸抓住的時候,刑天大風他們也招惹了極大的麻煩。
刑天大風兄弟六個,是徹頭徹尾的紈絝子弟。除了刑天玄蛭還稍微冷靜多智一些,其他五個哪個不是在安邑城上屋揭瓦的貨色?在西坊爲了爭奪美貌的姑娘,他們也不知道和別的巫家的紈絝鬥毆了多少次。這一次,他們本性又暴露了。
除了刑天玄蛭在一條長桌上拎了一瓶果酒自斟自飲,刑天大風他們五個同時走向了一羣正花枝招展的走過的海人少女。
刑天大風伸手攔住了那十幾名少女,‘哈哈’大笑道:“喂,你們這些姑娘,一晚上多少玉錢?”
話剛出口,刑天大風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這裡不是粉音澤,這些少女更不是那些被大夏軍隊俘獲後販賣去西坊的奴隸。一見面就直接問人家一晚上多少玉錢,似乎是有點不合適的。
他還在想辦法補救這個致命的失誤,一旁更加莽撞的刑天荒虎已經伸手抓向了一名海人少女。他大笑道:“嘿,大哥,那個老頭兒叫我們隨意嘛。這個妞兒我喜歡,嘿嘿,海人的女人,胸脯都比我們大夏的女人大了一大圈呀。”
一道疾風從旁地裡刺了過來,刑天荒虎急抽手,一柄尖銳的刺劍堪堪滑過刑天荒虎的手指。那使劍的海人青年顯然也是一個高明的劍客,眼看刺劍沒有傷到刑天荒虎,他手腕一抖,那劍尖幻化成十幾點寒星,帶着隱隱的破風聲刺向了刑天荒虎上身的數大要害。那青年怒喝道:“你們這羣無禮的未開化的野人,她是我的未婚妻!”
刑天磐突起一腳,近乎偷襲一樣踢到了那年輕人的小腹上,將他遠遠的踢飛了出去。那青年仰天一口血噴出,倒在地上死活不知。刑天磐怒道:“是你未婚妻又怎麼?難道我兄弟還配不上你的未婚妻麼?喂,女人,你願意給我兄弟做小妾麼?”
一旁參加宴會的海人貴族們驚悚萬分,很多打扮得富麗堂皇的中年女子已經失聲尖叫道:“衛兵!衛兵!抓住這些野蠻的傢伙!”甚至有幾個貴婦人已經尖叫着翻着白眼暈倒在地,頓時她們身邊立刻圍上了好幾個男子,殷勤的幫她用力的‘按摩’胸口,幫助她呼吸。
一隊隊衣甲鮮明的小公雞衛兵――就是那種衣冠華麗穿戴着老式鎧甲的巡邏兵――急匆匆的從四面八方跑了過來。幾個領隊的海人將領趾高氣揚的在那裡宣讀道:“按照偉大的亞特蘭蒂斯的法律,凡是公然猥褻貴族女子者,沉海處死。”
站在一旁看熱鬧的多寶道人喃喃自語道:“這,我們要管這些事情麼?沒想到,這幾個小娃娃的火氣這麼大。”
廣成子淡然擡頭,看着天空那點點星辰,淡淡的說道:“管他作甚?一切緣法,皆爲因果。這是他巫教的因果,和我等有何關係?”
這幹修養極好的煉氣士雙手揣在袖子裡在一旁冷眼觀看,一個個臉上都帶着溫暖的微笑,夜風吹過,他們身上衣袂飛舞,飄飄然有出塵之態,不沾染一點兒世間的糾紛。刑天大風他們則是大聲呼嘯,雙拳如飛,打得一干嘴裡拼命唸誦亞特蘭蒂斯法典的海人衛兵雞飛狗跳,那些衛兵珍若生命的盾牌和鎧甲被他們撕紙片一樣撕成粉碎,一隻只驕傲的小公雞瞬間變成了脫毛的老山雞。
刑天大風也有火氣,他不斷的給幾個兄弟低聲打招呼:“這羣海人還敢和我們拖時間,背後計算我們?狠狠的揍他們罷!我們怕什麼?”
刑天玄蛭雙目發亮,他也衝進了戰團,雙手籠罩着濃濃的一層寒氣,打得那幹海人衛兵雞飛狗跳,被凍得渾身直哆嗦。
兄弟六個底氣十足的將戰團不斷的擴大。大夏和海人交戰數千年,海人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大夏的使節下過手,他們嚴格遵守着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所謂風度和傳統。哪裡像大夏,就上一任夏王在位期間,打死打傷的海人使節都超過十幾波啦。
隨着吃飽喝足的白的加入,草地上的打鬥更亂了。這頭越來越不良的貔貅,他雙爪只往那些海人衛兵高聳渾圓結實的臀部上下功夫,就好像這些衛兵就是他最喜歡的豬一樣。一道道深深的血痕出現在那些白皙的屁股上,一個個衛兵疼得大聲尖叫。
而那些海人貴族呢?他們竟然好整以暇的圍成了一個很大的圈子,靜靜的觀摩着這一場歐鬥。一枚枚精美的金幣在他們的手上傳遞着,他們在用這一場歐斗的結果打賭。一羣滿臉驚惶不斷的用手捂住自己眼睛的貴婦,則是在指縫裡偷窺那些屁股被白劃開,褲子被白扯成粉碎的衛兵,甚至還偷偷的和身邊的同伴竊語評價哪位衛兵的臀部更加挺翹、那位衛兵的本錢更加雄厚。
莫維爾領着夏頡走過了他的宮殿,從後面一扇小門走到了一片果園內。正如夏頡所聞到的,這一片果園裡有着數百種果樹,每一棵果樹的枝頭上都是果實累累。行走在樹林裡,不時有果子磕在夏頡的腦門和肩膀上,那果香益發的濃郁。
兩人無聲無息的行走了一段時間,大概在果林內行走了一里多地,林子裡冒出了一塊原形的草地。草地上放了一張圓桌几支木凳,圓桌上擱了幾支瓶子上蓋滿了蜘蛛網的美酒,一名身穿海藍色長袍,頭上戴了一頂奇怪滑稽的圓錐形高帽的老人,正坐在凳子上,靜靜的看着夏頡。
莫維爾朝那老人恭敬的行了一個禮,隨後他朝夏頡介紹道:“夏頡先生,這是我們亞特蘭蒂斯最爲高貴的,海洋神殿海洋祭司的一員,漢?通古拉斯先生。同時,他也是我的外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