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輕輕揚;屋內,低吟的佛音帶着絲絲禪意,在院落圍繞。
長髮,輕輕垂在身後,她已穿上一襲素雅袈裟。寬大的裟袍將她那曼妙的身材盡數掩下。雙膝,跪在那柔軟蒲團之上,兩行清淚,望着那佛像,緩緩墜落。
“方施主,你真的想好了?”師太手捏拂塵,看着這消瘦的背影,眼裡卻隱有一絲惋惜。
聽到師太再次這麼問,她含淚點頭,泣聲道:
“慧嬋師太,若苒已經想好,懇請師太爲若苒剃度。”
她一臉的堅毅,那滑落的淚仿若未覺。腦海裡,一幕幕翻過的是與那人的朝夕相處,以及自己父親對自己的疼愛。
她做不出選擇。一方是自己的父親,一方是自己愛的人。
“斬卻三千煩惱絲,昔日種種,塵歸塵,土歸土,施主,你能做到?”
面對若苒師太這一輕問,方若苒卻是輕身一晃,割捨,最是難爲。合上的眼,卻阻止不了那兩行滑落的淚。
良久,她的眼再次睜開,眼眸卻已通紅一片:“若苒能做到。”
“出家人不打誑語,施主,你若是真能做到,便面對佛祖,再說一遍吧,阿彌陀佛!”慧嬋輕吟佛號,退到一邊。
師太已將選擇權交給了方若苒自己,若她真能在佛祖前做到,那麼爲她剃度,師太也不好推遲什麼了。
**的佛像,因爲年代的關係身上那層鍍金已經暗淡,卻絲毫不影響佛像該有的**。
緊盯那佛像,若苒的耳邊響起許多道聲音,但都是一句話:你真的能做到嗎?
“我真的能做到嗎?”方若苒突然迷惑了,整個身子癱軟在那不大的蒲團之上,淚,漸糊雙眼。
能做到嗎?不能!可做不到,那痛將會常伴她每一個夜晚,那是噩夢與好夢的交接。她已經再也受不了,那腦海裡浮現出父親離去的模樣,和自己那一槍刺入綰頃尋時他的神情。
“爲什麼……”她仰天大哭,任憑淚在臉頰流過,哭紅了的眼已經伴有輕微刺痛。
“老天爺,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慧嬋師太守在一旁,看着這孩子那悲痛欲絕的神情,只得搖頭道:“癡兒、癡兒……”
哭累了,方若苒蜷縮在那蒲團之上,看着一旁的師太,哭道:“師太,我能剃度嗎?”
“塵緣未盡,煩惱未清;放不下、斬不得、度不了,我佛慈悲,阿彌陀佛。”師太搖頭,剃度之事,本是緣分,若無緣,強求不得。
只是,方若苒卻並未打算終止自己的打算。
“好,既然師太你肯不收我,那我便在這佛前剃度,讓佛祖作證,入這沙門。”方若苒的身手自然是比慧嬋師太高出不少,她出手,慧嬋師太只得避過,只是那剃刀卻是被她奪過。
“方施主,不可;你塵緣未盡,剃不得啊!”
面對慧嬋師太的勸誡,方若苒輕聲一笑,道:“蒼天已讓我生不如死,難道這沙門,也得將我拒之門外?”
言罷,方若苒貝齒輕咬下脣,抓起自己一縷長髮,剃刀往下。
無聲,長髮斷。方若苒眼裡的淚,順着那一縷長髮的墜落,開始不斷涌出,而她卻從心裡開始感到一絲解脫。
剃刀再起,慧嬋師太已經阻止不了,唯有手捻佛珠,立在一旁輕聲吟唱着那聲聲佛音。
長髮,又是一縷,眼看那剃刀將要再次將那長髮割斷之時,屋內卻是憑生一道風。風過,嘭得一聲響,那剃刀竟被什麼擊落在地,長髮依舊在方若苒手裡拽着。
看着那從自己手裡滑落的剃刀,佛像前還有一柄潔白如雪的劍倒插入地,方若苒知道那想見不敢見的人還是找到了這裡。
“你來做什麼?”她未轉頭,卻聽到身後腳步沉重。他本有傷,先前那一擊又是奮力擊出,定然已經牽動了他的傷口。
綰頃尋不答,既直徑走到他身旁,雙膝緩緩跪倒那地上,拾起剃刀。
“你、你要做什麼?”見他如此動作,方若苒猜不到他還要做些什麼?
綰頃尋依舊沉默,面沉如水,手裡的剃刀突然一揮,一縷長髮卻是緩緩自頭頂下落。看着他將自己的頭髮剃落,方若苒感到自己的心裡一痛,吼道:
“你幹什麼?”
綰頃尋停下手裡動作,轉過身,看着她,輕聲道:“你做什麼,我便做什麼?”
“你、你爲什麼要這樣做?”方若苒的淚流不完,依舊在往下滴落。
他看得心裡一疼,柔聲道:“你了,你又爲什麼這樣做?”
“我爲什麼這麼做,我爲什麼這麼做?”方若苒哈哈笑着,仿似對這個問題感到可笑,但更多的是無奈。
不這麼做,她又能做些什麼?報仇,她下不了手;不報仇,她於心何安?
邵亭與夏蘭已經到了屋前,看着屋內兩人,他們自覺地停下了腳步;有些事情,容不得別人插手,他們明白。
“你走吧!”良久,方若苒卻是開口,語氣裡,漸漸浮上一層冰冷寒意。
走?聽到這話,綰頃尋愣在原地,半晌後,卻是別過頭,看着那佛像,不發一言。
他的此番動作卻是與他以往行爲大相徑庭,夏蘭疑惑地望了一眼身邊的邵亭:“你教他的?”
“什麼?”邵亭不解。
“死皮賴臉!”
呃……邵亭不知道此時應該怎樣形容自己內心的苦澀。難道,我在夏蘭的心裡,就是一個死皮賴臉的人?真失敗!
“人家自學成才的不行啊!”說這話,邵亭的臉卻是難得一紅。我這也是爲他們好,這是好事、是善事,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呵……”夏蘭顯然不信。
殿內的二人卻無殿外那兩人的閒情逸致,紛紛沉默。慧嬋師太早已退到一邊,這些事,方外之人,不參與。
“你在逼我嗎?”方若苒再也不是之前那活潑的丫頭。一場變故,她已成熟,這一點,誰都清楚。
綰頃尋搖頭:“我不願強迫你。”
“那就將剃刀還我。”方若苒伸手去奪,卻被綰頃尋一把挽住,看着她,眼裡溫柔涌現。
“不可能。”綰頃尋的語氣從未如此霸道過,方若苒看着他,仿似初始。
“嘖嘖嘖……”倚在門邊的邵亭擺頭輕笑:“偶像劇,還是青春版;嗯,名字就叫,霸道少爺別亂來,一定會有收視,我發誓!”
見他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夏蘭有些惱道:“他們如此,你還在這裡幸災樂禍,有沒有同情心啊?”
邵亭一臉憋屈地看着身邊同情心氾濫的夏蘭,道:“姐姐,你懂不懂什麼叫愛是纏、愛是綿、愛是纏纏綿綿啊……哎呀……”
邵亭沒來得及說完,便覺自己臀部被什麼一踢,看着身邊已是滿臉紅霞的夏蘭,邵亭腦海裡此時只有一句話:居然被一個女的踢了屁股,這女的還蠻漂亮的,要不要踢回來了啊?
綰頃尋的手不敢用力,輕輕挽着,方若苒卻也沒有掙脫。看着被他緊握在手裡的剃刀,突然冷聲一笑:
“你以爲,沒了剃刀,我就剃度不了嗎?”
什麼?綰頃尋一愣,卻見方若苒另一隻手已經抓向了自己的頭髮。
“住手。”一聲嬌哼,卻見一道風來,那扯住自己頭髮的手也被來人握住。
邵亭也是滿臉後怕,哪裡知道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看着方若苒,他輕聲一嘆:“你父親已去,難道,你還要這個世界再多一個生不如死的人?”
“會嗎、他會嗎?”方若苒笑道,看着綰頃尋,眼裡一陣痠疼。
綰頃尋看着他,幾次張開嘴卻終究說不出那個字。情急之下,邵亭突然一把扯開了他身前衣袍,露出他的胸膛。
方若苒下意識地想要避開,可當目光掠過他胸膛之時,卻不得不停下。那裡,被銀槍刺出的傷口,血肉模糊,本應該結痂的傷口,此時,鮮血又已滲出。
方若苒突然一把掙開了兩人握住的手腕,輕輕扯着那敞開的衣袍,惱道:“怎麼會怎樣,我走得時候,你傷口明明已經結痂了,這、這又怎麼了?”
“沒事。”綰頃尋搖頭笑道,見她依舊如此關心自己,不由得心裡一暖。
綰頃尋沒有說出原因,邵亭卻沒有打算隱瞞:
“你離去後,他茶飯不思,到處尋你蹤跡,那新結痂的傷口哪裡承受得住他這般折騰,若是找不到你,都不知他自己何時能被折騰死。”
聽了邵亭的話,方若苒只覺自己心裡苦緒涌上,泣聲道:“不值得,不值得啊……”
“值得!”綰頃尋答得很簡單,雙手一把握住那牽着自己衣袍的雙手,卻是再也不想鬆開。
“不能、不能的……”方若苒心裡發苦,綰頃尋對自己父親那一劍,讓他們之間便多了一層阻礙,方若苒跨不過,綰頃尋也難以跨過。
看到他們這般,邵亭不禁有些生氣,惱道:
“好啊,你不是要出家嘛,那我就代綰頃尋告訴你;哪家尼姑庵要敢收你,我便屠那尼姑庵;哪家佛廟膽敢容你,我便要那佛祖前,血濺三尺!”
邵亭的語氣凝重無比,臉上更是流露出一股狠氣,直讓屋內的人都呆了。
“爲什麼、爲什麼你們都要逼我……”
方若苒垂下了頭,到此刻她也明白了,出家,怕是再無可能了。不僅,是因爲邵亭那惡毒的誓言,更因,心裡那份執念,已然根深蒂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