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蘭陵侯府一段距離,高彤絲卻又有些遲疑。
她要怎麼將這幾位夫人聚在一起,又要怎麼透露給她們那些可以讓她們津津樂道地咀嚼一輩子的消息呢?
現在下帖子的話……她們會來嗎?
高彤絲出府前只憑着一時腦熱,並沒有將事情想了一個周全。
她只知道現在她看到了希望,可以讓有關於鄔八月的流言消退下去。
而現在她卻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
空有想法,沒有具體實施的過程,的確是沒辦法將這一件事辦妥當的。
就在高彤絲腦子高速運轉,細想計劃的時候,她忽然覺得周圍似乎有人在盯着她。
這種感覺十分強烈,她抿了抿脣,感受着這樣的注視是從哪兒來的。
然後她捕捉到了那樣強烈被盯視的感覺的來源,迅疾地轉身。
然而還不待她看個清楚,眼前卻忽然一黑。
隨後,她便失去了意識。
軒王府中,軒王妃許靜珊正抱着孩子輕輕拍哄着。
軒王嫡長子乃是早產,身體比正常分娩出生的孩子稍弱,三天兩頭就有頭疼發燒的症狀。
好在父親疼,母親愛,這孩子倒也是個上天的寵兒,即便是藥罐子,所用的藥材也定然是天材地寶、珍貴無匹的。
細聲哭了一輪,孩子總算是收了聲,悄然睡過去了。
許靜珊讓奶孃將孩子抱了下去,扶了貼身媽媽的手起身更衣。
雖然還有幾日才能出月子,但許靜珊的身體也養得差不多了。大夫問診過後也說她恢復得還算不錯。
“媽媽,王爺這會兒還是一個人在書房?”
許靜珊輕聲問了一句,貼身媽媽輕嘆一聲。點點頭道:“也不知道王爺這是怎麼了,每日除了上朝、回王府後看看小世子,就將自己個兒悶在書房裡。也不說話。王妃見着王爺,可一定要好好勸勸。”
許靜珊抿了抿脣。心裡有一種悶痛之感。
她輕聲道:“王爺要做什麼,又何時是能聽我的勸的。還是罷了。”
許靜珊低嘆一聲,貼身媽媽不贊同道:“王妃是王爺的正妻,又是王爺唯一子嗣的母親,有何話不能同王爺說的?恕老奴直言,王爺他這般下去,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貼身媽媽頓了頓,又道:“如今王爺和高夫人的傳言也已經消退下去了。沒人盯着王爺了,王爺該鬆一口氣纔是。王爺現今這般鬱鬱寡歡的,定然是遇到了什麼事兒。王妃您是王爺的枕邊人兒,趁着王爺消沉時,和他交心相談,豈不正是加深夫妻感情的好時機。”
許靜珊面上淡淡的,沒出聲。
貼身媽媽再接再厲,壓低聲音說道:“王妃,不是老奴多嘴,您也要爲自己和小世子多打算打算纔是。王爺還年輕。將來指不定還有多少妖精要進府呢。鬥倒了一個高側妃,可不意味着能鬥倒今後所有進王府的女人。趁着現在王爺身邊兒沒有旁人,您得多生幾個兒子。坐穩王妃的位置纔是。”
許靜珊望着貼身媽媽,輕笑了一聲,道:“媽媽這話說過好些回了,可我月子都沒坐完呢。大夫也說我多少是傷了身子的,讓我定要好好養養。哪能即刻再懷。”
許靜珊頓了頓,低不可聞地道:“媽媽又不是不知道,這個孩子……我是怎麼得來的。”
貼身媽媽頓時驚得伸手去捂許靜珊的嘴,四下張望了一番,方纔鬆了口氣般道:“王妃。那事兒可再別提了啊……”
許靜珊嘆笑一聲:“好,不提。”
貼身媽媽呼了口氣。輕聲勸道:“王妃不要多想,再如何。王爺人還是不錯的,至少對您是尊重有加。夫妻之間,理解和陪伴是必不可少的。無論如何,王爺和王妃也是皇上聖旨賜婚,是一樁天定姻緣,如今有了世子,夫妻之間羈絆更深。王妃您可是要和王爺過一輩子的,現在就生了嫌隙,以後可怎麼好?”
許靜珊換好衣裳,細想了一晚上,終於還是決定尋軒王談一談。
翌日傍晚,軒王仍舊留在了書房中過夜。
許靜珊讓人去請了軒王,說是有話要和他說。
對許靜珊這個妻子,軒王還是十分敬重的。
想一想自己這幾日的情況,也不難想她尋自己到底是爲何事。
軒王讓人汲水,洗了個臉,方纔去見許靜珊。
這二人說是夫妻,給人的感覺卻只是比陌生人要好一些——他們彼此之間認識,所以算不得是“陌生人”。
貼身媽媽帶着丫鬟奴僕們魚貫而出,將空間留給了軒王夫妻。
軒王沉默地坐了下來,也不看許靜珊,低聲問了一句:“你找我……是有什麼事?”
許靜珊抿了抿脣,也輕聲回道:“王爺,你我夫妻,真的有必要這麼生分嗎?”
軒王搖了搖頭,輕嘆一聲,道:“這段時間……我對你和孩子是有些疏忽了。最近朝上……”
“朝上一切都好,最大的事情就是漠北之事,一切也都進展順利。”許靜珊輕聲接過話,道:“天下太平,未有兵戈之事。既如此,王爺也定然不是爲朝中之事而忙。那麼……王爺成日待在書房之中,是被什麼吸引住了,一待就是數日?”
軒王抿了抿脣,道:“王妃此言中,頗有問責之意。”
許靜珊搖了搖頭:“我並沒有問責王爺的意思。只是想着,你我也做了兩年夫妻,彼此之間合該親密無間,卻比友人還不如。王爺心裡在想什麼,我作爲王爺之妻,卻絲毫不知。”
許靜珊頓了頓,道:“不,或許我也並不是絲毫不知。至少,王爺的眼睛,不會騙人。”
軒王頓時一驚,擡起頭來看向許靜珊。
許靜珊輕忽一笑:“看,王爺現在的表情就在昭示着您的震驚。”
許靜珊嘆笑道:“王爺,您的眼睛能透露您的心事,您可知道?”
軒王捏住了拳,輕聲問道:“你想說什麼?”
“我不想說什麼。”許靜珊坐着,神情淡然:“今日與王爺對話,我未用‘妾身’二字自稱,便是想作爲王爺您的妻子,和您開誠佈公地談談。”
許靜珊指了指屋門:“下人們也全部都出去了,我與王爺之間的談話,不會讓第三人知曉。”
軒王長長吐出一口氣。
“你從我的眼睛裡……看到了我什麼心事?”
軒王低聲問道。
許靜珊抿脣淡笑:“看到了您的心。”
許靜珊靜靜地和軒王對視了片刻,方纔低聲道:“您心裡有一個人,您看她的眼神,和看其他女子的眼神,包括看我的眼神,完全不同。”
軒王嘴脣微動,正要開口,許靜珊卻擡手道:“請王爺先聽我說完。”
許靜珊輕輕地呼出一口氣,淡淡一笑,道:“我嫁給王爺之前,對這樁聖旨賜婚有無比的憧憬和期待。在這之前,我曾聽無數人誇獎過王爺,得這般俊逸翩翩的男子爲夫,我定然會被無數京中女子妒忌。而從新婚之日起,我便知道,現實和想象,終究是有差別的。”
許靜珊望向軒王:“您看我的眼中,沒有情,和看其他的女子一般無二。對您來說,我和她們,並無太多不同。”
軒王抿了抿脣,微微閉了眼睛。
“您看,王爺您也不是一個會說謊的人。”
許靜珊一笑,笑容卻顯得十分釋然:“我本以爲,您心性如此,我不必爲此傷心難過,畢竟這軒王妃只我一個,能伴在您身邊的,也只有我一人。即便有婚前您和高夫人……”
軒王頓時睜眼,幾乎是瞪着許靜珊。
“……之間的傳言,我也只是將信將疑,並不盡信。但沒想到……”
許靜珊一笑:“王爺您看,在您面前提到某人,會讓您有這般大反應的,或許也只有高夫人了吧。”
軒王抿脣,偏開了頭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很容易就看出來了。”許靜珊莞爾:“我說過,王爺您的眼睛不會騙人。您的眼睛會出賣您的心。”
許靜珊頓了頓:“只有在看向高夫人時,您眼裡,如同有一場風暴。”
軒王深吸一口氣,撐着雙腿站了起來。
許靜珊跟着站了起來。
“我知道了。”軒王背過身,低沉道:“我以後……會注意的。”
“您不打算結束這樣的單戀對嗎?”
許靜珊在他身後冷靜地道:“王爺,您的眼睛不會騙人,高夫人的眼睛同樣不會。她看向高將軍時,眼中是一派崇拜和依賴,滿滿的都是信任與愛意。而她看向您時,和看其他人無異。”
軒王深吸一口氣,回頭看向許靜珊道:“你說的,我都知道。你能讀得懂她的眼睛,我也能讀懂。”
“那王爺您爲什麼還要堅持,甚至因爲這一場圍繞着她而生的風波,抑鬱寡歡,難以釋懷?”許靜珊道:“您不說,但我知道。您近段時日之所以頹唐消沉,正是因爲她身處流言中心。您擔心她。”
“是,我擔心她。”
軒王爺直言不諱地,認了。
許靜珊臉上一白,笑容險些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