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一下子特別空。
鄔八月渾身的力氣陡然一鬆,跌入到高辰復懷裡。
“……皇上秋後算賬,竟能忍這麼久……”
鄔八月看向高辰復:“他到底圖的什麼?”
“皇上知曉姜太后的秘密時,只有幾歲年紀。那時他還只是四皇子,根本沒有什麼實權。先帝仍在,他即便有幾分本事查到了證據,因牽涉到姜太后,他也不敢聲張——姜太后與臣子通|奸之事若是被先帝得知,皇上身爲姜太后之子,又能有何好處?”
高辰復輕聲同鄔八月分析道:“乃至先帝駕崩,皇上順理成章地即位爲帝,也是有鄔老在暗中扶持。皇上那會兒不過是十幾歲少年,羽翼未豐,鄔老在文臣之中地位甚高,皇上不可能在那時攖其鋒芒。”
“那皇上之後手握大權,完全可以就治鄔家之罪……”鄔八月輕聲接了一句,頓時明白道:“要對重臣下手,皇上需要一個理由。”
“沒錯。”
高辰復輕嘆一聲,說道:“我想,皇上在幾年前就已經在部署剷除鄔家之事,只是那時突然冒出彤絲和小皇姨的事情,皇上不得不擱淺計劃。因爲,他並不確定還有多少人知曉此事。”
高辰復頓了頓,道:“再者,將人捧到高處,再眼睜睜看着人從高處墜落,對皇上來說,或許更有報復的快感。”
鄔八月低下眼,輕聲道:“皇上對婆母……感情真好。”
高辰復一頓。
“皇上對瑤瑤也很特別。”
高辰復將鄔八月摟緊了些。
“爺,皇上既要剷除鄔家,當初,就不該讓你娶我。”
鄔八月深吸了口氣,緩緩道:“皇上走這一步棋。是一步敗棋。”
高辰復閉了閉眼,道:“皇上深恨侯爺,對我……除了甥舅感情。多少也恨我是侯爺親子。他在部署這一步時,並沒有太過考慮我的處境。然而——”
高辰復頓了頓。睜眼看向鄔八月:“然而,我還是很慶幸皇上的這個決定。”
鄔八月吸了吸鼻子,埋在他胸口,滾燙的淚滴到他胸前,讓他覺得有些燒。
“不知道皇上會用什麼樣的方法剷除鄔家……”
鄔八月輕聲道:“我多半逃不掉,就怕……連累了你。”
高辰復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你不會有事,皇上答應過我的。”
“皇上答應了你?”
鄔八月疑惑地反問一句。撐起頭來,盯着高辰復的眼睛:“皇上怎麼會答應你?除非作爲交換,你答應了皇上某事。”
高高辰復輕輕點頭:“我答應皇上,當做不知太后暗幫淳于氏害我母親之事。自然,也不會去找太后報仇。”
“爺!”鄔八月頓時要起身,高辰覆按住她,道:“即便我不答應,我也動不了太后一根毫毛。再如何,太后終究也是皇上的生母。始皇殘暴,焚書坑儒。其母趙姬和嫪毐連生數子,此事幾乎滿朝皆知,始皇卻仍舊留了趙太后一命。皇上他。不會允許姜太后醜事暴露,更不會讓姜太后死於非命。”
高辰復緊緊握着拳頭,鄔八月心裡深知他心中的憤怒和仇恨。
殺母仇人就在眼前,他卻只能眼睜睜看着。
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十分恥辱之事。
鄔八月伸手環住她。
此時她沒有自己會劫後餘生的喜悅,有的只是滿滿的無力感和對高辰復的心疼。
“沒事。”
高辰復輕輕拍了拍鄔八月的後背:“一事歸一事,身邊的人才是最重要的。這一點,我看得清。”
他緊緊摟住鄔八月,兩人在無言的沉默中。漸漸睡去。
第二日天明,得知高辰復昨日半夜回來的消息。高安榮頓時興奮得不行。
“這小子還算有些良心,知道回來過今年的年節。”
高安榮笑罵了一句。扭頭吩咐一邊兒的果姨娘道:“去讓人把廚房總管找來,復兒既然回來了,今兒合該做一頓好的。”
果姨娘脆生生應了一句,給高安榮理着衣裳領口,手不由就在高安榮胸口處打圈。
高安榮笑着捉了她的手,道:“別鬧了。”
果姨娘不大高興,哼哼一聲收回手說道:“侯爺怎麼一聽說大爺回來,整個人都正經了許多。這府裡您是一家之主還是大爺是一家之主吶?”
果姨娘沒太多的心眼兒,也是快人快語,這話就是隨口抱怨一句,其實並沒有其他意思。
但聽在高安榮耳裡卻是另一番味道。
男人,總是不希望被人質疑自己的地位的。
高安榮頓時厲聲呵斥了果姨娘一句,直說得果姨娘眼淚汪汪,他方纔止住,道:“讓你去做事,還不趕緊着去?”
果姨娘委屈地應了一聲,去讓人尋廚房總管了。
高安榮只覺得大早上的敗了興致,扭身出了果姨娘的院子,去了茂和堂等着高辰復來給他請安。
只等到快要日上中天了,高辰復和鄔八月才姍姍來遲。
高安榮頭頂上幾乎都要冒煙了,見到長子臉上連半點兒喜悅都無,劈頭蓋臉就出聲罵道:“喲,你這起了啊?不再多睡會兒?”
昨日高辰復回來的本就晚,一路上從漠北趕回燕京,一直沒有休息好,後來又和鄔八月說了好一陣的話,回到妻子身邊他難免心神鬆弛,不知不覺就睡過了頭。
鄔八月瞧着上了日頭,見他睡得熟也沒叫醒他,本想派人來告知高安榮一聲的,又不免想到若不是高安榮在靜和長公主懷孕的時候和淳于氏攪在一起,靜和長公主也不會被人所害,頓時心裡也不痛快,乾脆就沒讓人去知會高安榮一聲,且等着高安榮派人來問。
但她也沒想到高安榮竟然一直等在茂和堂裡。
高辰復睡飽了覺。也養足了精神。聽得高安榮這般質問,他面無表情。
“問你話呢!”
高安榮怒喝一聲。
高辰復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開口道:“不知不覺的。侯爺也已經老了。”
“你說什麼?!”
高安榮年輕時是翩翩佳公子,雖說人已到中年。卻也聽不得一個“老”字。
長子的這個形容,讓高安榮十分不快。
“我說,侯爺你已經老了。”
高辰復微微含了下巴:“頭上也有白髮了。”
高安榮頓時讓人捧銅鏡來,他要好好看看,自己頭上是不是真的有白髮。
正吩咐人時,淳于氏帶着廚房總管來了。
淳于氏臉上還繃着笑,熱情招呼高辰復:“復兒回來了?你父親讓人準備了豐盛的……”
“不用了。”
高辰復冷聲打斷道:“沒胃口。”
淳于氏一愣。
雖然往常高辰復爲人也很冷淡,但對她還是有兩分對長輩的尊重在的。也從來沒有對他大小聲過,更別說出言打斷她說話這樣不禮貌的行爲。
“這……復兒這是怎麼了?”淳于氏還要語出關心:“是不是昨個兒回來沒休息好?”
高辰復冷冷地望了她一眼,並不搭理她,只對高安榮道:“我來這兒是親口告訴你一聲,我今日要陪着八月,帶着孩子回鄔家。”
高安榮頓時怒道:“你昨晚半夜纔回來,連一頓團圓飯都沒和家裡人吃,就要巴着你丈人家去……知道的說你疼妻子,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鄔家的上門女婿呢!”
“侯爺息怒。息怒……”
淳于氏忙上前拉着,勸說高安榮息怒,又痛心地對高辰複道:“復兒。你剛回來,就要惹你父親發火嗎?”
她看向高辰復,卻意外地發現,在高辰復的眼裡,她好像是一個死人一般。
高辰復看着她的目光森冷地讓她的心都跟着寒了起來。
“我們走。”
高辰復連說與淳于氏說一句話都覺得是在浪費時間。
他輕輕攬過鄔八月,扭身就出了茂和堂。
高安榮那個氣啊。
“你給我站住!”
高安榮歷吼一聲,因爲突然發出大聲而氣息太喘,頓時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高辰復連腳步都沒有頓一下,摟着鄔八月頭也沒回。
高安榮氣得真想追出去。但當着一屋子的下人僕從,他也顧及面子。
這真追出去了。豈不是讓這麼多人看他的笑話?
他好歹也是這蘭陵侯府的一家之主!
“復兒!”
淳于氏看出高安榮的意圖,往前幾步想將高辰復給追回去。被高安榮叫住。
“讓他走!”
高安榮怒喝道:“我倒要看看,他這一走,多久才能回來!”
“侯爺別生氣……”
淳于氏伸手給高安榮撫着着胸,嘴上勸着,心裡卻是惶惶不安。
高辰復那眼神……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怎麼好像……好像是知道了什麼似的?
正當茂和堂前邊兒一片亂的時候,淳于氏身邊的郭嬤嬤急匆匆地跑了過來,焦急道:“夫人,不好了,二爺、二爺他聽說大爺回來了,拿了剪子,把、把自己的頭髮給絞了!”
“什麼?!”
淳于氏大驚失色,頓時丟開高安榮這邊的事情,忙着要去高辰書的院子:“書兒身邊的人呢?他們怎麼不攔着呀!”
郭嬤嬤急速地回道:“二爺房裡的剪子那些東西全都被夫人搜走了,這次二爺是摔了碗,拿碗邊兒割的頭髮,一有人靠近就把碎片挪到自己的脖子上,沒人敢動啊!夫人快去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