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初二暑假,戚小沐和傅卉舒正式接觸了一樣在日後的生活中幾乎是必不可少的高科技用品——電腦。

那時買一臺電腦差不多等於如今買一輛車,電腦遠沒有現在普及,網民也遠沒有現在多,“上網”兩個字,對許多人來說還是一個很陌生的詞。有不少跟戚小沐和傅卉舒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是上了高中甚至大學以後纔開始接觸的電腦。戚小沐和傅卉舒能比較先進的接觸電腦,是她們的爹爹高瞻遠矚的後果。

那天傅士隱和戚大成一起喝酒,傅士隱說:“我們單位下個月進一批電腦,誰想自己買可以給個優惠價,我打算買一臺。我看以後電腦準得跟義務教育似的搞普及,孩子越早接觸越好。家裡要有了電腦,清芳也能省事不少,省得成天對着她們醫院的電腦查這查那的。大成,你買不買?你要買,我可以幫你訂一臺。”

“電腦這東西,我們單位早就用上了,我也早就想買了,就是他媽的太貴啦!”戚大成問:“你們單位能優惠多少?”

“還不太清楚,怎麼也比市價便宜不少吧,我跟那貨商以前吃過飯,他以後要還想跟我們單位打交道,就不能從我身上多賺。咱哥兒倆不是外人,你要真打算買,他給我算多少錢,就給你算多少錢,要是多給你要一分錢,我滅了他全家去!”

有這等好事,戚大成忙說:“行,老傅,你就從你們單位幫我要一臺吧。”

如此,戚家和傅家成爲了當時爲數不多的Internet用戶之一。

戚小沐和傅卉舒初次接觸電腦,都新鮮的不行,整整一個月,她們基本上沒怎麼出去過,只在家對着電腦搗鼓。一個人搗鼓煩了,就兩個人湊一塊兒搗鼓。戚大成是搞技術的,對電腦頗熟,有他在一旁指點,沒用多久她們大差不差的就把電腦搗鼓熟了——不光學會了打字上網查資料,連電腦裡面的構造,硬盤顯卡CPU,也摸索的差不多了。

那陣子還沒有Q/Q這類通訊工具,網絡交流的主要用具是郵箱。戚小沐和傅卉舒各自申請了一個號,常常對着發郵件。明明離的很近,完全可以面對面的說話,倆人偏偏喜歡用郵件來表達。郵件裡寫的多是廢話——你吃了嗎?你睡了嗎?你幹嗎呢?我在玩電腦,盼回郵。

由於是在暑假,家長們並不怎麼管她們,戚大成就常說:“我小時候學習壓力大,不敢玩,大好青春都送給了書本,我閨女不能這樣,暑假是幹嗎的?暑假就是玩的!”傅士隱也常說:“男孩得揍,女孩得寵,我對卉舒就一個要求,過的舒坦。”有這樣的兩個爹,戚小沐和傅卉舒自然是瘋玩起來沒商量,對着電腦一下玩到半夜十一二點是那段時間的家常便飯。

一個家裡,當爹的做好人唱白臉,那麼,當孃的只能當壞蛋扮黑臉。

馮燕和李清芳忍了好幾回之後,受不了了,嚴格限制了她們玩電腦的時間,規定她們每天只能玩兩個小時,剩下的時間想學習就學習,想玩就出去,踢毽子跳繩丟沙包都行,就是不能玩電腦。

電腦再休閒也不能跟放鬆式的戶外運動比,馮燕和李清芳的決策無疑是十分正確的。在兩位母親的監管和監督下,戚小沐和傅卉舒漸漸的從對電腦的癡迷中抽出了身,她們不再讓電腦控制自己的情緒和作息,開始學會了將電腦作爲一個字典式的工具來用,也初步分清了什麼是虛幻,什麼是現實。而這一切,全是兩位母親的功勞。

上了初三以後,休閒時間就沒那麼多了。初三,中考在即,老師們爲了升學率,學生們爲了個人前途,幾乎都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了無限中的習題中去。

以傅卉舒的成績,考上重點高中是沒問題的,戚小沐打算以特長生的身份考,也沒什麼問題。但將軍席夢思就有點問題了。

席夢思的成績一直不錯,也一直很穩定,若是繼續穩定下去,她考重點高中也沒問題。不知怎麼回事,自從上了初三,她的成績就跟中東局勢一樣,連連動盪不安,時上時下時好時壞,愁得她差點早生華髮。

這樣沒譜的成績,怎麼考重點高中呢?要是發揮的好還行,一點問題沒有,要是發揮的不好,問題可就大了,天知道中考那天自己到底能不能發揮好呀!席夢思愁的小臉都沒以前圓了。

好朋友犯了愁,戚小沐和傅卉舒趕緊湊上去開解她,戚小沐說:“將軍別怕,等到了中考,說不定咱能中個頭彩呢,考個全校第一,進個重點班,讓我羨慕死你。”

“你就說廢話吧!”席夢思愁容滿面:“我要知道我能發揮好,還用愁嗎?因爲不知道,我才愁嘛。”

“我也覺得小沐說的是廢話,”傅卉舒提議道:“夢思,要不你跟小沐一樣,也考個特長生?”

“小沐會畫畫,畫的還死好,我呢?能把公雞化成牛,那牛還是四不像!我跟小沐一起考,還不得專門讓老師看笑話去呀!”

“此言差矣,”傅卉舒晃晃馬尾辮:“我說的特長,不是讓你跟小沐一起考美術,你有一樣小沐這輩子都學不來的特長,你知道是什麼吧?”

“什麼?”

“你的名字呀!”戚小沐反應過來了,急忙搶答:“三鐵將軍!”

席夢思眼珠一亮,說:“卉舒,你意思是讓我考體育?”

“對,你從現在開始練你的特長,到時準能考的上,咱們三個上一樣的高中,多好呀!”

席夢思一下子不愁了,又恢復信心了,又志氣滿滿了,跟以往不同的是,她跟體育老師越走越近了,往操場上去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了。

體育老師按着她的情況建議她考個相對難考的專項,又說,雖然專項難考,但以你一再打破校記錄的能力和未來的潛力,是一點也不難的。在老師的訓導下,席夢思認真的反覆的投擲着鐵餅鉛球和標槍,以爭取能在中考中拿到一個好成績,好讓父母高興,讓老師高興,讓黨和人民高興,讓萬惡的美利堅眼紅!

很快的,考驗特長生們的時刻來到了。今年的特長生是歷年來最多的,音樂美術體育這三項加起來,只考馮燕那所高中的,就有200多個,學校卻統共只招收60個,足見競爭之激烈。戚小沐揹着畫板,席夢思甩着胳膊,晃晃悠悠的朝着人多路窄的羊腸小道進軍了。在她們出發前,傅卉舒送給了她們最誠摯的祝福:你們一定要考好發揮好,我替黨中央感謝你們!

閨女來自己的學校考試了,馮燕走了走後門,跟監考老師打聲招呼,踩着高跟鞋耀武揚威的在美術考場上溜達了一圈。考生共分爲五組,考題上午是高爾基石膏素描,下午是色彩靜物寫生。不知是不是愛屋及烏的心理作祟,馮燕越看越覺得自家閨女是百十個學生中畫的最好的,看看其他孩子畫的像什麼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還是小沐畫的好,蔡玉泉這些年的工夫沒白費,明天拿兩包點心看看他去!

戚小沐看到馮燕來了,仰起小臉想衝着媽媽笑,馮燕瞪了她一眼,走後門進來的,哪能這般張揚!戚小沐頂聰明的點點頭,把臉蛋重新拉嚴肅,繼續埋頭於未完成的素描之中。

閨女的反應讓當媽的很滿意。馮燕偷偷的問監考老師小沐畫的怎麼樣?監考老師豎着大拇指頭說了四個字:狀元種子。這位監考老師正好也是該校的美術老師,負責閱卷工作,他這麼評價戚小沐,馮燕那顆心都快飛起來了,她看似雲淡風輕的點點頭就走了,不能多呆了,多呆下去,就想抱着孩子使勁親親了,畫的這麼棒,多給自己長臉呢!

成績下來後,戚小沐和席夢思不負衆望,雙雙考取了各自專業領域內的第一名,席夢思還超長髮揮,打破了高中維持的校記錄,把監考老師驚的不輕,甚至有個老師還表示,即使席夢思的文化課成績不達線,也該破格錄取!

考的這麼好,傅卉舒很爲她們高興,她請她們去吃了一頓熱騰騰的狗不理,席夢思胃口大,一口氣吃了七八個,傅卉舒直替她的胃叫屈,戚小沐卻一直替她叫好。

席夢思吃一個戚小沐幫她數一個:“七!……八!……九!將軍,我崇拜你!加油!爭取吃二十個!千萬不要幫卉舒省錢!”

傅卉舒想打戚小沐一頓,她是真心的想讓席夢思少吃點,減減肥,可是在自己請客的時候說這種話,顯得小氣。把話咽回去,打算等吃完這頓飯再幫她提個醒。

吃完了狗不理,戚小沐要吃糖葫蘆,傅卉舒給她買了一串,看看席夢思,實在不忍心再讓她吃,就問:“夢思,你還能吃的下嗎?”

席夢思拍着肚子,認真思考了五秒鐘,果斷的握拳:“應該能吃得下!”

行了,不忍心也得忍心了,傅卉舒又給她買了一串,天知道她有多想把那串糖葫蘆扔到垃圾筒裡去。戚小沐見傅卉舒沒給自己買,就把舔了一圈的糖葫蘆遞到她嘴邊,讓她吃一個,傅卉舒也不嫌棄,側頭咬了一口,甜兮兮的。

對傅卉舒等人來說,接下來的中考,也就順其自然的不成問題了。

中考的時候正趕上下雨,天氣沒有前些日子熱,還颳着小風,更把暑氣吹散了不少,老天爺爲這羣孩子營造了一個相對舒適的環境,至少不用在考上揮汗如雨。

學生們在參加考試,家長們也在參加“考試”。他們有的留在家裡,費盡腦汁的去思考該給孩子做些什麼吃的喝的,使用的腦細胞並不比正在做題的學生少;有的站在考場外,舉着傘,或三五成羣的低聲聊天,或低頭祈禱孩子能考出個好成績,或仰首期盼孩子能帶着笑走出考場——孩子笑了,就說明是考好了。

馮燕和李清芳在家裡商量爲孩子做些什麼葷素搭配的菜,從早到晚的圍着廚房打轉。戚大成和傅士隱則是站在考場外,跟衆多的家長一起等待考試結束的鈴聲,不止他們,戚金貴也來了,考高中了,是大事,他要跟孩子們一起度過。三個人湊成一團,盯着時間一分一秒的往前走,即使說點東聊點西,話題中心也是以孩子爲主,他們期待又焦慮着,渴望又緊張着,這無異於是一種煎熬。

是的,如果說學生們在考場內受煎熬,那麼,家長們在考場外也受着煎熬。

下着雨,天上地下盡是水,一塊乾地兒也沒有,沒法坐。他們一站就是一上午,一站就是一下午,一站就是一整天。他們不覺得累,一顆心全飛到了孩子身上。

幾位家長聊天的時候,一位父親說:“我家小子嫌我和他媽管的他太嚴,說什麼我們不理解他,我說你那點心思有什麼可理解的呀?不就是想多玩玩嘛。結果他說他肯定不是我親生的。我說對,你是我從茅坑撿來的。嘿——!誰知道這小子真信了,連着好幾天偷偷抹淚,氣的我真是……一個勁兒的想笑!”

另一位母親說:“咱們情況差不多,我家閨女也好埋怨我,還在日記裡寫‘我恨媽媽’,我看了以後委屈的直掉淚。誰沒當過小孩誰不知道玩比學習爽呢?咱們可真是一心爲了他們好呀!前半輩子玩後半輩子苦,多少例子擺在那兒,他們看不見,咱們可看得見,結果迎來了一個恨。”

“等他們長大了,自己當了爹當了娘,就能明白咱們幹嗎管的他們這麼嚴了。唉,他們埋怨他們的,咱們該管的還是得管,該操心的還是得操心,誰讓咱們是爹是娘呢!他們餓了咱們做飯,他們花錢咱們掙錢,他們考完了能玩咱們還得接着工作養家。咱們累點沒關係,就盼着他們有出息。”

“是啊,他們埋怨咱們就受着,咱們的苦心也不求讓他們知道,只要他們能有出息,埋怨咱們一輩子也沒關係。”

……

可憐天下父母心。

雖然父母的性格不盡相同,但是,中國的父母們在對待子女的問題上,卻有着一個共同的願望——望女成鳳,望子成龍。

即使如傅士隱一般對女兒不會要求太多,只求讓女兒過的舒坦的家長,在內心深處也逃離不開這種願望的束縛。即使如戚大成一般年少時深受學習壓力的荼毒,立志不再把壓力贈送給下一代的家長,在真正有了自己的子女之後,同樣逃離不開望子成龍的誘惑。

望子成龍,望女成鳳。這是一種傳統,也是一種使文明能夠得以延續的催動力,從孟母三遷到岳母刻字,無論歷經多少代,都是不會輕易磨蝕的。

伴隨着考試鈴聲結束的迴響,戚大成和傅士隱牽着女兒的手,輕鬆的長呼了一口氣。

伴隨着考場大門關閉的餘音,戚小沐和傅卉舒滿載着希冀,歡快的走入了一個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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