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串交手,雖複雜驚險,卻只不過發生在一剎那間。
從美人偷襲,兩個奏琴人持劍發暗器攻擊,狄一出手相救,到現在,暗器被擋住,狄一且與美姬交手一招,其實只不過是兩三個交睫的時間。
然而在生死關頭,這剎那的時光,已足以扭轉戰局,足以追回性命,足以判人生死。
卓雲鵬與副壇主已經回過神來,怒吼着躍了起來。
一個飛身攔住那持劍撲向傅漢卿的老人,一個挺身攔住那雙手猶自不斷在空中揮舞,每一動作,便會有暗器漫天縱橫的文士。
二人剛纔爲樂舞所迷,若是這兩個刺客攻擊的目標不是傅漢卿而是他們,怕是不死也傷。
此刻驚覺過來,自是又羞又惱,憤然而戰。
此時傅漢卿亦堪堪從桌案後面爬起來,趴着桌沿,面帶愕然地看着戰局。
此時廳外亦是忽然喊殺之聲大作,兵刃交擊之聲不絕,想是在外院演雜耍的其他人,也已動起手來了。
此時廳裡廳外都是一團亂,外頭殺聲不絕,而裡頭呢,到處是刀光劍影,滿眼是滿器飛舞。偏偏在這一片可怕的混亂之中,居然還有一個人安然不受絲毫影響。
狄九依然在自斟自飲,剛纔的絕世歌舞,現在的驚險殺伐,與他好象沒有半點不同。他安坐案前,沒有挪動一下。
繼續吹菜,繼續喝酒,不同的是,筷子除了挾菜之外,偶爾也挾住一兩顆不小心射到他這邊的暗器,神色不動的拋開,繼續挾菜。不同的是,偶爾有幾滴血濺到他杯子裡,他就信手倒在地上,毫無不耐之色地重新爲自己倒滿一杯。
這一回,傅漢卿可就不能跟他一樣置身事外了。一聽到外面喊殺聲起,傅漢卿的臉上就略略有了些警張。再往廳裡四下一看,所有人都打成了一團。
身邊靠得最近的戰團就是舞姬與狄一。確切地說,應該是舞姬一直試圖攻擊自己,而每一次都被狄一纏住。
剛纔一招硬拼,狄一吃了虧,虎口都給震裂了,這一回不敢再同舞姬硬接招,只是每回舞姬一攻傅漢卿,他就直接攻舞姬要害,迫其回招自救。一時之間,舞姬也奈何他不得。
傅漢卿打架不怎麼樣,看打架的眼光卻素來是最毒的,雖知這舞姬武功似略高於狄一,但短時間內也不能把狄一怎麼樣,這才略放了點心。復又再看廳內兩個戰團。
副壇主與那個老者,打得是平分秋色,不相上下,但那個用暗器的文士,因被卓雲鵬逼到近處,暗器施展不開,已是被打得再無還手之力。
傅漢卿看得皺了皺眉,再側耳聽聽外頭的打鬥之聲,眼中焦急之色更濃。
那文士且戰且退,雙手連掏暗器的功夫都沒有了。只是一退再退,三退,忽得背上被柱子頂實,竟是退無可退,身形略一遲窒,卓雲鵬的那雪亮的刀影,已是當頭劈到。
另一處老者如瘋魔一般要往傅漢卿處衝去,副壇主捨命相攔。這二人,一個是早存死志的刺客,一心一意,只想往前,一個是滿心含羞的護衛,只想舍了性命攔阻刺客,在教主面前爲自己的過失掙回一點點顏面。
這二人武功雖不算很高,但交手卻極之慘烈,竟是刀對劍,傷拼傷,命鬥命的。幾乎每一出手,都是隻攻不守,以傷換傷。幾招下來,已是鮮血四濺。兩個人又傷又痛又着急,都是殺紅了眼。老者一劍對着副壇主當胸刺到,副壇主也是眼也不眨一下的一刀對着老者的腦袋砍下去。也不知道是他們不怕死,還是兩個人都殺得瘋了,到了這個地步,還是沒人閃沒人讓。
傅漢卿對武功瞭解太深刻,那邊看幾個人招式一展,氣機一動,心中已經叫糟糕,飛身往前掠去,同時口中急叫:“冥影迎風,冥光泄地,冥風折首……”
那文士本自閉目待死,耳旁忽傳來這幾個再熟悉不過的招式,想也不想,身形一折一曲,同時曲指彈出指間暗藏的僅有幾根飛針,藉着卓雲鵬躲避之時,生生自卓雲鵬攻擊的死角之間滑了出去。
然這樣死裡逃生,他的臉色卻反而一沉一白,神情倒似比方纔待死之時更是驚懼了。
副壇主與老者之間,也在這時憑空多了一人。傅漢卿有心阻止他們同歸於盡,出盡全力,堪堪在最後關頭攔在二人之間,雙手扣住了副壇主的刀,因怕自己發力會震傷了副壇主,所以不敢以內力反攻過去,雙手十指立被割傷。好在他本不懼痛,神色不變地略略側了側身子,硬生生用左肩受了老者一劍。
同時,傅漢卿仰天發出一聲大喝:“全都給我住手。”
這一聲喝,卻是他運功喊出來的。這也是他這段日子行走江湖之後,找到的唯一一個在混亂中可以不傷人卻能控制局面的有效方法。
以他的內力,這麼一喝出聲,又何止是驚天動地。
舞姬身形一錯,臉上立時一陣蒼白。
狄一連退數步,幾乎立不住樁子。
狄九倒還坐在原處沒動,只是他在這一刻,凝聚全身真氣,抵禦這一喝之威,雖不至失態,但掌中玉杯已然粉碎。
連他們三人尚且如此,就更不要提其他人了。卓雲鵬等四個正在纏鬥中的人同時覺得真氣在體內亂竄,一起踉蹌後退,一起努力想穩住樁,然後一起失敗地跌倒下去。
同一時間,外頭的喊殺聲全部靜止,也再無勁風破空聲,想是所有人都被傅漢卿這一喝給震散了真氣,震傷了內腑。
連功力比較高的正副壇主都趴下了,那些弟子們,以及和弟子們纏鬥的人,想必一時半會都是起不來的了。
傅漢卿嘆口氣,放下手裡扣着的刀,又隨手拔下紮在肩上的劍,也沒看這上頭都流着自己的血,就信手拋開,走到副壇主身前,輕輕拍拍他的肩,一股柔和的內息悄然在其體內轉了一個周天。
副壇主只覺心寧神和,氣息恢復,忙挺身站起,失色地望着傅漢卿的傷:“教主……”
傅漢卿擺擺手,止住他的話:“你先出去看看,清點雙方傷亡,所有受傷的人都要立刻照料,不要去分敵我。也不要虧待敵人,理由我待會兒告訴你?”
還能有啥理由呢,不就是教主要當好人,教主不肯殺人,教主要讓我教改變形象,從此要以德報怨嗎?只是,若是當好人就是要忍氣吞聲,讓人殺到頭上來也不還手,這好人當得太也窩囊了,我們倒寧願當以前那見不得光的壞人罷了。
在場兩位正副壇主心裡頭都在犯嘀咕,只是傅漢卿剛纔所表現出來的一喝之威,太過震懾人心,就算他們心裡不舒服,一時間竟誰也提不起反抗的念頭。
副教主領了命便立時出去了。
傅漢卿又上前,輕輕一掌拍在卓雲鵬身上,助他平定被震亂的氣機。
卓雲鵬恢復之後一躍而起,怒視着那一文士,一老者,喝道:“你們是什麼人?爲何行刺我的貴客?”
“什麼貴客不貴客的?不過是魔教見不得光的畜牲。”老者切齒冷笑“除魔衛道,死有何懼,要殺要剮由你們便是。”
卓雲鵬神色略震,驚道:“你們如何查知我們身份的。”
“是左兄告……”那文士脫口便道。
老者臉色一白,怒喝:“住嘴。”
文士凜然一驚,語聲倏然而止。
但這對卓雲鵬來說已經夠了:“好一個左明月,這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待我先收拾了你們,再去收拾他們。”
他擡起掌就要狠狠拍下去。
傅漢卿忙攔到他身前:“慢。”
卓雲鵬臉都青了,切齒道:“教主,你宅心仁厚,但同這樣不知恩義的狗東西是講不得仁厚的,請容屬下除了他們,再向教主請罪。”
此時此刻,他心中對傅漢卿已生起了極端的不滿。平白地硬要放走左明月,平白地給他們繪出一幅未來的光明畫卷,憑白地教他也幾乎相信,他們的生活會有極大的改變。
原來全是假的,左明月前腳剛走,後腳刺客就來了。什麼明月樓再不是後患,根本不可能。教主的手段完全沒有用?什麼有了官府的扶持,修羅教弟子就可以在陽光裡生存,武林各派,何嘗肯放過他們。
如果不是因爲尊敬教主的身份,又懼怕剛纔傅漢卿的一喝之威,卓雲鵬對這個婦人之仁的教主,幾乎就要不客氣了。
傅漢卿苦笑:“你不要太激動了,他們不是左明月找來的。”
“怎麼不是。此人的暗器手法,分明是飛羽門的招術,還有那人的劍法,正好是當陽派的劍路,這兩家門派離臨川城都不遠,且與明月樓是世交……”
傅漢卿搖頭:“那人的當陽劍法雖使得有板有眼,但配合的心法卻是冥心訣,這人的暗器雖是飛羽門的招術,但最後逃生那幾招,卻是冥影針和冥風步……”
他轉頭,望向那自他大喝一聲之後,就一直冷冷立在大廳一角的絕美舞姬,輕輕嘆口氣,眼神有些無奈:“我說得對不對,夜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