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方輕塵不會再回楚國,燕凜心中忍不住便要快活。
楚國若無大難,方輕塵便不再插手管理,那眼下的楚國,就再沒有方輕塵這種強悍人物指引帶領了。
楚國如今君弱臣強,臣下又是諸侯分制,雖然可以維持了平衡,但這種平衡,幾乎是踩在鋼絲上一般。這種局面下,就算勉強能保住了國內的和平穩定,要想協同齊心,向外擴張,卻是不能了。
知道至少在若干年內,楚國不能再回當世強國之列,私心裡,他怎麼能不高興。
容謙知他心思,想他既是燕王,自是要這麼想,見燕凜微露喜色,不覺好笑。
有方輕塵遙遙看着,楚國好歹亂不起來。將來若有別國敢覬覦楚國,元氣恢復過來的秦旭飛也不會坐視。雖然當初輕塵故意弄得楚國局面如此,就是爲了他自己那一點私心,存心要讓皇帝這個位子不那麼好坐,但是既然楚國的平安可以保證,其他的事,只順其自然,看會發展到哪一步就好,倒也無需太過介懷。
“輕塵在這裡的事,大張旗鼓,鄭重其事地宣揚自是不必,但順其自然地讓消息傳出去,也沒有什麼不好。他那人嘴硬心軟,你客客氣氣招待他,一絲也不爲難他,處處遷就他的性子,他就算嘴裡不以爲然,心中總是會記着你的情份,將來,說不定就有回報之時。他雖無意於楚國權位,但名義上畢竟是楚國極尊貴之人,楚國不少諸侯與他感情都極深,他們知道這件事,對你也會有些好感。將來,若不影響楚國利益,又只是舉手之勞的話,他們應該不介意幫助燕國。”
容謙微笑道:“雖說這些事未必會發生,但反正我們沒有損失,未雨綢繆,總是好的。”
燕凜點點頭:“好,那我就不髮禁口令了。”
容謙一笑:“傳且由得他們傳,可你也要派人控制一下,免得傳出許多古怪故事來。另外,再讓長清去和其他朝臣們溝通一番,以免那一干爲國操心的大人們,又跑到宮裡給你提狙擊擒殺方輕塵的建議。”
燕凜一笑應是,伸手拂開一方青石上的無數落花,扶着已走得累了的容謙坐下,微蹲下身子替他去揉腿。
不過是幾十步路的距離,對容謙的雙腿來說,已是極重的負擔,需得替他鬆馳肌肉,讓他的雙腿感覺更舒適輕鬆一些,這才能避免高強度的復健讓肌肉受傷。
就這樣,半跪下一膝,低頭垂首而小心地照料着另一個人,這一切,燕凜做來,已是無比熟悉自然。
容謙也沒有半點不自在不習慣,只微笑着低頭看着他,看陽光下,燕凜那年輕的面容,忽然間想起,他……就要行冠禮了。
說起來,也真不能再叫他孩子了。他長大了,不是少年,而是一個男子漢了。不再需要旁人替他遮風擋雨,而是自成一棵大樹,伸展出枝葉,全力地庇護着所有他愛重的人。
容謙莫名地微笑,靜靜凝眸,看着燕凜專注的眼神,那樣燦烈明亮的陽光,照進他的眼睛裡,似乎閃起奪目的光華,他輕輕喊:“燕凜……”
燕凜仍低着頭,一點一點地爲容謙推拿搓揉疲憊痠痛的雙腿,每一分每一寸也不曾錯漏,嘴裡輕輕應一聲:“嗯……”
然而,容謙沒有再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看着他,感受着這已長成偉男子的學生,掌上的溫暖,指間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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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輕塵兩眼呆滯,形容憔悴,神色迷茫地從殿內走出來。
他遊魂也似走到石桌旁邊,重重地坐下,哀嘆道:“小容,真虧得你能忍受得了那傢伙幾個月的折磨,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容謙看他樣子可憐,忍着笑,拿起桌上銀壺,替他倒了一杯果汁。
方輕塵很不屑地道:“都幾歲了,還喝這小孩喜歡的東西?”
“你就知足吧,這年頭,你當能喝口新鮮果汁容易麼?這可是用的各地飛馬進貢的各色鮮果,宮中最漂亮的女官親手榨的,還是勁節親自指點的配方,現在還有我親自伺候着你,你還想怎麼樣?”
容謙惡劣地笑:“或者你還想再當着他的面喝酒?”
方輕塵居然瑟縮了一下,悶悶地端起果汁,一口飲盡。
坐在一旁的燕凜看得心中好笑,偏還真不敢當着方輕塵嘲笑出來,用力繃着臉做嚴肅狀,心中實在頗覺有趣。
不過三天而已,那個可以毫不客氣威壓一國皇帝的強者就給折騰成這樣了。燕凜心中真是很好奇,好端端把一個人,硬壓到熱騰騰泛着藥味的盆子裡用火狠命地燒上一兩個時辰的所謂治療,他怎麼看怎麼象是一種酷刑,而風勁節那一日三次給方輕塵做的銀針鬆骨,到底又是有多麼可怕?
有容謙的前車之鑑在那裡,要讓燕凜相信,風勁節在治病之餘沒有乘機讓方輕塵加倍吃苦頭,還真不太容易。出氣啊,太出氣了,在秦國失利的仇,風勁節全幫他給報完了。
方輕塵也沒力氣在燕凜面前端架子,就差沒沮喪得直接扒在石桌子上了。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一時意動,生生撞進風勁節的手心裡。本來是要去攔截狄九的,只想着順路到燕國轉一圈,找風勁節討點兒藥救狄九的命,免得自己白費九牛二虎的力氣,把人救下了,卻活不過幾天。誰知道那個九流大夫完全沒有救人的把握,卻有閒心抓着他一通狂折騰。
本來他和勁節的本事,差不多是平手。可是他中毒這麼久,武功生生打了折扣不說,勁節這邊還有一大羣的幫手幫着看着他。現在他是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了,竟是生生給困住了。
他越想越煩,心頭火燒也似,不客氣地把杯子往容謙面前一遞。
容謙含笑替他提壺再倒,方輕塵很不耐煩地道:“慢吞吞的,利索些不行嗎?”
燕凜在旁邊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忍忍忍,不給他面子,也要給容相面子。
他在旁邊看到容謙已經能完全自如地用手執起幾乎全滿的壺子,心中已經極是歡喜了,哪裡還會計較容謙的動作慢。偏這人還要不識相地嫌東嫌西。平時倒果汁這種事,都是他自己這個皇帝服侍容相,親手替他做的,如今換成容相服侍他,他還要挑三揀四?
方輕塵象是完全沒察覺燕凜的怒氣,等着容謙替自己倒滿了,徑自一伸手,把燕凜面前的杯子也推過去:“替他也倒上。”
燕凜一怔,方輕塵居然好笑地衝他眨眨眼。“用不着這樣緊張,不過是倒一杯水而已。你師傅不是水晶做的,碰一碰不會碎的。他是容謙,傷得再重,也依然是強者,放心提出要求,放手讓他去做,挫折失敗這種東西,他自己如果不介意,你就要有勇氣在旁邊看着。天天捧在手心裡護着,他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就算你要將他當小孩子教,總也要放手讓他去跌去摔,他才能學會走路……”
他這裡大刺刺一番教訓,燕凜聽得有些發呆,容謙卻已是替他倒滿了一杯,笑道:“別理這傢伙,他沒事就愛教訓別人,卻從來看不到自己的錯處。”
燕凜無聲地用雙手把杯子握住,慢慢置於掌心旋轉,一時竟不忍飲下,輕輕道:“容相,自你受傷後,這是第一次,你爲我倒水……”
容謙輕笑:“還不錯,你看,既沒有灑出來,壺子也沒失手掉下來。看來我也不算太沒用。”
燕凜低頭定定看着那晶瑩的果汁,心中有些酸澀,又有些歡喜,擡頭對方輕塵道:“謝謝你提醒我,我以前……”他臉上微紅,看向容謙:“我以前管得太多了,容相,讓你很不自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