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8月30日,小滿騎着自行車趕往學校。今天,高中還沒有正式開學,高一新生到校看分班的情況,家不在縣城需要住校的學生今天還要安排好宿舍,明天整理東西,後天就正式開學了。這一天淋淋漓漓地下着雨,淋溼了校園,也淋溼了孩子們的心,本來應該熱熱鬧鬧的校園很是沉悶,到處是抱着行李匆匆行走的學生和家長。小滿一隻手推着粉紅色的自行車,一隻手舉着小花傘,悠閒地去看紅榜(分班)。她來到紅榜前,一個班一個班地尋找自己的名字,(她看到小學同學王亮分到了三班,班主任正是那個“無恥的小人”,海燕分到了六班)前面8個班都看完了,也沒看到自己名字,小滿有點慌神了,最後一個班是文科班,難道自己被分到了文科班?小滿盯着最後一張榜單,把每一個名字都看兩遍,唯恐漏掉,在榜的最後一行,終於看到了“夏小滿”三個大字,她長舒了一口氣。想想也是,自己文科偏好一些,被分到文科班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看分班榜單的時候,班裡有一個名字給小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韓冬至,這個名字很好聽,也很特別,像個男生的名字。小滿的名字源自二十四節氣,而冬至這個名字應該也是節氣名,如果猜想沒錯的話,他應該是冬至那天出生的。她又掃了掃榜單上的“韓冬至”三個大字,準備回家了——明天班主任才排位。雨下得有點小了,小滿把雨傘收起來,放前面車筐裡,推着車子下臺階。忽然聽後面一個女同學大聲喊:“韓冬至,你怎麼不整理行李?”操場上一個男同學回過頭,喊道:“我不住校,我舅給我安排了一個地方住。你有什麼要幫忙的嗎?”小滿循着聲音看過去,濛濛細雨中,一個穿着淡紅色襯衣,藍色牛仔褲的灑脫男孩在雨中揮手……小滿愣在了原地,她站在那兒呆呆地瞅着那男孩,後面又傳來女同學的聲音:“那你就過來吧。”男孩飛快地跑過去,從小滿身邊經過,小滿看到了他那白皙的面龐、濃黑的眉毛、斯文的眼鏡,被雨水打溼的頭髮越發襯出一個少年的英氣——小滿感覺自己的心忽然“咚咚咚”地跳起來——每個女孩心中都住着一個白馬王子,而小滿心中的白馬王子恰恰就是這個樣子的。小滿回頭凝望着韓冬至和那個女同學一起離開的身影,心情忽然變得比天還要陰沉。
轉眼間開學已經一個月了,同學們之間也慢慢熟悉了,小滿聽說韓冬至和那個叫吳梅的女孩子來自於同一個鎮(薛城鎮),初中是同學,家都在鎮上,離得很近。從下面的鎮上能考上縣城重點高中,是很不容易的,他們應該都是聽話又用功的學生。
上了高中,小滿慢慢發現自己的心思不在學習上了。她的座位在第三排,韓冬至的座位在第五排,小滿上課總是很容易走神,她總喜歡回頭,每一個同學上課回答問題,她都會回頭看看,但她看的不是回答問題的同學,而是——韓冬至;下了課,她經常回頭和後座的同學說話,時不時地瞟一下韓冬至;自習課她總是做着做着題就做不下去了,她想回頭看看韓冬至,可是班主任規定了,上自習課不許回頭。她想到從鏡子的反光中去看韓冬至,可是,自習課照鏡子很容易被在教室後窗窺視的班主任發現。後來她驚喜地發現自己戴的眼鏡側面有反光,能看到後面的動靜。這個發現讓她自習課焦灼的心情得到了緩解。
小滿知道這樣不對,她也沒有其它的心思,她只是喜歡他,想經常看看他,可是她又不能表現地那麼明顯,讓老師和同學知道了多不好啊。所以,無論課上課下,她都想既看到韓冬至又能很好地掩飾自己。她本來是那種不愛活動的女孩,但現在每次下課她都會跑出去,回教室時她會邊走邊擡頭看看第五排中間韓冬至的位子,看到他在座位上,她會很高興;他不在座位上,她會感覺心裡空蕩蕩的、很失落。
下午放學小滿一般不回家(媽媽那個點沒空做飯,而且晚上又要回來上自習,來回時間太緊),買一個燒餅先墊墊肚子,晚上回家再吃飯。韓冬至午飯晚飯都在學校吃,只是晚上回親戚家睡覺。那時候學校簡陋,食堂只有賣飯的地方,沒有吃飯的地方,學生打完飯回宿舍吃完再回教室。韓冬至沒有宿舍,在食堂附近或操場上蹲着吃飯,吃完飯在教學樓旁邊水龍頭刷飯缸。高一九班的教室在四樓,恰好在水龍頭上方。小滿每每裝出一副在窗戶旁看風景的樣子,偷偷地瞅吃飯的韓冬至,刷飯缸的韓冬至。這一天,小滿一如既往地趴在窗戶旁看韓冬至刷缸子,韓冬至刷着刷着,忽然仰頭瞅着小滿,眼睛眨都不眨。小滿心一驚,慌忙扭頭離開窗戶,跑回座位,心裡七上八下。過了一會兒,韓冬至回到了教室,不動聲色地拿出書本做作業。小滿好像做賊被發現了一樣,頭都不敢擡……
有一天晚上,小滿放了學收拾好書包匆匆走出教室,下樓時發現自己忘帶手電筒,只好摸黑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後面一個同學快走幾步,給她照着亮,她正想回頭說聲謝謝,可是,一種異樣的緊張讓她沒敢回頭,她覺得後面給她照亮的同學是韓冬至,她默默地下樓梯,他默默地跟在她後面。出了樓她往右走,他往左走。等他走遠了,小滿纔回頭去看——挺拔的身形,微低的頭——果然是他。小滿心花怒放,騎着自行車一路上都在唱歌,同路的小夥伴都說她吃錯藥了。那個晚上小滿睡不着覺了,一會兒笑一會哭,——原來自己喜歡的男孩好像也喜歡自己……一向不愛照鏡子的小滿照了一晚上的鏡子,鏡子裡的小滿留着可愛的娃娃頭,圓圓的臉,大而黑的眼睛,長長的睫毛……。
那以後的日子小滿真得像活在蜜罐裡了。只要是課下,無論是教室,還是操場,小滿傻傻地瞅着韓冬至的時候,往往能看到韓冬至快速擡起頭、微笑地看着她。有時候,她和同學說說笑笑玩耍的時候,忽然會感覺一縷溫情脈脈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她四處眺望尋找,看到韓冬至在遠處正默默地注視着她,就立馬回他一個大大的笑臉。
可是在課堂上,韓冬至的眼中是從來沒有她的,他總是在認真聽講,仔細做筆記,勤奮學習的樣子讓人着迷也讓人感動。受韓冬至的影響,慢慢地,小滿上課也能收回心,專心聽講了。高一一年過去了,小滿忽略了夏的炎熱、秋的蕭殺,冬的嚴酷、春的亮麗,卻無法阻擋時光的流逝。轉眼到了高二,班級要重新調整——因爲有不少同學想從文科轉到理科,又有不少同學想從理科轉到文科。小滿喜歡文科,雖然好長時間沒認真學習,但除了數學差點,其他科成績還行。韓冬至的成績雖然在前五名,可是小滿覺得和他的付出不成正比,她覺得韓冬至適合學理科。她是打定主意學文科了,卻不知道韓冬至會怎麼選,她有些擔心,她希望韓冬至去學理,可是學理兩個人就不在一個班了啊,可是……想想這一年,他們雖然心有靈犀,但卻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更談不上交流。兩人都是單純的好孩子,又都是內向的性格,他們覺得能夠偷偷享受着那份心照不宣的快樂就已經很滿足了,沒想過別的,也沒想過將來的事。
高一放暑假了,這個假期太難熬了,這麼長時間無法見到韓冬至,對小滿來說,不啻於酷刑。這天中午,媽媽回家吃飯了,小滿一邊幫媽媽看店,一邊想着韓冬至。門前的大路上晃過了一個人,小滿一開始沒留心,後來一怔——這個人影怎麼這麼熟呢?像誰呢?“韓冬至!”小滿差點喊出來,急忙跑到門外,路上已經沒有了人影,小滿又不能離開商店到小路上去找,只好回來,琢磨到底是不是韓冬至,忽然間,一個主意跳到她腦中——我爲什麼不能去看看他呢?17歲的小滿自作主張了一件大事——她要一個人騎着自行車去薛城鎮。
她把自己的自行車打滿氣,把水壺裝滿水就出發了。不知道騎了多長時間、騎了多少里路,只知道騎過了許許多多的村莊、河流,一路走一路問,精疲力盡,氣喘吁吁……終於有人告訴她:“過了前面那座橋,往左拐就是薛城鎮。”小滿擡頭望去,一座新建的橋,在太陽下閃閃發光……這座橋鋪着長長的石板,橋頭和橋尾雄踞着四座石獅。站在橋頭,佇立遠望:寬廣的河面風平浪靜,清亮的河水緩緩地流向遠方,一羣兒白色的羊兒在河的這邊低着頭尋找草兒,一片綠色的果林在河的那邊安靜地孕育果實……她想,小時候的韓冬至應該很喜歡這條河吧,應該經常在河裡玩耍吧,應該經常在果林裡摘果子吧……她騎着車子,好奇地東瞧西望,眨眼間就到了薛城鎮。薛城鎮比小滿想象的要繁華得多,鎮上商鋪很多,小到鍋碗瓢勺,大到家電傢俱,全都有賣的。小滿本想直接打聽韓冬至家在哪裡,可是一個女孩子到處打聽一個男孩子的家,畢竟不好。於是她就打聽吳梅的住處,很快就打聽到了,而且有了意外的收穫,他們說吳梅和韓冬至考上了縣城一中,吳梅是哪家的孩子,家在哪兒哪兒,韓冬至是韓家牙科家的小子,家在哪兒哪兒。小滿很順利地找到了韓冬至家——很氣派的一個牙科門診。小滿繞着門診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圈,也沒敢進去。盼着韓冬至能出來一趟,瞅了一遍又一遍,也沒看見個人影。眼看天色將晚,小滿只好失望地回家了。第二天,小滿又騎了三個多小時的自行車來到這個小鎮,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閒逛,一心盼着能見到韓冬至。從上午轉到下午,從下午轉到傍晚,明晃晃的太陽照着她,汗水一次次從額頭滑落……終於,韓冬至從門診裡出來了。小滿心中狂喜,壓抑着心裡的激動,小心翼翼地推着自行車像個女特務一樣不遠不近地在後面跟着韓冬至。前面的少年穿着背心短褲,露出白皙的皮膚,趿拉着拖鞋散漫地在大街上走着,全然不知後面跟着一個對他朝思暮想的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