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裡的旅人已經全部被集中到練兵場上了,他們有的穿戴整齊,有的衣衫不整。傭兵們帶着自己的武器,行商攥着自己的錢袋,普通的旅人則揹着自己的行囊。
這讓他們稍稍放寬了心,拋下了被城堡士兵打劫的擔憂。
“讓大家集中起來,沒有別的意思。”隱隱將衆人包圍起來的士兵之中,走出了一名身穿漂亮長袍的傢伙,“城堡昨天晚上生了一起十分惡劣的命案,我也是爲大家的安全着想。”
一衆旅人面面相覷,等待着對方繼續往下說。
“我是格雷格子爵,此地的主人。”長袍男自我介紹道,“我的稅務官被刺死在自己的牀上,並且被殘忍地分屍。現在,先生們,爲了找出可能躲藏在我們之中的兇手,請允許我檢查各位的屋子,並且進行搜身。”
這只是一句禮貌的問詢而已。有眼尖的人已經現,士兵們正在進出自己昨天居住的屋子,有時候還會稍帶一些東西出來,堆在屋子的門口。
“我抗議,子爵閣下”有人站出來,高聲喊道,“我是海登子爵的傳令官,您無權檢查我的私人物品”
“十分抱歉,不過您的抗議無效。”格雷格子爵彬彬有禮,但是毫無留情,“如果您對於我的行爲有任何意見的話,您可以讓海登子爵給我遞交正式的抗議。現在,請退回去,不要妨礙我調查案情。”
那位傳令官並沒有退下去,但格雷格子爵也並沒有多加理會。他轉過頭,背對着衆人,仔細看着自己的士兵搜查着旅客的房屋,面色鐵青。
喬尼在人羣中冷眼旁觀,毫無壓力。他的鎧甲穿在身上,巨劍背在身後,錢袋系在腰間。他的愛駒正在馬房裡休息,馬具不在房裡,野外應急的生活用品也不在房裡。
簡單來說,喬尼的房裡什麼都沒有。
當然,在一羣士兵的監視下與另一羣身份各異的旅人站在院子裡這種事情,確實很屈辱。不過喬尼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不惹事的行事方針,決定混在人羣裡面不說話。
反正事情不是他乾的,他沒什麼可擔心的。
“大人”士兵們似乎有了現,“大人,我們找到了這個”
那士兵的手上揮舞着一件幾乎被血完全染紅的衣服,溼漉漉的,也不知是未凝固的鮮血還是清晨的露水。
格雷格子爵快步迎了上去,從士兵的手上接過血衣。喬尼透過人羣的縫隙,能夠看到那件粗亞麻衣服上滴落的水珠,透着粉紅色。子爵展開衣服看了看,是一件足以遮蓋全身的罩袍——也就是說,任何人都可以把這件衣服當作臨時的工作服,然後在作案之後扔到一旁。
“這是廚娘從水井裡打撈起來的。”士兵彙報道,“衣服正好掛在水桶上,水桶裡的水都已經被染成紅色的了。”
士兵的聲音很洪亮,所有人都有些慶幸,慶幸自己還沒來得及吃早餐。
“兇器呢?有沒有找到兇器?”格雷格子爵將血衣交還給士兵,問道。
“沒有,大人”那士兵回答,“有可能是沉到井底了,我們並沒有現。
但凡有點潔癖的,這兒的水以後就不能喝了。
“那麼,先生們。”子爵轉身,看着表情各異的旅人們,“你們需要證明一下自己的清白了。”
城堡裡的旅人們並不多,總共也不到二十個。過五個人的團體都會選擇輪流值夜在野外湊合一晚,尤其是在住宿費虛高的當下,誰活着都不容易。這十幾個人裡邊,有一半是攜帶武器的傭兵,有三個是僱傭傭兵作爲護衛的商人,還有幾個就是沒有武器也沒有錢的普通人了。他們或許是要投奔親屬,或者是有職責在身。總之,誰都不容易。
但在這種時候,有沒有攜帶武器並不是確定嫌疑的標準。
“我是海登子爵的傳令官”之前那個男人第一個嚷道,“我要將城堡裡的變故轉告給海登子爵這是我的身份證明。”
一名士兵上前接過了所謂的身份證明——一張羊皮卷,確定了它沒有機關或者什麼毒藥,然後遞給了格雷格子爵。
“有趣。”子爵看了看那張文件,“如果你真的是海登子爵的傳令官,爲什麼你昨天沒有通報自己的身份?那樣還可以省下一點錢。”
維爾薩第二帝國的貴族屬官的出行,若是寄住在別的城堡裡,一般都能享受相當額度的優惠,甚至還能享受到更好的房間與伙食待遇。這個疑問一出,所有人都將懷疑的眼光投向那傳令官。
“我要傳達的信息是子爵大人的私人信息。”那傳令官爲難地說,“請原諒我不能告訴您,格雷格子爵閣下。”
“就算海登家的繼承人不是他父親親生的,也用不着那麼神秘。”格雷格子爵言辭犀利,顯然和那個海登子爵的關係不是很好,“有什麼事是不能拿出來公開說的?”
第一句話讓傳令官十分憤怒,但小人物是沒有自由表達情感的權利的。
“如果您堅持的話。”傳令官撫胸低頭,不知是真的表示謙卑還是爲了掩飾自己的憤怒,“子爵大人的稅務官和派到村莊裡的稅吏都被人殺死了。”
“哦?”格雷格子爵挑了挑眉毛,“按照海登家族的稅率,有這個結果倒也不奇怪。不丟人,哈哈,不丟人。”
話音剛落,就彷彿有誰特意要與格雷格子爵作對一般,一個士兵從門口跑了過來,驚慌不已。
“大人,大人”那士兵跑到子爵面前,險些摔倒,“有村民來報告,說前兩天去村子裡徵稅的士兵都死了”
喬尼差點沒笑出聲來。這打臉也太快了些。
“你說什麼?”格雷格子爵一滯,然後猛地抓住那士兵的脖領,“你再說一遍。”
“村,村民來報告……”士兵被嚇得有些結巴了,“說,說,前兩天去村子徵稅的士,士兵都死了”
子爵瞥見了那傳令官揶揄的笑容,冷哼一聲,將報信的士兵推倒在地,扭頭對身後一名裝備明顯要精良許多的軍人說道:“看住他們,等我回來。”
格雷格子爵是在吃飯時間才慢慢趕回來的。餓地有些心情煩躁的傭兵——再加上喬尼——用一種不善的眼神迎接着這個貴族的到來,看樣子是已經做好了隨時將對方碎屍分食的打算了。
“看來昨天晚上並不止一起謀殺案。”格雷格子爵面色鐵青,“兇手不僅潛入了城堡,並且還跑了出去,將我的士兵殺死在我的村莊裡。如果讓我知道是誰幹的,我一定會讓他後悔來到這個世界上”
“子爵大人,子爵大人。”三個行商賠着笑臉湊了上去,“我們都是正經的生意人,那幾個是我們僱傭的傭兵。我們跟這些事情沒有關係,一點關係都沒有,您看……我們可以多付些稅金,只希望您能夠讓我們早些出。您知道的,我們這些生意人搶的就是時間,呵呵,時間。您看……”
“少廢話。”格雷格子爵的心情顯然很是糟糕,“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商人。在你們證明自己的清白之前,誰都是嫌疑人”
喬尼看了看太陽,又看了看眼前這個心情惡劣的子爵,覺得自己未來的幾天可能都得被耗在這裡了。於是他排開堵在面前的幾個傭兵,走上前去。
“格雷格子爵閣下,您好。”喬尼行了個無比標準的貴族禮,這讓對方有些吃驚,“我是來自奧賽丁王國的喬尼.史密斯,奧丁的牧師,南方的安德爾侯爵治下斯坦因納子爵領的軍事腦之一。這是我的證明。”
一封一年前由奧芬巴赫寄過來的羊皮卷,一個奧丁牧師獨有的徽記,外加有奧爾維薩堡軍事長官親筆簽字並蓋有王國印章的國籍證明。
怎麼說呢,沒有比這手續更齊全的了。
“很好。”格雷格子爵仔細鑑定了一下自己手中的身份證明材料,終究沒有現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讓你受驚了,史密斯先生。你現在可以走了。”
所以說,正常途徑可以解決的問題,還是通過正常途徑解決的好。喬尼牽着自己的馬,在士兵的目送下離開了這座氣氛詭異的城堡。他回頭望了一眼,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
事情似乎在向變得糟糕的方向展。喬尼騎在馬背上慢慢前行,回想着自己遭遇的兩次命案。第一次是全城收稅的士兵,第二次是稅務官和村莊收稅的士兵。如果說這是某種揭竿起義,喬尼也不會怎麼懷疑——因爲戰爭而增加的稅收實在是有些過於繁重了。但如此普遍而專業,無論如何不可能是民間自的行爲。
就算真有什麼俠盜之類的角色存在,那也不可能縱橫那麼大一個範圍。
“黎明之主。”喬尼默唸着這個名字,搖了搖頭。誰知道那羣一神教的瘋子想要幹什麼。
這天黃昏,當喬尼再次抵達某座城堡,準備花點錢進去休息的時候,卻現城堡也和城鎮保持一樣的戒嚴的程度了。
“男爵大人令”守門的士兵的長槍對準喬尼,“攜帶武器者不得進入城堡”
這日子沒法過了。
喬尼原本只是想快點到達邊境,然後按照一個遵守規矩的傭兵的路線去打探艾絲翠兒的消息。不過艾尼迪亞信徒——姑且這麼認爲——引的混亂讓他這無比樸素與低調的願望宣告破滅,並最終導致了……
“好吧。”喬尼翻身下馬,以表示自己沒有敵意,“這位小哥,請問附近有沒有什麼山賊或者強盜的巢穴之類的?”
說話間,喬尼彈過去一枚銀幣。銀幣在空中翻滾着,反射着落日的餘輝,也反射着城堡門口火把的光芒。
“你要住在野外嗎?”有錢,誰都可以變的很客氣,“我勸你還是不要這麼做。雖然這附近沒有什麼怪物或者猛獸,但商道上經常有商人被打劫的。當然,天黑了之後強盜一般是不會出動的,但,誰知道呢?”
喬尼點點頭,想了想,又摸出一個銀幣:“那附近的村莊呢?”
“村民很討厭帶武器的人,所以……”那衛兵看着喬尼手上的銀幣,直勾勾的,“你最好還是把武器交出來,這樣就能進來了。”
“不用了。”喬尼搖搖頭,將那枚銀幣也彈給了對方,“最後一個問題,你知道強盜的老巢在哪裡嗎?”
“北邊的森林裡,有個山洞。”士兵得了兩枚銀幣的鉅額小費,自然是知無不言,“男爵大人……”
他收起手中的武器,走到喬尼面前,輕聲道:“男爵大人組織士兵去清剿過,但是失敗了。你問這個幹什麼?”
“給自己找張牀。”喬尼微笑着回答,退後兩步,翻身上馬,“謝謝你的消息,願奧丁護佑着你。”
當喬尼沿着小路經過村莊,穿過農田,並最終來到一片小樹林的邊緣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要完全降下去了。天上有稀疏的星星在閃耀,肉眼很難再清楚地看見前方十步以外的物體。
“啊,天黑了。”喬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還好……”
還好他有哈維爾。
一副恆定了黑暗視覺的眼鏡對於普通人來說,簡直就是神器一般的存在。即使是在之前的世界,紅外線夜視儀也不是什麼家用電器。
黑暗視覺的效果十分顯著。喬尼潛伏在黑暗中,看見的卻是綠的明亮畫面。他將自己的馬匹拴在樹林中的一顆樹上,魔法巨劍握在手中,緩緩前行。
“山洞……”喬尼默唸着,每走幾步就四下看看。小樹林不大,至少沒有南方那些茂密的叢林一般誇張,但也不小。喬尼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大約有接近一個小時了吧。總之,他終於看見了人影。
“一,二,三,四。”喬尼伏在一處草叢裡,仔細觀察着。樹上有兩個暗哨,躲藏地很好,但體溫在黑暗視覺下無比顯眼;山洞門口有兩個明哨,坐在地上,烤着篝火,像是在聊天。
很專業的守衛模式,不過哨兵似乎並不那麼專業。
喬尼貓着腰開始運動,緩緩地向其中一顆樹靠近。樹上的暗哨並沒有什麼動作,也不知是睡着了還是真的沒有現。當喬尼慢慢爬上樹,並最終將自己的短刃——已然修好——插進了他的喉嚨時,他才如同大夢初醒般,從喉嚨裡擠出一聲淒厲的叫聲。
果然是在睡覺啊……喬尼扔下屍體,嘆了口氣。
這一聲慘叫就像是戰鬥的警報。喬尼能夠看見另一個暗哨渾身都震了一下,然後擡頭四顧;那兩個明哨則站起身來,劍盾在手,背靠着背,作出了防禦的駕駛。山洞中陸續涌出穿着各異的強盜,有的用劍盾,有的執大斧,還有的握着長戟與長槍。最後,是一排弓弩手,跟着一個裝備最爲整齊的,似乎是頭領的傢伙涌出山洞,並迅列好陣勢。
“生什麼事情了?”那個要麼就是太胖要麼就是套了兩層鎧甲的領皺着眉頭,找到了兩名哨兵。
“我們也不知道。”那兩個哨兵有些害怕,“我們聽到了一聲慘叫……”
喬尼蹲伏在樹上,不動聲色。
“連個火把都沒有,肯定不是貴族的走狗。”領等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可能是什麼野獸。,叫你們站崗的時候不要睡覺。行了,都給老子警醒點,別再讓那些畜生擾了老子的興致”
說着,他轉身進了山洞,一邊走還在一邊咒罵:“什麼世道,連玩個女人……”
之後的話,喬尼就聽不清了。
“三十二個人。”喬尼已經數清楚了人數,“啊呀呀,我又不是嘉蘭……今天之後,這衣服是不能要了。”
可惜了蘭斯洛特的一番心血。
第一個死的,是另一個暗哨。
“誰?”他聽見了樹幹上傳來的摩擦聲,警惕地低喝一聲。摩擦聲停止,但卻絲毫不能讓他安心。於是,暗哨從懷裡掏出了火鐮,取過身邊的一隻火把就要點燃。
喬尼自然不能讓對方如願。於是他又開始了攀爬。衣服與樹幹的摩擦聲讓那暗哨更加緊張了,點了幾次火都沒有成功。
“噓——”喬尼已經躍上了樹幹,連那兩個明哨都能聽見這個動靜。
不過暗哨永遠也聽不到了。他的屍體摔下了樹枝,脖子開了一個大口,身子還在不斷抽搐。
“敵襲——”明哨大喊道,“敵襲——”
如同剛纔一樣,一羣人陸續涌出,衣衫不整。
“哪裡?”頭領走到最前,“哪裡有敵人?”
除了山洞前的篝火,四周一片黑暗——這可不是有敵人來襲的模樣。
“在那顆樹上”一個哨兵指着第二個暗哨所在的枝頭,“愛西奧剛剛從那裡摔下來了,他好像被什麼東西襲擊了。”
這頭領倒是一點也不猶豫:“弓弩手,射擊”
一陣弩矢外加箭雨,又是一陣弩矢加箭雨。弓弩手只有十幾個人,但他們的箭集中到那暗哨的所在,當真是密集無比。
“野獸大概已經逃跑了。”領止住了衆人的射擊,搖搖頭,“行了,都回去睡覺吧。你,你,你們兩個也在門口守着。說不定是什麼怪物,四個人總歸安全一些。”
安全……或許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