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喬尼上一世的經驗,兩個文人若是相遇,不管心中作何感想,面子上的客氣總是有的。比如“在下這廂有禮了”,或是“這位兄臺請了”。可能會發起挑戰,但也是彬彬有禮,讓人挑不出錯來:“今日良辰美景,你我二人不如各自賦詩一首,也不枉這人間至景,如何啊?”
然後再哈哈笑兩聲。
不過這個愛好寫詩的法師卻沒有那麼委婉。
“喬尼.史密斯?”安迪的記憶力很好,“你是吟遊詩人?”
“不,我是一名戰士。”喬尼微微行了個禮。
於是小法師開始用帶些鄙夷的眼神打量着他。
“戰士也懂詩歌嗎?”安迪話中帶刺。
“不,我不懂。”喬尼的眉頭微微皺起,“而且我也不需要懂,我是戰士,不是吟遊詩人。”
喬尼把“不是”咬得很重。
作爲一個站在人類智力上層的天才法師,安迪並沒有在意喬尼的話。他甚至沒有在意喬尼。這名小法師只是將腦袋重新轉向達芙妮:“姐姐,他怎麼可能講的比人家還好嘛。”
“對於聽衆來說,他們不是想要聽傳世而優美的詩歌,他們只是想要聽故事而已。”喬尼在一旁聳肩說道。
安迪豁然回頭:“我跟你說話了嗎?”
“幹什麼?”喬尼左右看看,“我剛纔跟你說話了嗎?怎麼突然對我說這麼一句?”
“我剛纔也沒對你說話。”
“那就別往我這裡看,看着你要說話的對象。”喬尼搖起了手指,“說話時不看着對方是很不禮貌的行爲。”
“那你剛纔……”安迪覺得自己抓住了漏洞。
“我是自言自語。”
“那我也……”
喬尼果斷地掐斷了他的話頭:“你剛纔在對自己說‘我跟你說話了嗎’?我明白了,是我誤會了。”
然後他用同情地眼神看着眼前的小鬼,彷彿他是一個精神不太正常的孩子一般。
一種名爲緊張的氣氛悄然升起。
“小安迪啊。”達芙妮打斷了兩人的爭執,“姐姐我要和這個哥哥一起去維爾薩旅行了呢。”
一起去旅行。雖然安迪不諳世事,但他還是能聽出這個說法中蘊含的無限可能性。
當然喬尼也聽出來了。就算他沒有聽出來,他也能從眼前那小孩子憤怒的眼神中體會到一些東西。
“是這樣的。”喬尼解釋道,同時瞪了一眼達芙妮,“戰爭結束後,我們這些人準備去維爾薩建立一個傭兵團,在那個混亂的國度裡找尋戰鬥的機會。”
安迪的臉色稍稍變緩,馬上又有些難看。他看看達芙妮,又看看喬尼,再看看達芙妮。
“我跟你們一起去吧!”安迪終於下定決心。
任誰都能看出來,這個小孩子對於達芙妮的感情了。不過這和喬尼沒有任何關係。
“你能幹什麼?”喬尼懷抱雙臂,俯視着安迪,“傭兵可不是隨便哪個小孩子就能幹的事情。”
話音剛落,喬尼就聽見周圍數人倒抽了一口涼氣。
“喬尼,這是一位法師啊!”奧芬巴赫輕聲提示,“你看他那麼冷的天還穿那麼少,絕對是一個法師啊!”
“老大,法師啊!”威廉也湊過來,“傳說裡的人物,你還問他能幹什麼?”
兩名女性沒有說話,但目光中的驚疑毫無掩飾。
安迪就像一個真正的大法師那樣籠着雙手,低着頭裝深沉,嘴角浮現一抹得意的笑容。
“法師很強嗎?”喬尼完全沒有要覺悟的樣子,只是眨了眨眼睛,“你能幹什麼呢?”
在喬尼的印象中,法師只是一種職業而已。無論你是法師還是術士還是戰士,當你站在新手村的門口時,衛兵都不會對你有什麼特殊待遇。無論你是拿刀砍還是放奧術飛彈,該死的怪物一樣會死,不該死的怪物一樣會把你弄死。
當然,高級的法師或許很強。強到人力所無法對抗,強到神明也無力招架。但眼前這個小鬼,怎麼看都是那種一級小號的感覺。
“你至少得證明一下你的實力。”喬尼繼續說道,“不管是放個火球還是丟上一團油脂,或者讓我產生幻覺,或者從異界召喚出點什麼奇怪的東西……你總得做點什麼來證明自己吧?”
安迪冷冷地……或者說是自認爲冷冷地看着喬尼,哼了一聲。他緩緩四顧,指着不遠處的一塊散落的木柴說:“你看好了。”
然後他閉上眼睛,口中唸唸有詞,手指開始比劃出各種奇怪的動作。
“這不是在罵人吧?”喬尼回頭問奧芬巴赫,不過沒有得到迴應——奧芬正在全神貫注地欣賞法師的施法。
喬尼只能悻悻地重新看向安迪。又過了一個呼吸的時間,安迪的眼睛突然睜開,死死盯住那塊木柴。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那根木柴開始慢慢升起,在空中平移,最後撲通一聲,砸在喬尼等人的面前。
“呼……”安迪長出一口氣,“怎麼樣,看到了沒有。”
喬尼認真地看了一會兒那根木柴,又回頭看看自己那些目瞪口呆的同伴,搖了搖頭,用一種不敢相信的語氣對安迪說:“就這樣?”
安迪驚訝地看着喬尼,和其他幾人一樣。
“你把這東西從那裡搬到了這裡……”喬尼比劃着,“就這樣?”
在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喬尼很是不屑地聳聳肩:“那有什麼意義,這裡那麼多戰士,還缺搬運工嗎?”
“哼,不懂得魔法的神奇與偉大的凡人。”儘管說的話有些上位者的傲氣,但安迪的臉色分明是個生氣的孩子,“我就讓你見識一下魔法的神奇吧!”
說着,他從腰間的口袋裡摸出一支弩矢,握在手中,朝着一片空地站立。吟唱了兩句咒文之後,所有人都看到那支孤零零的弩矢嗖地一下飛了出去,就彷彿被一架重弩擊發一般,深深地插進了堅硬的土地。
“法師先生。”喬尼嘆了口氣,“我們買得起弩。”
“你……”安迪憤憤地瞪了喬尼一眼,也不說話,扭頭開始了自己下一個法術。
須臾,一團綠色的液體憑空出現,打在了不遠處的土地上,發出嗤嗤的響聲。
“強酸?”喬尼倒是識貨,“這個終於有些用處了。”
安迪把頭一扭,高傲地看着天空。
“但你真的不會火球什麼的嗎?”喬尼有些爲難地問,“或者說,你能給整個團隊帶來什麼?”
頓了一頓,喬尼指着酸液落下的位置補充道:“這點東西遠遠不行啊,我們完全可以買一瓶強酸帶在身上的。”
所有人都爲喬尼的淡定而感到無比的震驚,而安迪則是憤怒。
但憤怒之後卻是無力。這無力不僅僅是因爲他沒有準備什麼有視覺衝擊力的初級法術,而是因爲一些別的事情。
在默多克家族的城堡裡的漫長生活讓他忽略了一些早已瞭解的現實,眼前這個不爲法術所動的大男孩替他喚醒了那些他一直拋在腦後的記憶。
即使是神戰之前,低級法師也是沒有多少地位的存在。
他們或許要比常人睿智,或許能用神奇的咒語和手勢完成常人無法完成的工作,但他們始終是弱者。
弱者啊!華美的法袍也無法掩飾他們肉體的虛弱,任何一個手執利刃的戰士都能輕易地收割他們的生命。
“我可以看出他們對我的不屑。”來自一本殘存的法師學徒的日記,“但他們只是繞開了我。我知道他們在害怕什麼,不是我,也不是我的智慧,他們僅僅是在害怕我胸前的徽章而已!”
後面就是這個學徒賭咒發誓要讓所有人害怕自己的內容。總之,只有高級法師纔是站在大陸頂層的那一羣。
“我看過很多書。”囂張的小法師有點老實了,“我懂得很多東西,我很聰明。你的團隊不需要一個聰明人嗎?而且我能照顧自己。”
然後這個小男孩又恢復了高傲——雖然比之前要弱上一些:“你說的火球術我也是會的,只不過只能釋放一次,而且那一次之後我的身體就不行了。這是法師的限制,但我能在關鍵時刻改變戰局!我會很多控制型的法術,只不過今天沒有準備而已……”
喬尼還在摸着下巴考慮,但其他人可沒他那麼鎮定。
“法師啊喬尼,你還在想什麼呢?”威廉有些激動,“一個真正的法師!不要告訴我維爾薩有很多法師哦?錯過了就沒機會了!”
喬尼看看威廉,又看看其他人,最後將視線轉向達芙妮。
“行,你要來就來吧。”喬尼無所謂地說道,就彷彿同意了一個小號的入隊申請一樣,“給你家裡人寫封信?我們可不等人的。”
“不用了。”法師乾脆地拒絕道,“到時候我直接跟你們走就是了。”
喬尼用狐疑的眼神看了一下眼前的小男孩,但什麼也沒說。
又聊了幾句,幾人揮手告別。喬尼往軍營走了兩步,回頭望了一眼那個纏着達芙妮不放的小鬼,突然笑了起來。
“達芙妮以後有的煩了。”他感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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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之後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對死者要有撫卹,不然會寒了生者的心;對傷者要治療,不然會冷了戰士的心;對殘者要安排後路,不然誰也不敢奮勇上前;對有功者要厚加賞賜,不然……誰也不會答應的。
不過那是王國財政機構要頭疼的事情。對於喬尼來說,他只管領賞就是了。
“喬尼.史密斯,作戰勇猛,斬首十級。在與野蠻人的決鬥中表現出色,殺敵十人。現以軍功折算獎賞,共四十金幣。”沃夫加將一個錢袋遞過去,還有一張羊皮卷,“這是你的衛國證,收好,可以減免賦稅。”
這已經是志願軍回到奧賽丁之後的事情了。
喬尼顛了顛錢袋,享受了一把手中殷實的感覺,又看了看手中的羊皮卷。那上面用漂亮的字體寫着:“感謝喬尼.史密斯爲奧賽丁王國做出的貢獻,願奧丁永遠看護着你。”下面是兩個印章,一個是奧丁聖殿的巨劍標誌,一個是王室複雜的紋章。
背面是“可憑此證減免三年賦稅,至某年某月止”。
“奧賽丁的羊皮紙那麼多?”喬尼有些奇怪,“人可不少啊。”
這個疑慮很快就解除了,因爲沃夫加又遞給了他九張還算結實的莎草紙。
“這是給你的手下的。”沃夫加說道,又摸出了兩個金幣,“這個是給威廉.布朗的。”
說完,他對喬尼點點頭,向下一個帳篷走去
喬尼翻看着手上那些莎草紙,感慨着待遇的不同。紙面上依舊是那一段感謝詞,背面倒是有些不同。
“可憑此證減免一年賦稅,至某年某月止。”
“說起來,奧賽丁的賦稅好像收得不是很多啊。”喬尼自言自語道,“這獎勵似乎不是很吸引人啊。”
不過當他看到自己的手下們那種興奮的模樣時,喬尼覺得有些好笑——不過是笑他自己。
“真是奇怪的一羣人。”喬尼輕輕搖頭,退出帳篷,“理想高於實際的美好時代。”
這時,奧芬巴赫過來了。
“喬尼!”奧芬巴赫揮舞着手上的羊皮卷,“榮耀啊!這是榮耀的象徵啊!”
喬尼笑笑,沒有多作評論。
“一張屬於勇者的榮譽證書。”奧芬巴赫捧着羊皮卷愛惜地摩挲着,“斯坦因納家族的榮譽簿上終於也能有我奧芬巴赫的名字啦!”
這確實值得慶祝。喬尼拍了拍奧芬巴赫的肩膀以示鼓勵。
但他關心的其實不是這個啊……
“你拿了多少錢?”喬尼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真正的問題。
“誒?”
所有的一切都在步入正軌。決鬥中不幸死去的戰士的屍體被妥善地處理好,掛上名牌,裝上馬車,走上回鄉的旅途。淡淡的憂傷瀰漫在軍營的上空。不光是因爲對死亡的不適,也絕對不是因爲明媚的春光。第一軍的戰士們得到了來自王都的消息:裁軍。
裁軍了。至少在這個方向的北方邊境上,野蠻人的威脅已經被解除了。第一軍和志願軍付出了不少戰士的生命,將剩下的野蠻人牢牢地拴在奧賽丁邊境上一座即將被建造起來的城池中。遙遠的東方沒有這句話,但用在這裡或許也算合適:鳥盡弓藏。
但又不太合適,因爲裁軍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奧賽丁更需要農夫和工匠,而非擔心什麼。
誰將放下手中輕靈的刀劍,去拾起粗笨的農具?
沒有人知道。這些職業戰士都在等待長官的宣判。
但志願軍這種東西,是肯定會被解散的。
“和你們並肩作戰,我感到很榮幸。”沃夫加有些失落,“希望將來還有機會……不,希望沒有這個機會了……也不對,唉,就這樣吧,拿好自己的東西,走吧。”
近萬志願兵分批離營,帶着各種表情。瑞爾根城再次熱鬧起來,不過人流的方向卻是與他們來時相反。
“勇敢的戰士們啊!”戰在自己拉到的團員面前,喬尼惡搞的興趣突然大漲,“讓我們向着美好的明天前進吧!這個世界將是我們最好的舞臺!”
奧芬幾人面面相覷。安迪很是有些不屑:“如果這是詩歌的話,那真是糟透了。”
然後,他們就踏上了去往維希爾村的漫漫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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