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裡,三人相對,默然無語。.即將出徵的二人看着艾絲翠兒,等她先說。
良久,艾絲翠兒終於開口:“保重,活着回來。”
非常鐵血的一句問候。此情此景,似乎也找不出更好的話語。千言萬語,在臨別之際,總是化爲一句最簡單的“保重”。
雖然對於北方戰事毫無興趣,但艾絲翠兒多少還是聽說了一些關於野蠻人的事情。奧賽丁不曾居於劣勢,死在荒原上的戰士卻是不少。一句“活着回來”,讓憧憬戰爭的少男少女猛然從浪漫和熱血的幻想中清醒過來,回到現實。
稍稍回來一些而已,十六七歲,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齡。
“放心吧,我知道怎麼保護自己。”蘭斯洛特大大咧咧地回答道,“普通的野蠻人絕對不是我的對手。”
這種自信來自於……只有奧丁知道少女的自信來源是什麼。
“我知道如何保護自己,放心吧,艾絲翠兒。”喬尼比蘭斯洛特稍許謹慎那麼一點點,“我還要留着命去找太陽教會的麻煩呢。”
這是個足以耗費終生的目標,但喬尼覺得,至少要把塔布裡城的那一羣給幹掉。
見二人如此自信,艾絲翠兒也不再多說些什麼,只是鼓勵地笑笑,然後說:“史蒂芬先生還在等你們呢,別讓他等急了。”
史蒂芬進教堂的時候也看到了艾絲翠兒,不過他只是微微頜首,算是打了個招呼,之後便自顧自地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年輕人的事情,還是留給年輕人自己去解決。
當喬尼和蘭斯洛特走進老人的屋子時,史蒂芬已經在書桌後等了一會兒了。
“明天你們就要上路了。”待二人坐下,史蒂芬緩緩開口,“但有些東西你們還不是很清楚。”
有些東西只有到用的時候纔會被想起來。在過去的很多年裡,北方的野蠻人部落被奧賽丁人從勁敵的列表上剔除,淪爲了不足一提的小麻煩。北方軍從建立之初的互有攻守,漸漸演變成了如今的無所事事。他們只能在冬天之外的時節將隊伍拉出邊關,在奧賽丁的境外拉網掃蕩。如果不是因爲北邊實在太過寒冷,而境內的土地足夠耕種,奧賽丁此時的國境線已經可以向外擴張不少了。
這就是爲什麼此次蠻族入侵會激起奧賽丁人如此大反應。也是史蒂芬需要爲兩個孩子補課的原因。
“你們將要面對的對手,是冰凍荒原上的野蠻人。如果你們足夠走運的話,還會遇上森林蠻族。”史蒂芬講解着,“知道一些他們事,對你們有好處。”
因爲是行前突擊,所以什麼歷史啊文化啊信仰內涵之類的老人就直接略過了,只針對軍事結構是單兵實力進行解說。
“野蠻人擅長使用斧子,這和他們冶煉技術低下有關係。即使是斧子,也不是人人都有的,荒原缺鐵。”史蒂芬娓娓道來,“如果是我那個時候的話,任何一個拿着雙手戰斧的野蠻人都不是你們可以輕易戰勝的。現在他們更加不堪,所以隨便哪個拿着雙手戰斧的野蠻人,你們都應該避免正面交戰。奧丁教導我們勇敢,但不是魯莽。”
少男少女點點頭。
“剩下的要麼是用單手斧,要麼就是短矛。這些武器雖然沒有雙手戰斧那麼可怕,但也是可以殺人的。用這種東西的野蠻人你們只要注意一點,是可以戰勝的。”
兩人再次點頭。
“總之,對於這些荒原上野獸,判斷實力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觀察他們的武器。”
點頭。
點完頭,喬尼想到了一個問題:“先生,那如果軍隊奉命向敵人發起衝擊,而我面前正好是一個,額,比如說拿着精鋼做成的雙手戰斧,這時候我該怎麼辦?”
蘭斯洛特鄙夷地瞥了喬尼一眼,冷言冷語:“你覺得應該躲開,是嗎?”
喬尼不說話,只是看着史蒂芬。
“在軍隊裡,一切以服從命令爲上。”史蒂芬嚴肅地說,“即使你前面是一羣正在施法的法師,叫你向前你也不能猶豫。”
頓了一下,欣賞了一會兒喬尼吃憋的表情,老人緩緩開口道:“但是……”
喬尼眼神一亮。雖然對於戰場非常憧憬,但他對於生命更加珍惜。
“……在奧賽丁的軍中,如果連你都得去面對這種強敵,那說明戰局已經敗壞了,無論你做何選擇都只能陪着你所在的軍隊一起滅亡。”
這算是定心丸呢,還是別的什麼……喬尼看着嘴角帶笑的老人,暗自腹誹。
“我說的這些,只有當你們被派出去執行偵察任務的時候纔有意義。”史蒂芬正色道,“主要是讓你們對於你們的敵人有些基本的瞭解。尤其是你,喬尼,我不知道你在維爾薩都聽說過什麼,看到過什麼,但是在荒原上,記住!有好裝備的都是有着和裝備匹配的實力的,不要輕舉妄動。”
喬尼連連點頭。這確實是個非常不錯的常識教育。他也說不準自己在什麼時候會腦子發昏,把無能的酋長兒子這種設定給帶入現實,最終身死異地。
蘭斯洛特也是認真地聽講,這些事情她從來沒有聽自己爺爺提起過。說到野蠻人時,總是那麼幾個威武雄壯的故事,作爲故事主角的史蒂芬將野蠻人們殺地膽寒,最終被奧賽丁人的軍隊擊敗……野蠻人在她的印象裡,不過是一羣弱者。
在她第一次實戰之前,這種印象還會一直停留在她的腦海中。
“至於森林蠻族,和野蠻人差不多。不過他們更擅長使用弓箭,在樹林裡擅長隱匿和追蹤。也有用巨斧的戰士,不過不多。這次你們隨軍出征,應該不會遇上他們。”
說到這裡,烏迪斯走進屋子,手中抱着兩柄裹着亞麻布的巨劍。
“父親,東西我拿來了。”
史蒂芬的解說也已經告一段落:“你把它們靠牆放好,再去把那兩副鍊甲給拿來。”
喬尼和艾絲翠兒回頭望去,見是武器,知道是爲他們準備的。在老人的示意下,二人來到劍前,一人選了一把,除去包裹的布匹,露出巨劍華麗的劍身。
確實華麗。喬尼打量着自己眼前的武器。這把劍的劍刃並非筆直,而是波浪形的,如同火焰一般從無刃的劍身末端燒到劍尖。
這下真的是標準的德國雙手劍了。喬尼無語。
蘭斯洛特倒是興致很高。試了試平衡,對空耍了幾個攻擊動作,頓時愛上了手上的武器。看她那樣子,似乎是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禮物。
“這是給我的嗎?爺爺你太好了!”蘭斯洛特放下劍,抱着史蒂芬跳啊跳啊,連帶着老人的臉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就像一個普通的爺爺,享受着孫女的撒嬌……
好吧,這確實是爺爺和孫女。
喬尼在一旁有些奇怪。雖然這把劍的做工精良,品質上乘,但至於那麼興奮嗎?
慢慢平靜下來的蘭斯洛特見喬尼一臉無動於衷的樣子,頓時有些生氣。她指着喬尼——就像一切發現偶像被人無視或者批評的少女那樣——說道:“你知道這把劍是什麼劍嗎?”
德國雙手劍……還能是什麼劍?喬尼無辜地看着少女。
“不懂了吧。”蘭斯洛特把頭一揚,“這是王室侍衛的武器,是王國權威的象徵!這是奧賽丁的武器工匠們的心血,這是時下最新的雙手劍!”
哦……那又如何?喬尼還是一臉莫名。
“我跟你說,這把劍不但是樣子看起來威武,(原來如此。喬尼心想)而且它的這種結構殺起人來可是很有效率的,可以比直刃砍得更深,甚至都不用砍,一次直抹就可以造成很深的傷口!這是每個奧賽丁人的夢想啊!”小丫頭激動了。
“那你爲什麼不買呢?”喬尼好奇地問。
“我還沒開始賺錢呢。”蘭斯洛特說完,發現自己竟然在跟喬尼聊天,哼了一聲不再理會。
喬尼見狀,苦笑搖頭。
“蘭斯洛特,我覺得你這樣對待喬尼是不對的。”史蒂芬在一旁開口了,“既然他現在能和你打成平手,那你就應該尊重他的實力。奧丁教導我們,要尊重你的對手,無論他是善良還是邪惡。”
“可是他……”蘭斯洛特還想爭辯,被史蒂芬一瞪,最終還是輕聲回答,“我知道了。”
此時烏迪斯再次返回屋子,兩隻手上各提了一副鍊甲。
“穿上試試吧。”史蒂芬接過鎧甲,給他們一人一副。
鍊甲很合身,稍稍有些寬鬆。這意味着當天真正暖和起來之後,這身鎧甲就有些大了。不過喬尼毫無壓力,反正自己還有一身鎧甲,大不了穿在裡面就是。
“爺爺,好像有點小啊。”蘭斯洛特那邊,面臨的是另一種麻煩。
“等天熱了就好。”老人解釋道,“裡面的衣服少了,鍊甲就能貼身了。”
又交代了幾句,史蒂芬揮揮手讓二人散去,該做什麼就去做些什麼,無論是熟悉新的武器,還是向要告別的人告別。一切就緒,明天才好了無牽掛地上路。
喬尼決定去找布魯尼.雷爵士道個別,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去陪他聊天了,他又要將他的嘮叨攢在心裡,等着下一個倒黴蛋……不,是幸運兒來聆聽那些過去的事情。
順便,喬尼也想再仔細問問關於野蠻人的事情。布魯尼說的那些英勇的戰鬥故事除了鼓舞人心,還真是沒有任何別的作用。畢竟,布魯尼直到被調往西方軍,也不過是個十夫長而已。
“野蠻人?”布魯尼從鼻子裡發出不屑的哼聲,“他們不過是一羣下賤的野獸而已!”
這怨念還真不是一般的深啊……
“這羣連武器都不會打造的野獸,我跟你說,那個時候我帶着手下的人去邊境外巡邏……”
一段冗長而又熟悉的故事之後。
“所以說,喬尼,你完全不用擔心什麼,拿着你的武器去切碎他們!除了酋長身邊的精銳,都是渣滓。我跟你說,就算是精銳,也沒什麼了不起的,那一年,我們集合起來……”
如同最後的狂歡,喬尼在這一天聽了很多故事,可惜都是聽過許多次的。
同一時間,在摩羅爾哨所,奧達拉.路德維希正眼紅地看着眼前一名年輕人手中的巨劍。那波浪形的劍刃……奧達拉完全可以想見,讓它在敵人的血肉上拖動時,是什麼樣的效果。
“奧達拉?奧達拉?”年輕人試圖喚醒眼前那個快要淌下口水的男人,“醒醒!”
“啊?啊……”奧達拉清醒過來,但視線依舊沒有脫離眼前的劍,“你這把劍,是哪兒來的?”
“這個啊,這是王室侍衛的武器,是王國權威的象徵。”一樣的措辭,但這位明顯比蘭斯洛特平靜許多,“我家裡託人打造的,雖然不是名匠的作品,但也算是質量上乘的利器。”
“王國權威的象徵?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奧達拉終於轉移了視線,他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你不知道?哦,我明白了,你纔回來沒多久。你當年的壯舉可是我少年一直敬佩的啊!”年輕人恭維道,隨即說回正題,“大概是五年以前,這種武器被用來對抗坦尼亞斯的平民士兵。對上這種輕甲甚至是無甲的敵人,這種設計可是比直刃好多了。等到戰爭結束,王室便用它作爲王國權威的象徵,代表我們對於先進技術和設計的推崇。”
奧達拉很鬱悶。他的父親在那些日子裡從來沒有提到過這件事,他自然也沒問。哨所裡的同僚也沒有,他不問,別人自然也不會說。直到今天,一位名叫阿爾.腓特烈的年輕人來到哨所,奧達拉才第一次知道,世界上還有如此美麗的武器。
可是,他沒有錢。
“這樣一把,要多少錢?”奧達拉吞了口口水。
“不貴,只比普通的巨劍稍微貴一點點。你可以想象,這種波浪形的劍刃打造起來還是需要技術的。”阿爾解釋道,“不過那只是普通貨色,就像軍隊裡制式的巨劍那樣。”
這種質量是奧達拉不能忍受的。
“那好的呢?”
“上不封頂,看是誰做的,也看是什麼材料。我手上這把,當時是花了五十個金幣請城中的首席工匠打造的。”說着,阿爾再次舉起手中的劍晃了晃。
奧達拉覺得,劍身上反射的,分明是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