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夜裡,喬尼的房間是空的,艾絲翠兒的牀則稍嫌擁擠。一個是初經,一個是口乾舌燥筋疲力盡……於是相擁而眠,甚是恩愛。
對於喬尼來說,這就是此行最大的收穫。在沉重的心理打擊下,這一對孤男寡女……以下少兒禁止,於法理也不和。
總之,當兩人在第二天起牀的時候,狀態明顯要比前一天的早上好很多。畢竟是早睡,而且睡前也沒有劇烈的運動。不過艾絲翠兒還是被喬尼留在了自己的房間裡。原因有二。其一,艾絲翠兒的身子還沒好利索;其二,現在她把太陽神教會當作第一仇恨繼承人……
這是有充分理由的,畢竟艾薩蒂斯.休格的死亡發生在城破之後。無論如何,塔布裡城的失守與太陽神教會的漠視都有着很大的關係。即使他們在法律角度並不具備阻止戰爭的義務,但在道義上……
不然太陽神教會爲什麼能在幾天之內控制那麼多城市與城堡,村莊與山寨?
喬尼擔心艾絲翠兒會在恍惚之間做出什麼具有極大威脅性的動作。就像哈維爾強調過很多次的那樣,他是不會介入這種近乎找死的衝動行爲的。
總之,三個人就像前一天一樣,來到了城堡的軍議室。
“歡迎,尊敬的斯坦因納子爵閣下。”達拉威爾主教照例起身迎接,“請坐。”
賓主見禮,寒暄幾句,談判雙方立即切入正題。
當然,是循序漸進的切入。
“經過一夜的考慮,想必閣下已經有了決定。”主教依舊帶着寒暄時的笑容,“對於我方提出的條件,你們應該是決定接受了吧?”
奧芬巴赫其實只是聽了半天的精彩故事,然後安心地上牀休息。不過此時的他一臉正氣,絲毫沒有那種裸考所應該有的焦慮神情:“對不起,你們的條件我不能答應。”
回絕地乾淨利落,絲毫不給對方迴旋的餘地。奧芬巴赫不是要考慮考慮,也不是要商量商量。他的回覆毫不留情,頓時惹怒了主教身後的一名聖武士。
“注意你的態度,異教徒”那名聖武士的鎧甲光潔閃亮,頭盔下是一張剛毅俊秀的臉龐。不過那張臉已經扭曲了,所以喬尼粗粗一看,只能看見一頭憤怒的公牛。
主教身後的聖武士已經不是昨天的兩名中年漢子了。喬尼眯着眼睛打量着兩名易怒的聖武士,又不是瞟一眼微笑的主教——他甚至都沒有要阻止一下的意思。
“請不要誤會,我並不是不尊重主教大人。”奧芬巴赫被這喝問弄地有些迷糊,本能地解釋道,“我只是回答達拉威爾主教的問題而已……”
“閉嘴異教徒”說話的聖武士踏前一步,義憤填膺,“主教大人的名諱豈是你這樣的低賤之民可以直呼的”
這個就是毫不掩飾的找茬了。喬尼詫異地看着達拉威爾主教,卻沒有得到任何迴應。主教大人的笑容變得有些尷尬,但還是沒有出面阻止與緩和的意思。
“他究竟是想找奧芬巴赫的麻煩……”喬尼忍不住擡手摸起了下巴,“還是想借我們的手純潔自己的隊伍啊……”
此時的奧芬巴赫有些生氣了,但並未失去理智。他不再理會那喘着粗氣,宛若被人屠門滅族殺父奪妻外加借了鉅款遲遲不還的聖武士,直接望向達拉威爾主教:“主教大人,我希望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這樣的人不應該出現在談判桌上。”
無論主教再怎麼裝聾作啞,此時也不好繼續裝下去了。他有些尷尬地咳嗽一聲,先聞言將那聖武士勸了下去,心中念頭直轉。
這戲演砸了。
按照達拉威爾主教原本的打算,今天的談判將是伴隨着人身與軍事雙重威脅的一次半強迫的簽約會。年輕氣盛的聖武士出於義憤對談判代表施壓,然後是自己的溫言勸導,順便拋出坦尼亞斯本土即將支援的消息——雖然這只是一種可能,不過維爾薩人沒必要知道。雙管齊下,說不定條約就簽了。
但主教萬萬想不到年輕氣盛的聖武士能那麼氣盛。
“請您原諒,子爵閣下。”達拉威爾主教抱歉地笑道,“威廉騎士對於真神非常虔誠,所以……”
奧芬巴赫看看那還在喘粗氣的聖武士,再看看笑容誠懇的主教,嘆了口氣:“好吧,我明白了。”
那聖武士重新站回了主教身後,帶着未消的餘怒,冷眼看着談判的繼續。
說真的,喬尼始終沒能搞懂他怒火的由來。
“如果您什麼條件都不想答應,那貴方的誠意從何而來?”達拉威爾主教的笑容漸漸收起,切入正題,“你們甚至都沒有停止對真神子民的殺戮”
喬尼和奧芬巴赫面面相覷,然後一同望向達拉威爾主教。
“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報告。”達拉威爾主教一伸手,那名發怒的聖武士從鎧甲的縫隙中抽出一張羊皮卷,雙手遞了過去,“一份字字帶着鮮血的控訴”
說是字字帶血,着實有些誇張。喬尼與奧芬巴赫對着那張羊皮卷看了半天,也就看到點死亡的人數而已,外加幾句關於維爾薩女惡魔的報告。連“頭上長角”、“肋生雙翅”這種形象化描述都沒有,喬尼覺得很失望。
“戰果不錯。”喬尼在心裡琢磨着,隨即想到嘉蘭那重殺人不重搶錢的性格,又有些唏噓。
“這太殘忍了”與喬尼相反,奧芬巴赫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如果這是真的,那說明那個邪惡的女魔頭又回來了主教大人,我對這些平民的傷亡表示誠摯的哀悼,並以我個人的名義對兇手進行強烈的譴責”
這個表態讓喬尼險些就失態了。外交辭令什麼的,喬尼記得自己昨天才第一次當作段子給說了出來,沒想到這小子今天就活學活用了。
“這個……”達拉威爾主教沒想到對方會是這種反應。如此感同身受的憤怒讓他接下來的質問無法出口,只能尷尬地愣在那裡,張口結舌。
要說些什麼呢?奧芬巴赫第一句就撇清了維爾薩第二帝國南方領主聯盟與此事的關係,第二句站到了正義的立場上進行哀悼,第三句便站到了主教的立場上同仇敵愾了。這讓人怎麼發難?
好在達拉威爾主教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別假裝無辜了你這個奸詐的異教徒”之前那易怒的聖武士指着奧芬巴赫喝道,“不要以爲你這種拙劣的表演可以騙過真神信徒的雙眼”
這話打臉了,不過達拉威爾主教的涵養非同一般,而且奧芬巴赫也沒有留給主教任何的尷尬時間。
“你這是在質疑一名子爵的誠信”奧芬巴赫霍地站起,“收回你那侮辱性的言辭,聖武士”
喬尼伸出一隻手想要去拉奧芬巴赫,腦中靈光一閃,又緩緩地將手放下。
“你想怎麼樣?”那聖武士不甘示弱,踏前一步,“異教徒?”
奧芬巴赫緊緊盯住那名聖武士的雙眼,過了大約五六個呼吸的時間,突然一笑,對着喬尼一攤手。然後他收起笑容,從自己的座位上走了出來,一直走到那聖武士的面前。
“我本來不想這樣的。”奧芬巴赫與那聖武士相隔兩步,看向達拉威爾主教,“主教大人,請不要干涉一名貴族爲他的名譽而戰的高貴舉動。”
主教愣了一下,頓時反應過來。但已經晚了。
“啪——”一隻白手套正正地拍在那名聖武士的鎧甲上。
“我,奧芬巴赫.斯坦因納子爵,向你正式提出決鬥請求。”奧芬巴赫面色肅穆,“我將用你的鮮血洗刷你加諸於我的恥辱,或者光榮地戰死。”
內容激昂,語氣平靜。喬尼知道,奧芬巴赫是真的生氣了。
奧芬巴赫雖然有些迂腐,但不傻。他已經看出眼前這名聖武士是別有所圖的——即使他本人是單純的衝動與暴躁,那帶他來到談判桌上的人也一定居心不良。
決鬥。這種直白的表態如同一盆冷水,直直地澆在那聖武士的沖天怒火頭上。他看看奧芬巴赫,然後又有些無助地看了看身旁的主教。
“子爵閣下,不要激動。”達拉威爾主教連忙站了起來,“我會斥責這名……”
“不,主教大人,請不要說下去了。”奧芬巴赫用力一擺手,語氣依舊平靜,“即使今天我會死在這裡,這場決鬥也不能取消。我和他之間只有一個人可以活下去。”
達拉威爾主教一滯,打量起奧芬巴赫。他開始好奇,這個子爵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奧芬巴赫的外表看起來很威武。高大的身材,健碩的肌肉,硬朗的短髮,還有堅毅的表情。這就是奧芬巴赫給人的第一印象。如果他是抄着傢伙來到對方面前要求決鬥的話,可能還得加上“莽撞”這個屬性。
不過奧芬巴赫並沒有這樣出場。在過去的交鋒中,奧芬巴赫扮演的始終是一名謙和有禮,涉世未深的貴族子弟的形象。這個姓氏對於主教是陌生而熟悉的,這並未引起他的警惕。維爾薩有太多的貴族,主教不可能一個個背下來。
一個人的名聲是與他的實力成正比的。既然默默無名,那肯定不是什麼強悍的角色。這也是爲什麼達拉威爾主教會想到用這種手法來威脅對方的原因。
現在,事情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主教的猶豫只持續了一剎那。他隨即回過神來,抿了抿嘴脣。想要開口勸幾句,又被奧芬巴赫的眼神給逼了回來。最後,達拉威爾主教只能無奈地點點頭:“那,請您退回去吧,斯坦因納子爵閣下,我會安排你們之間的決鬥的。”
決鬥很快就開始了。城堡裡的衛兵在操場上清出一片空地,又在空地的四周架上簡易的據馬,勉強算是一塊符合標準的決鬥場。空地四十步見方,說小不小,說大也沒多少地方可以迂迴。
那名易怒的聖武士,達拉威爾主教口中的威廉騎士已經做好了準備。原本就穿戴整齊的板甲又被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不該鬆的地方鬆動;一柄騎士劍掛在他的左腰,鬥盾則由一名神殿軍打扮的士兵抱着,跟在他的身後。騎士的面甲還未落下,此刻,他正站在場中,閉目禱告,請求太陽神戴瑞尼斯的眷顧。
須臾,奧芬巴赫出現在了現場。威廉騎士緩緩睜開眼睛,然後猛地瞪了一下。
奧芬巴赫並沒有穿上他那身昂貴的板甲。貼身的常服,裸露的腦袋。這如同送死一般的裝束卻並沒有引起旁人的嘲笑。他的盾牌掛在右腰,他的錘杖插在左腰,他的流星錘,則是提在手中,在身側微微擺動。錘頭上猙獰的尖刺足夠震懾任何一個心懷輕視之意的敵人。
看着這件兇器,達拉威爾主教深吸一口氣,終於明白自己對於“斯坦因納”這個姓氏的那種熟悉的感覺是從哪裡而來的了。
“站在這裡的,是奧芬巴赫.斯坦因納,維爾薩第二帝國子爵,奧賽丁王國斯坦因納侯爵的兒子…芬巴赫停了停,最終還是沒能想出更加威武的自我介紹,“我以奧丁的名義起誓,賭上我的姓氏,這是一場公平的決鬥,若我失敗,我將接受命運的安排,任何人不得爲我復仇。”
來自奧賽丁的斯坦因納,女妖輕騎兵的擁有者,以及來自地獄的武器的使用者。
達拉威爾主教悄悄地退了一步。他想起了喬尼曾對他提起的奧賽丁背景。難道說,奧賽丁人有什麼陰謀?
場上的決鬥準備還在繼續。
“我,咳,我是神殿直屬聖武士,威廉.聖.戴爾。”威廉騎士因爲緊張而頓了一下,這讓他感到有些惱怒,於是加大了聲音,“戴爾伯爵的騎士,塔布裡城神殿的保護者,英勇的神之勇士。我以真神戴瑞尼斯的名義起誓,賭上我的姓氏,這是一場公平的決鬥,若我失敗,我將接受命運的安排,任何人不得爲我復仇。”
然後,在達拉威爾主教的主持下,決鬥正式開始。
威廉騎士拔出了長劍,從身旁士兵的手中接過盾牌,擺出一個戰鬥的姿勢。奧芬巴赫則握起盾牌,將流星錘舞在半空。
省去一些過於血腥的畫面之後,總之,奧芬巴赫獲得了勝利。
奧芬巴赫的表情無驚無喜,如老僧入定,似千年古木。流星錘的錘頭無力地落在地上,尖刺上沾滿了紅白相間的液體,很是粘稠的樣子。至於威廉騎士,哦,可憐的聖武士。
反正喬尼只看了一眼,然後就默認打碼了。
相比喬尼,在場衆人的驚訝要更爲強烈。雖然威廉騎士沒有來得及對自己施展什麼神術,也並非一個成熟而強大的戰士,但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敗在了兩次進攻之下……而且還是以那麼悽慘的方式。
威廉.聖.戴爾,這個擁有三個頭銜的年輕人,在奧芬巴赫面前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之後就蒙主召喚,去了。
“斯坦因納子爵閣下。”達拉威爾主教嚥了口唾沫,“你……”
當一名聖武士被敵人殺死之後,太陽神殿都會盡自己一切可能去爲他復仇,以殺人者的鮮血與靈魂來洗刷神之勇士被害的恥辱。但既然是決鬥,那就很尷尬了。
“主教大人。”奧芬巴赫慢慢收着自己的流星錘,“我想,我們可以回到談判桌上去了。”
在一衆敵視與震驚的目光中,奧芬巴赫跟着一臉無奈的達拉威爾主教回到了軍議室,重新坐了下來。
主教的計劃失敗了。至少,這不是一個可以用武力威脅的角色。
“如果您的態度如此堅決,那我們可以做一個小小的退讓。”剛一坐定,主教就說話了,“被你們掠奪的異教徒我們可以放棄,但對於那些受害村莊的賠償我不能放棄。而且,你們必須停止對真神信徒的殺戮,不然談判將立即終止。如果和平的誠意無法打動你們鐵石般的心靈,那就只能讓神的戰士用利劍將它化爲齏粉”
“這個……”奧芬巴赫皺了皺眉頭,然後感覺到喬尼碰了碰自己的腳,於是道,“不太妥當。”
然後他看向喬尼。
“主教大人,我覺得您提出的條件是很荒謬的。”喬尼接話道,“安德爾侯爵大人早已停止了對貴方佔領區的進攻,傭兵也遣散一空。我們怎麼可能停止根本就不存在的進攻呢?”
喬尼以一個隨從的身份發言,嚴格說來是不合規矩的。但見識過奧芬巴赫的狠辣手段,主教身後的聖武士都知趣地對此保持沉默——反正主教大人也沒有什麼反應。
“如果只是那個女惡魔的話,我當然不會這麼說。”達拉威爾主教說着,冷哼一聲,伸手問身後的聖武士要來一張羊皮信紙,“就在子爵閣下決鬥的時候,又有新的防務報告來了。我想,你們會有興趣看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