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安公主府的宴席照舊設在清波園,依舊男女分開,兩處都是熱鬧非凡,猶如集市。
謝蘭馨儘管不情願,但還是來了。
從去年開始,就再沒來過這兒了。
對她來說,六歲之前在這兒生活的那些回憶都已經淡漠了,她畢竟在這兒生活的時候還太小。這座府邸,除了曾經是屬於曾祖母的以外,對她無任何意義。現在,洛濱坊的那個宅子纔是她的家。
同樣的,現在也不會像剛進京的那時候那樣,大家在這園子裡看到謝家人,就會想起,哦,他們家的人原先是住在這兒的。
夷安公主已經把屬於她的痕跡深深地烙印在這兒了,已經沒多少人還會記起,這裡曾經住過的清河大長公主,似乎這座府邸,一開始就屬於夷安。
謝蘭馨沒有對這些產生什麼感概,她與鍾文采、鍾文栩並以往熟悉的幾個姐妹們一處坐着,賞花品茶,十分自在。
鍾文采打趣道:“阿凝,你倒是心寬得很,沒覺得在這個地方不自在啦?”
她可還記得當年阿凝剛來京城時的樣子,還有回家以後從母親王氏的口中得知鍾湘被夷安公主刁難的事情。
“這裡有這麼多好吃的,我也什麼好不自在的?況且那個喜歡給我找麻煩的人已經嫁人了,哪有功夫來給我找不自在?”謝蘭馨調皮地眨眨眼,一雙眼睛靈動慧黠,少女特有的活潑風姿盡顯無遺。
“這小的不在,那老的不還在麼?”鍾文采笑看着謝蘭馨道。
謝蘭馨掃了周圍一圈,微微一笑,抿了抿脣,道:“表姐你說話這麼口沒遮攔,小心被旁的人聽到,編排你的不是!”
鍾文采被謝蘭馨這一噎,小心地看了周圍一圈,頓時沒聲了。
真是沒意思,開個玩笑都不行!
看她鬱悶的樣子,鍾文栩捻了一塊糕點掃進了鍾文采的嘴裡,“來來,吃點東西,堵堵你那張一刻不肯歇的嘴。”
鍾文采瞪了一眼鍾文栩,吐不出來,咽不下去的,只能看看鐘文栩,又看看事不幹己的謝蘭馨乾瞪眼了!
邊上那些夫人們呼朋喚友地坐在一處,他們的位置離她們幾人很近,且大多都帶着自己的女兒,席間便難免含蓄地奉承奉承別人家的孩子,謙遜地明貶暗褒一下自家的孩子,其中的目的,自然是脫不了結親。
這麼一場宴會下來,少不了就有幾家說定了婚事。
至於向夷安公主祝壽,這當然是主要目的,不過又有幾個是單純爲此而來。
夷安公主高坐在上首,周圍圍着的都是往日與她交好的貴婦人。
謝蘭馨之前跟着鍾湘隨着大流向她拜壽的時候,很擔心她又會單獨叫住自家母女,明爲擡舉,實則羞辱一番。
不過這一次,夷安公主並沒有這麼做。
謝蘭馨雖然巴不得,卻不免有些奇怪,過後就跟鍾文采她們悄悄地說起:“這夷安公主今日倒是難得,沒有找我孃的麻煩!”
鍾文采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道:“她不找你麻煩還不好啊,想那麼多做什麼!”
鍾文栩則道:“也許是今兒她生辰,所以……”
謝蘭馨搖搖頭,神情若有所思,“不對,她和馮嫣一樣,纔不覺得刁難別人是敗了自己的興呢。”
不過謝蘭馨也並未多想,人家不找自己麻煩,那是最好不過了,她只是稍微嘀咕了幾句,便把這事兒給放下了。
謝蘭馨和鍾文采、文栩聊着聊着,想起不知道有沒有熟人過來,四下一搜尋,卻沒看到自己想見的那一個卻沒看到。
隱約間想起,徐素絢如今正身懷六甲,想是沒辦法過來了。反倒是一錯眼間,看到了一個意外的身影——楊怡君。
自去年花朝之後,謝蘭馨也見過楊怡君幾次。
不過每一次,楊怡君都和她家的姐妹們在一處。
楊家的那些女孩子,對她並不友好,因而謝蘭馨也沒有和楊怡君更進一步的相處,只保持着普通朋友的程度。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楊怡君的性格不是謝蘭馨喜歡的。
甚至,她有時候就想不明白,明明是公主的女兒,卻那麼懦弱,比她庶出的妹妹更像是庶出的,倒和被打發到鄉下的鐘文梨有些兒像。
不過,謝蘭馨感覺,鍾文梨的小可憐的樣子,有一半兒是裝出來的,而楊怡君更像是本性如此。
這日相見,楊怡君的那些姐妹們正和別家的閨秀正說說笑笑,很是快活的樣子,而楊怡君站在一旁,一副格格不入的模樣,一看就是被她們排斥在小團體之外的。
謝蘭馨暗歎:這楊怡君難道看不出來自己不受自家姐妹的歡迎嗎?怎麼還要站在一邊,被邊上看到的人看笑話呢?
不過她也只是在心內想想,並不想介入到她們姐妹之間的矛盾中。
倒是一直悶悶不樂的楊怡君,在看見路過的謝蘭馨三人,眼睛都亮了,腳步飛快地走了過來,跟她們打招呼:“謝妹妹、鍾妹妹。”
她那樣子,似是謝蘭馨她們跑了似的。
人家既然都走了面前了,謝蘭馨也不可能就這樣一走了之,況且楊怡君這樣的性子,能主動跟人打招呼,已經及是難得了。
謝蘭馨報以客氣有禮的笑容:“楊姐姐,你也來了。”
鍾文采和鍾文栩也跟着淡淡地打了招呼,客氣有禮卻不熱絡。
楊怡君似是絲毫不覺得謝蘭馨三人對自己冷淡,反倒覺得她們的態度很友好,她指了指不遠處的幾位姐妹,笑着回答道:“是啊,我跟姐妹們來給夷安姨母祝壽的。”
她不說,幾人還真一時想不起夷安是她的姨母。
鍾文采便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來,夷安這個姨母對楊怡君這個外甥女,大概還不如對馮氏庶妹家的那個叫黃玉茹的庶女親近呢!
楊怡君卻沒有看到鍾文采的反應,只拉着謝蘭馨說個不停。
謝蘭馨其實和她並沒有多少話說,不過楊怡君大約是平日少有人和她交談,見說一句謝蘭馨便能迴應一句,便一直找這話題和謝蘭馨說。
鍾文采見她毫無條理,顛來倒去,一會兒說東,一會兒說西,眉宇間便有些不耐煩了,連鍾文栩也覺得楊怡君有點兒不大識相,又擔心鍾文采言語無忌,便拉了她一下,委婉地開口道:“楊家姐姐,好像該入席了,你和阿凝把話留在一會兒再說吧。”
謝蘭馨看楊家姐妹也把視線轉到這邊來了,便輕推了楊怡君一把:“是啊,楊姐姐,令姐妹大概也在等你呢。”
“姐姐,快來,我們一道兒去入席吧。”其中一個和謝蘭馨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便甜甜地叫着“姐姐”,朝着楊怡君招手。
另一個和楊怡君差不多年紀的則過來和她們打招呼:“鍾小姐、謝小姐,你們要不要和我們一道坐?”
楊怡君企盼地看着謝蘭馨,道:“是啊,我們可以坐在一起,等下說話也方便些。”
鍾文采介入兩人之間,打斷了她:“不必了,我們和人約好了。”
說着還拉了一下謝蘭馨,“阿凝,咱們也快走吧!”
她纔不要和他們坐一處呢,一羣裝模作樣的人。
那楊家女孩一臉可惜,不過她顯然也沒有幾分誠意,見她們拒絕,便也沒再邀請,便道:“那好吧,反正一會兒也有的是機會。”
說着還溫婉地笑着對楊怡君道:“三妹,我們走吧,別叫其他姐妹久等。”
“哦。”楊怡君便不捨地和謝蘭馨道別,“那待會兒我再找你啊。”
謝蘭馨當然點點頭道:“好的呀。”
和楊家的女孩子們別過,鍾文采這心裡便有些兒不大舒服,她瞪了一眼謝蘭馨,道:“阿凝,就你老好人,你剛纔答應她做什麼?一會兒我纔不想再和她說話了呢,比和四姐說話還難受。”
她說的四姐,自然指的是鍾文梨。
“阿凝又不像你,想什麼做什麼,什麼東西都寫在臉上了。”鍾文栩白她一眼。
“我纔沒有,剛纔我不是什麼都沒說嗎?”鍾文采跺了下腳道。
鍾文栩道:“那還不是因爲拉着你!好在這位楊怡君性子單純,纔沒發現,要換成別人,指不定就要跟你吵起來了。”
謝蘭馨打圓場:“兩位表姐,剛纔都是阿凝不好,我給你們賠不是了!”
鍾文栩打住她的話頭,道:“阿凝,你還真是好性兒,文采說什麼,你就這麼順着她!剛纔的情況,我們倆也都看見了,你當時也不好不應啊,待會兒我們離她們遠一點就好了。”
有鍾文栩的話,鍾文采也消停了,謝蘭馨也對文栩的提議沒有什麼異議,自然應和不提。
“哎,快別說了,菜都上來了,我們還是趕緊吃吧!”謝蘭馨一入席,這心思就被宴席吸引了大半了。
鍾文采好笑道:“哎,也不知道你像誰,一說到吃的,就來精神了!”
“總要給自己找點樂趣嘛,不然我們來這裡,難道就光被人品頭論足,多沒意思啊?”謝蘭馨笑嘻嘻道。
“阿凝說得對,這樣的席面,也是難得!我們還是快下筷開吃吧!”鍾文栩也道。
夷安公主府的宴席,自然是十分精美的,不過大多數人的目的都不在吃喝上,再美味的食物放在眼前,不過淺嘗輒止,如謝蘭馨這樣的吃貨除外。
不過謝蘭馨再是吃貨,在這樣大庭廣衆之下還是很注意形象的,吃得十分含蓄,但只要吃到嘴裡的,她就會細細品嚐,並不像其他人那般吃得心不在焉。
她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已在默默評價,這道菜燒得恰到好處;這道還欠缺點兒;這道樣子雖然精緻,味道卻一般,中看不中吃……
有些自家餐桌上出現過的,便要比較一下哪個燒得更好,自然怎麼比,都是自家的更甚一籌。
在這席面上,她同樣吃到了火腿鮮筍湯,不過比起那個陶掌櫃的手藝,實在是差別明顯,謝蘭馨只吃了一口就不再動第二下。
在席間,謝蘭馨還聽到旁人議論。
“哎,你們聽說了沒?夷安公主府如今聖眷正隆呢!”
“你這話從何說起,皇上這不是沒來嗎?”
“皇上雖沒有親至,但也派人道賀,還賞賜了許多東西呢!”
話音剛落,大家便議論紛紛起來,羨慕有之、嫉妒有之——大多數人顯然都對夷安的深得皇上信重感到羨慕。
鍾文采卻悄悄地附在謝蘭馨耳邊說:“我也聽說過這件事,好像皇上本來要親自來的,可不知道怎麼,卻沒有來。”
謝蘭馨驚訝地看着她,以耳語的音量問道:“那他怎麼沒來?”
鍾文采小心示意:“這裡人多,具體的,等回頭我再跟你細說。”
謝蘭馨點了點頭,便把這個疑惑壓了下來。
耳邊依舊響起那些人的羨慕吹捧之詞,一遍含蓄地享受美食。
正將將吃了五分飽,便聽到外頭一片嘈雜喧嗬之聲。
謝蘭馨想起鍾文采之前說的話,還想着莫非皇上來了,所以大家激動。
可是隻一會兒功夫,謝蘭馨就發現情形好像不大對勁,外面除了喧鬧,她還聽到了幾聲驚叫之聲。
席上馬上就混亂起來了,遠處的驚叫聲此起彼伏。
近處大家面面相覷,一臉警惕,卻不知如何是好,只三三兩兩地和自家親友會在一處,不停地問:
“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回事?”
有沉不住氣的人,已經跑去外面看情況了,不過多數人則依舊留在原處。
“我娘不知道現在在哪裡?”鍾文采急道。
謝蘭馨也擔心鍾湘的安危:“要不我們還是去找找我娘還有舅母他們,我擔心……”
“好,那我們快走,留在這裡可一點用處也沒有。”鍾文栩眼含焦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