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 鬱律帶着十數名柔然高手,易容成燕國人的模樣,悄悄潛入乾安, 經過一段時間的偵察和策劃, 連威逼帶利誘, 易容成浣衣坊的夥計, 代替真正的浣衣坊夥計, 藉着去金墉城收送衣服的機會,把慕容麟救了出來,然後, 帶着他回到了柔然。
鬱律把慕容麟救出來後,慕容麟問鬱律, “你怎麼知道我出事了?”
鬱律直言相告, “事到如今, 我也就不瞞你了。月亮身邊有個叫豆蔻的宮女,被我收買了。你的事, 就是豆蔻告訴我的,月亮讓她告訴我你的事,求我救你。要不,一時半會兒的,我也不能知道原來你是被慕容超算計了。”
慕容麟又問, “阿璧是怎麼知道豆蔻身份的?”
鬱律全都跟他說了, “我不是劫過月亮一次嗎?我劫持月亮那次, 月亮在我那兒見過一隻鳥, 我就是用那隻鳥跟豆蔻聯繫的。後來, 月亮在失憶期間,偶然見過豆蔻放鳥。再後來, 她恢復了記憶,想起了自己以前在我那兒看見過這隻鳥,所以,她知道了豆蔻是我的人。所以,她才讓豆蔻和我聯繫,豆蔻傳消息給我時告訴我的。”
慕容麟到達柔然後不久,鬱律給他找來位能人。能人是個遊方和尚,常年在柔然弘法,弘法的同時,兼帶着給人看病,什麼疑難雜症,經了他的手,基本沒有治不好的。所以,鬱律把他帶來,讓他看看,看看慕容麟中的毒,他能不能解。
雖然,每個月,鬱律都能從慕容超那裡得到解藥,但慕容超給的解藥,只能暫時壓住慕容麟體內的毒素,並不能把毒完全解了。而且,誰知道慕容超給的解藥保不保險,會不會在解毒的同時,同時下毒。
和尚說慕容麟中的毒很是邪門,一般人治不了,也就是遇上他了。不過,他也不能一下子把毒全解了,得一點一點,慢慢地來。
慕容麟問和尚,“大師,我體內的毒,全拔乾淨了,需要多長時間?”
和尚沉吟片刻,然後告訴他,“不好說,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體質好一點,排毒能力就強一點。體質差一點,排毒能力就弱一點。強一點,大概需要個兩三年吧。弱一點,差不多得個三四年,甚至更長時間。
慕容麟沉默了一會兒,對和尚說:“不管幾年,只要能把身上的毒全拔乾淨了就行。大師儘管放心大膽地治,在下自當無條件配合。
和尚給慕容麟開了很多藥,有喝的,有放在浴桶裡泡的,每天都要泡。除了這兩項,每隔一段時間,和尚還要給他放一次血——先用火燎過的銀針,把他兩手中指的指尖刺破,然後再從刺破的地方往外放血。每次,都能從手指裡擠出不少帶着異味的黑血。
兩年後,慕容麟排盡了體內所有的毒。
在這兩年裡,發生了不少的事。
窟咄鈴死了。早在慕容超發動政變前,窟咄鈴就讓慕容麟送到了乾安城外的離宮。慕容超發動政變後,把窟咄鈴從離宮接出來,安置進了一座秘密處所,嚴加看管起來。爲的就是用窟咄鈴鉗制乞淵可汗,讓乞淵可汗不敢輕舉妄動。
和尚給慕容麟治療的頭一年的冬天,窟咄鈴受了風寒,早在那之前,她已經得知慕容超奪位,慕容麟被救到柔然的事情。爲此,她不止一次鬧着要回柔然,慕容超不許。後來,她的病越來越重,病中,她讓人告訴慕容超,她要回柔然。這次,慕容超同意了。這都是一名一直伺候窟咄鈴的宮人後來講的。宮人還說,慕容超對窟咄鈴不錯,從沒在衣食用度上爲難她,窟咄鈴的日常應用,和慕容麟在時一樣,並無不同。
慕容超先派信使給乞淵可汗送信,然後又發了一隊人馬,護送窟咄鈴回柔然。很可惜,窟咄鈴沒能活着跨過邊境。在距離柔然還有三裡地的時候,她不甘不願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慕容麟和鬱律一起去邊境接的她。在車廂裡見到她的時候,她的身體還是軟和的,手上還帶着一點溫度。
鬱律緊緊地把她摟進懷裡放聲大哭,“姐,我是鬱律,我來接你回家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乞淵可汗見了窟咄鈴的遺體,更是當場昏厥。甦醒過來後,大放悲聲。因爲情緒太過激動,乞淵可汗當晚睡下後,再沒醒過來。
這還不算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鬱律的親叔叔,乞淵可汗同父同母的親弟弟庫伏,在乞淵可汗的靈堂前突然發難,以致慕容麟和鬱律,差點讓人亂刀砍死。虧得慕容麟和鬱律身手不凡,鬱律身邊又有幾個死士,護着二人逃了出來,逃到了鬱律另一個叔叔奚都的領地。陸續的,一些忠於乞淵可汗的大臣們也投奔過來。
奚都對乞淵可汗和鬱律忠心耿耿,論實力,和叛亂的庫伏不相上下。在奚都的鼎力相助下,鬱律在慕容麟的幫助下,歷經兩年時間,終於打敗了庫伏,奪回了汗位,繼位爲保信可汗。
當年庫伏奪得汗位後,殺害了乞淵可汗的可敦和小兒子,也就是鬱律的繼母和小弟弟,隨後又將二人,連同窟咄鈴和乞淵可汗的遺體草草安葬。
鬱律奪回汗位後,先將這四人依禮重新改葬,然後命人將庫伏和他的妻兒帶到四人墳前,用他們的腦袋祭奠了墳裡的親人。
在奚都的部落時,慕容麟遇見了蕙仙,以前在東宮伺候楊歡的宮女。蕙仙見了慕容麟十分激動,嗚嗚地哭個不停。蕙仙說,她對不起太子殿下,也對不起太子妃殿下,所以,老天才讓她遭到了報應。
慕容麟問蕙仙何出此言?蕙仙說,當年從東宮抄出來的桐人和字條,是她放的。她不是存心要害太子殿下的,是秦王殿下逼她,她沒辦法。當時,她妹妹託人捎信進宮,她爹欠了賭債,債主逼債。她娘則是常年身體不好,藥不離口,聽了她爹的事,連着急帶上火,更是眼瞅着就活不起了。她妹妹問她要錢,說是給娘抓藥,給爹還債。單說藥錢,她還可以勉強負擔,可是她爹的賭債,利滾利,她根本無力償還。
秦王殿下不知打哪兒知道了她家的情況,以着爲她爹還賭債爲條件,要她幫忙作這兩件事。除此之外,秦王殿下還說,她要是不幫,要是敢跟太子殿下告密也行,那她就作好再也見不着家人的準備吧。
所以,她作了。
東宮出事後,她怕秦王殿下殺她滅口,乘亂逃出東宮,帶着家人離開了京城,四處躲藏。不知不覺地,就來到了燕國和柔然的邊境。幾年前,鬱律干犯燕國,她的雙親死於亂軍,她和妹妹則被擄到柔然,作了女奴。
蕙仙說這番話時,鬱律也在場。聽完了蕙仙的講述,鬱律問慕容麟打算怎麼辦?
慕容麟沉默了一會兒,說先忍一忍,等鬱律奪回汗位後再說。現在的他,一兵一卒也沒有,鬱律也是靠着別人。況且,他現在殘毒未淨,在毒淨之前,還需要慕容超的解藥。
後來鬱律奪回汗位,慕容麟在第一時間裡,告訴了鬱律自己的打算——他要把楊歡要回來。先文要,慕容超若是不給,再武要。文要,不需要鬱律作什麼,給他出個信使就夠了。武要,就需要管他借點兵了。
鬱律說,沒問題,文要武要,他全支持。使者他出,兵他能出二十萬。本來還可以再多出點,但是因爲這幾年和庫伏作戰,傷亡不少,再說,家裡怎麼也得留點兵,以防不測。
慕容麟說,二十萬足夠了。
得到鬱律明確支持的當天,慕容麟修書一封,讓使者給慕容超送去。慕容麟在信中說,他可以不要江山,不要國主之位,可以不揭露慕容超對他所作的一切,但是,他要楊歡,要陸太妃。
他在信中告訴慕容超,自己體內的毒素,已經祛除乾淨了,他要慕容超見到信後,馬上把這二人還給他。
他對天,對燕國的列祖列宗發誓,自己絕不會在慕容超把這二人歸還後,再去攻打他,不然,他五雷轟頂而死。在信的最後,慕容麟說,自己現在是跟他好說好商量,他希望慕容超也要識時務。不然,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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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超的回覆很乾脆,不給。
得到這樣的答覆後,慕容麟才從鬱律手中接過二十萬大軍,對慕容超宣了戰。他是真沒想開戰,真沒想跟慕容超爭江山。他只想把楊歡和陸太妃接到柔然,然後,再帶着她們找一處明山秀水,隱姓埋名,作一戶不問世事的逍遙人家。
他想好好地補償她們,補償她們爲他吃的苦,擔的驚受的怕,尤其是楊歡。可是慕容超不成全他。
有時,你作一件事,並不是因爲你想作,而是有人逼着你,不得不作。
耿忠的行軍速度很快,然而,在他和慕容麟遭遇之前,慕容麟已經率領柔然大軍,連下燕國十二座州縣。
不是燕國兵將弱,而是慕容麟太強,慕容麟統帥下的柔然兵太強。論耍陰謀詭計,慕容麟不及他的兄弟,其實也未必不及,只不過他志不在此。若論當面鑼對面鼓,真刀真槍的行軍打仗,慕容麟不怕任何人。
耿忠是個極有本事的將軍,“驍勇”二字,是對他最貼切的描述。在慕容麟連下十二座州縣後,耿忠終於率領大軍,風塵僕僕地趕到了。兩軍隨即展開了激烈的撕殺,這一撕殺就是兩個多月。
今天慕容麟奪了幾座州縣,明天耿忠再把它們奪回來。今天慕容麟讓耿忠追着跑,明天耿忠就讓慕容麟攆得恨不能肋生雙翅。
後來,慕容麟總結戰略戰術,發現跟耿忠硬碰硬不行,因爲耿忠實在是太硬了,不是碰不過,而是他不想這麼耗下去,他速戰速決。
既然硬碰硬不行,那他就只能智取了。
一天,耿忠帶着兵馬來討敵罵陣,慕容麟帶着兵馬假模假樣的出去迎戰,二人戰至八/九十個回合時,慕容麟賣了個破綻,撥馬往下敗。耿忠求勝心切,衝着身後一揮手,“追——”說完,用手中大刀的刀柄一磕坐騎的臀部,一馬當先地追了出去。
耿忠帶着兵在後面窮追不捨,慕容麟帶着兵在前面玩兒了命地“逃”——盔也丟了,甲也棄了,刀也撇了,矛也扔了。總之,看上去,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慕容麟帶着兵一口氣“逃”出去能有三十多裡,逃進一座深山之中。該山林密草茂,亂石嶙峋,地勢十分複雜。慕容麟帶着柔然兵進了山後,一轉眼就不見了。
耿忠帶着人馬趕到,看了看山勢,他沒敢冒然進山,怕中埋伏。正當他打算引兵退去之時,忽聽山中一聲呼哨響起,尋聲望去,就見遠處一塊挺大的山石上,站着一名柔然兵。這兵用手點指耿忠,大聲笑罵,連耿忠,帶耿忠的十八輩祖宗罵了個遍。
耿忠的脾氣向來火爆,一聽那人罵自己的祖宗,而且還是十八輩祖宗都罵了,他氣得暴跳如雷。一拍馬,直取那人。他進,他身後的士兵,就得跟着他進,眼見着大部分燕兵進了亂石山,又是一聲呼哨響起,罵耿忠的柔然兵一晃不見了。霎時間,柔然兵從四面八方冒出來,把尚未反應過來的燕軍衝作數段。
耿忠情知中計,撥馬再想往回走,已是不及,後路讓人封了。兩軍在亂石山中,展開了一場惡戰,惡戰的結果就是,一部分燕軍被殺,一部分燕軍被俘,還有一小部分燕軍,突出重圍跑了。耿忠的兩名副將被殺,耿忠本人身中四箭,坐騎被柔然兵砍掉前腿,仆倒在地,他也從馬上跌了下來,被一擁而上的柔然兵生擒活捉。
慕容麟帶着耿忠回了大營。進了帥帳坐穩後,他讓人把耿忠帶進來。
耿忠被人帶進帳後,旁邊有人叫他跪下,他不跪。押着他的兩名柔然兵,其中一名一踢他腿彎,他猝不及防地跪倒在地。跪下之後,他還不服,掙扎着想要站起來。兩個柔然兵,死死地按着他,不讓他動。
“耿卿。”就在耿忠費力掙扎之時,坐在前方的慕容麟,很平和地喚了他一聲。
耿忠當即停止了掙扎,看向慕容麟,一看過後,他把臉一扭,緊抿着嘴脣,一語不發。
慕容麟神態安祥地看着他,“卿,可還認得朕嗎?”
聞言,耿忠一眨眼,過了片刻,低聲道,“認得。”
慕容麟一笑,“卿可知慕容仁遠的國主之位,是如何得來的嗎?”
“知道。”耿忠又一眨眼。
慕容麟收起了笑容,不過聲音卻是沒變,依舊淡淡的,不帶半點惱意,“既知道,卿爲何還甘心附逆?”
耿忠一咬腮,沒吱聲。
慕容麟又道,“卿是難得的人才,朕愛才,惜才。卿若能迷途知返,助朕討逆,朕可以既住不咎。待到重回乾安之日,朕還有重賞。卿可願意?”
慕容麟話音落下,耿忠把頭轉了過來。他是個很英武的長相,身高背闊,濃眉大眼,鼻直口方,站着是個威風凜凜的氣派,即便此刻讓人按着跪在地上,也依然是個好漢風采。
耿忠雙眼直視慕容麟,吐字清晰,聲音堅定,“多蒙陛下錯愛,臣,感激不盡。昔時微臣辭父從軍,離家前,臣父曾對微臣說過一句話,微臣始終牢記在心,不敢忘懷。”
慕容麟饒有興味地一笑,“哦?尊君對卿說了什麼?”
耿忠目光炯炯,“臣父說‘辭父事君,當立功義,功義不立,當守名節’。乾安城中的陛下待臣親如手足,臣,斷不敢棄主偷生。”說完,他又把臉扭了回去。
慕容麟定定地看着他,看過了一會兒,靜靜道,“卿不再考慮考慮嗎?
耿忠答得斬截,“不必。”
慕容麟垂下眼,思索着點了點頭,復又擡起眼,“既如此,卿當知道後果如何。”
耿忠笑了一下,“知道。”
慕容麟又點了點頭,由衷感嘆,“仁遠得卿,何幸之有。”說完,他一揮手,兩名柔然兵隨即把耿忠扯了起來,推出帳外。
大帳外,寒冷的風,夾雜着細碎的雪花,在明晃晃的太陽下,一會兒東,一會兒西。
耿忠擡起頭,望了望天,然後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腔冰涼的空氣。再睜開眼,他辨了下方向,面朝乾安城的方向跪了下去。從被擒到現在,他一直是個五花大綁的模樣。他揹着手,向着乾安城的方向,鄭鄭重重地磕了三個頭,“陛下,微臣先走一步。”
磕完頭後,耿忠從容就戮。
慕容麟命人給耿忠找副好棺材,把他厚葬了。
耿忠一死,再無能敵慕容麟之人。而且,有的州縣,聽說舊主回來了,審時度勢,不待慕容麟來討,自己主動地打開城門,迎接慕容麟歸來。
短短一個月後,慕容麟已經攻下燕國大部分州縣,眼瞅着就要攻到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