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姜恪也放下身架,再次問道:“那麼太子,依你看,如果在涼州與吐蕃交戰,我們唐軍會有什麼結果?”
“涼州嘛?”李威想了一想,書到用時方恨少,好象即使是李治武則天時,唐朝與吐蕃也有過大捷,不過敗得更慘,就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失敗的,在什麼地方失利的。所以回答得更小心了,慢騰騰地說道:“在涼州我們大唐經營多年,百姓心向我們大唐,只要選好戰機,就能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當然還得看主將的安排,調兵遣將的能力。其實不只是在涼州,在地域平坦的西域以及河源等地,地勢還不算很高撥,對我軍影響都不大。但過了赤嶺,地勢高撥了,或者赤嶺以東,如果在地勢高撥的山區地帶作戰,對我軍都不利。”
“那以你說,青海收不回來了?”姜恪又問了一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他領軍涼州道行軍大總管,即使在涼州安全無事,如果朝廷下詔讓自己收復青海怎麼辦?
“姜總管,依孤的看法,其實涼州現在應當沒有關係,吐蕃新近收復吐谷渾,得消化一段時間。涼州是我大唐重要商道,也是通向西域的咽喉,進入涼州,必然與我們大唐硬撼。吐蕃還沒有成長到這地步。如果是孤,這時即使進攻,也不會進攻涼州,反而會進攻這裡。”
他一指地圖,上面是安西四鎮,又道:“西域四鎮離我們大唐遙遠,異族人多。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支持的力度不高,相反,大作戰需要供給,供給運到西域十分不易。再說反攻青海,這也是必須的,有鹽,有馬。”
只是兩句,大家一起默不吭聲。
這時候曬鹽沒有出來,沿海地區煮鹽,內陸靠河東的湖鹽、巴蜀的井鹽以及鹽州的鹽池,要麼就是青海的湖鹽。鹽稅是國家重要的收入之一。失去了青海,朝廷無疑失去了一大財政支柱。而吐蕃同樣缺鹽,得到了青海湖,此消彼漲,對大唐不利,對吐蕃成長卻更有利。
青海的戰馬,對軍事的作用更是無用置疑。
還有就是安西四鎮,大約剛纔沒有拿出來這部分牒報,太子沒有看到,正是因爲去年春天時,吐蕃攻陷了安西四鎮,使安西四鎮罷廢,朝廷才勃然大怒,讓薛仁貴出兵的。
難道太子這條消息沒有聽說過,那個失魂症是真的了?
但更彰顯了太子的睿智。
“要收回青海,不分化削弱吐蕃,除非大唐有申國公李大將軍那樣的本領。如果沒有,那麼只有一個辦法,讓士兵呆在地勢高撥的大山頂上,苦練三四年,適應了那種高撥的氣候,再有名將統領。否則面對吐蕃人這個葛爾欽陵,結果不會很美妙。”想了想又說道:“人有所長,馬亦如此。不但人,就是戰馬進入高原地帶,也未必趕得上吐蕃的戰馬。其他的,孤就想不出來了。”
裝逼是要實力的。
這些觀點是後人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想的,既然李威記下來了,來到這個世界也就是他的知識。不要說這一條,就是他有本事將全唐詩全宋詞全部記下來,抄襲出來,誰敢說不是他作下的?
不過再裝下去,就是細節,反而會露馬腳。
但已經夠了!
李威這些觀點,已經替這幾個智慧長者,推開了一扇重要的窗戶。幾個長者開始熱烈的討論起來。
…………
也許是真的被李弘氣着了,武則天胡亂地點了兩個親衛名字,讓兩位公主下嫁。
但立即反應過來,這樣不好。雖然兩個親衛出身還算良好,可與天子女相配,畢竟有了一些差距。
再說,天子女下嫁,自己辦得太草率了,也更加授人以話柄。於是再次下了聖旨,將王勖升爲潁州刺史駙馬都尉,權毅升爲蘄川府左果毅駙馬都尉。並命留守在長安的宗正寺與禮部官員,備辦婚儀。
…………
春天一天天濃烈了。
雖然旱情嚴重,然而龍首渠卻沒有乾涸,滋潤着皇宮的花花草草。
天竟昏暗下來,當李威走出宰相議事的延英殿時,飄起了喜人的小雨,一朵朵花卉在雨霧中格外鮮豔奪目。
回到了東宮,就聽到了這條消息。
李威皺了皺眉頭,不由失笑,只是笑得很苦澀。兩位同父異母的姐姐應當是熬出頭了,只要與駙馬配合,會低調做人,這一輩子算是脫離了苦海,可是母親大人,心中怨念恐怕更深了吧。
正在此時,宮外又傳報:“皇后懿旨到。”
也就是武則天的聖旨了,李威立即走出寢殿,迎接聖旨。傳聖旨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中年公公,將他迎了進來,吩咐碧兒給這個公公煮茶,但遭到了他的拒絕:“太子,奴婢還有公務在身,要立即回東都,還是接旨吧。”
說話時帶着微笑,可這種匆忙與有意迴避,讓人不由地感到一絲寒冷。
李威只好伏下接旨,太監拿起聖旨念道:“太子爾好爾好……”
爾好爾好?四個字就揭露了武則天心中的激憤!
“……”一大堆無關痛癢的廢話過後,太監又讀道:“爾沉瘵纏身,分憂國事,力惟不足,何閒顧宮闈之事。國家,天下之國家,非他一人之國家。……”
沒有寫一人之家,事實唐朝是李家一家的天下,天下之國家,分明是冠冕堂皇之言。但寫了他一人,加了他一個字就不同了!兩位公主是什麼人?她們是蕭淑妃的女兒,不是正統。再想想武則天與王皇后、蕭淑妃的恩怨。
李威聽了再次流出了冷汗。
聖旨中斥責就只有這一句,然而這一句足夠了。
聽完了聖旨,他低聲答道:“兒臣遵領皇后懿旨。”
又轉過身來,對碧兒道:“去拿三百匹絹來,謝過內侍傳旨。”
想不出來其他的好辦法,其實做皇太子也是不錯的,天下之大,老子第二。爲什麼非要做皇帝?但他這個現代人的想法,誰個相信?但不管怎麼樣,得修復與武則天的關係。
武則天雖然因爲自己所逼,答應了義陽宣城兩位公主下嫁,但心中甚是不平,因此用了這句斥問。天下那麼多事務沒有管好,你怎麼有心思來管宮中的宮闈之事!
暗暗揭露了她的不滿,以及對不理解她一片苦心的失望。至少如果聽任蕭淑妃發展,皇太子的位置,李弘是休想了。又不好直接說出來,所以在懿旨用極其婉轉的詞語表達。
如果拋去以後的歷史,武則天爭來爭去,最大的好處,並不是她自己,而正是李弘。然而兩位公主呆在宮沒有出嫁,當真沒有人知道?怎麼可能!她們是李治的親生女兒,李治又有多少女兒?沒有一個人敢說,卻沒有想到最後讓李弘提了出來,還是如此直接了當地上書。
李威心裡嘆息,如果換作了自己,即使提,也不會用這種方法。這個李弘…………
傳這道懿旨的太監,無疑非得是武則天的親信。
三百匹絹,說多也不多,說少也不少,出自東宮的絹,又是賞賜給武則天身邊的親信,都是上等生絹,每匹市價接近七百文,大約兩百多緡錢,正常年份一緡錢能買到五六十鬥米,當然物價也不能按照米價計算,但一緡錢實際價值與五百元人民幣相當。
“皇太子的好意,奴婢不敢受,皇太子還是好自爲之吧。”
太監說話時,語氣十分嘲諷。這件事說好,是李弘仁愛。說不好,是賣母親的濃恩謀名。爲了名聲,將母親往泥坑裡踩了。
李弘心中很是焦急,能讓天下人惦念,不能讓自己這個便宜母親惦念。仁愛,還是等自己將來將皇帝位置坐穩了再說。想了想,說道:“那麼,可不可以麻煩內侍帶一封信給皇后。”
“請。”
李弘拿起了笑,在黃麻紙上寫道:“母后大人所言極是,兒臣年幼,少不更事,望母恕罪。
時二月,旱情焦急,偶有春雨,兒臣聞喜,出外祈之。奈雨霏息,兒臣淋雨昏之。遙千里之外,春暖花開景明,然初春乍暖還寒季節。父皇體羸,母后亦輔國事操勞。又爲兒臣牽掛,兒臣愧疚不安。
無以爲孝,令尚衣局制春衣數件,寄於父皇母后,保重龍體安康。父皇母后安,兒臣伏惟心安。前日見襁褓一件,忽思十月懷胎之苦楚,作詩一首,獻於皇后。娘懷兒一個月,不知不覺。娘懷兒二個月,才知其情。娘懷兒三個月,飲食無味。娘懷兒四個月,四肢無力。娘懷兒五個月,頭暈目眩,。娘懷兒六個月,提心吊膽。娘懷兒七個月,身重如山。娘懷兒八個月,不敢笑言。娘懷兒九個月,寸步難前。娘懷兒十個月,才離娘懷。”
“這是什麼詩?”碧兒驚奇地問道。
李治爲了不讓東宮重蹈當年李承乾李泰之覆轍,八歲時就讓李弘單獨搬進東宮,請名臣大儒教導。李弘也很爭氣,讀書勤奮,以至缺少活動,得了肺瘵。
但他的文才確實很好的,斷然不會寫出如此粗鄙的詩作。
“難道不好嗎?”李威問道。詩作粗鄙,可是情真意切。對於現在的武則天不是要文章多華麗,是要李弘溫暖她失望的心。文章再華麗,難道能超過曹植?
果然太監看到後,筆咪咪地說道:“太子這封信寫得很好哪。不過太子,你難道忘記了一件事,東宮之中有三名八品掌縫帶着若干宮女,專門爲東宮製衣,尚衣局卻是皇宮編制。”
很有水平的說話。
李威還真不知道,謊言被揭破,李威尷尬地一笑,道:“這位內侍,這一次孤燒得很重,大約得了失魂症,病後醒來,許多事兒怎麼想,卻想不起來。”
“失魂症?”
“不過殿下已經恢復很多,”碧兒緊張地插嘴說道。
“沒有事,也許過一段時間就會好起來。其實未必是壞事,至少孤的字寫得比以前更好了。”
李弘外柔內剛,字如其人,看過不少李弘書寫的字,字跡剛勁有力,但少了生動變化妙趣。自己寫的時候也刻意摸仿了李弘的字跡,沒有成功。倒是自己自小就練了顏體,書法勉強能拿得出的。可沒有想到他的手是李弘苦練了十幾年書法的手,加上他對書法的理解,兩者一結合,居然比他本人寫得好得多,也比李弘的書法多了許多生趣,隱隱寫出了顏體的真味!
其實書法對於李弘來說,只能算是小道,這個時代好象也沒有用字跡辨別一個人的說法。當務之急,是他與武則天的關係變化。因此都沒有太在意,倒是這封信,讓太監看到一份轉機,因此才善意提醒。至於失魂症又如何?自己向武則天低頭,纔是這個太監關注的。
李威又道:“碧兒,你難道沒有聽到內侍的話?”
碧兒知趣,立即下去,找內宮的掌縫。
看到了轉機,這個太監也識趣了,坐了下來,呷着茶,說道:“不過殿下這個字,讓奴婢隱隱地感到了橫絕千古。”
顏體還沒有出現。不是這時候書法不好,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三位大家名震千古,馬上就要出來的小歐陽歐陽通、薛稷以及草聖孫過庭,在歷史也有很大的名氣。李世民本人也是書法大家,他的子女,連武則天在內,都有一手好書法。
可這時候的楷書依然是從魏隸上轉變而來的,媚秀爲主,即使虞書遒勁,可依然外柔內剛,修媚自喜。大歐若猛將深入,筆力勁險,但還是以清雅俊逸爲主。至於褚遂良更若美人嬋娟,豐豔媚趣到了極致!無論如何,筆畫之間,更是清瘦。就是李世民是千古一帝,可字寫得嫵媚如江南小姑娘一般。
象顏體這樣肥腴含着剛骨大氣的書法,幾乎歷史上都沒有看到過。
橫絕千古未必,這時候字也好,詩也罷,都以是秀氣爲主流,就象蘇東坡的詞,在當時,也沒有被世人認爲是頂流詞作,直到去世後很長時間才確立地位的。但這種字跡流傳出去,一定會驚豔天下。
“內侍過獎了。”李威說完,繼續寫下去:“國事有戴相等賢臣參議,兒臣才弱,唯能觀之。母后,能否允兒臣離開京兆,前去洛陽,在父皇母后身邊盡人倫孝道。兒臣弘,涕上。”
想要武則天開心,得到她身邊服侍吹馬捧屁,現在人在長安,武則天在洛陽,大是不妙。當然,留在長安監國是假的,主要是李治讓他跟在宰相後面,學習如何治理國家的。可連命都保不住了,要這個虛名做什麼?
太監滿意地將墨汁吹了吹,說道:“這封信,奴婢一定會保管好,立即傳達皇后。”
“多謝了,”李弘深施一禮。別以爲自己是皇太子,想要母親高興,還得她身邊的人多說說好話。
“太子,你是折殺奴婢啊,”太監誠惶誠恐地將李威扶起來。
東宮是一個小朝廷,編制龐大,一旦開動起來動作很快,一會兒幾件春衣趕製上來。其實衣服不衣服無所謂,要的是李弘這片孝心。李弘再次拿出五百匹絹,這一回這個太監沒有拒絕了,笑咪咪地收下來。
看着他離去,李威長鬆了一口氣。經過這一番補救,事情在向好的方向發展,轉過頭來,向碧兒問道:“剛纔母皇信中說,沉瘵纏身,是何意?”
“太子,難道你連這個也忘記了,瘵就是肺癆。”
李威身體晃了一晃,這個穿越真倒了狗屎運了。一穿進來,就得罪了武則天,不僅如此,還得了肺癆,肺癆是什麼?就是肺結核。難怪自己是太子,除了這個碧兒外,真正親近的人一個都沒有看到。
肺結核在這個中古年代裡,意味着什麼?絕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