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則這個僕役遞上來一封信。
信上大約說了事情的經過,武則天將朱敬則召入上陽宮。這一點出於李威的意料,他離開後,李治也沒有搬入皇宮。上陽宮地勢開闊,環境又好,雖然危機解除,因此李治一直呆在上陽宮養病。
然後武則天說了一件事。香黛自西方來,孤苦無依,甚是可憐,自己侄子武承嗣對她有好感,想納爲媵人。也就是小老婆,但與妾不同的,妾可以自由買賣,也可以送人。這個媵是有身份的小老婆,不可以自由買賣。可小老婆就是小老婆,地位在家中還是很低下。
作爲國公,可以允許納六名媵人。
說得很輕描淡寫的。
朱敬則沒有同意,李威寫了一封信,那時候裴行儉還沒有離開洛陽。
在信上李威不大好說,於是寫到,詳細的原因,讓朱敬則詢問裴行儉去。朱敬則十分古板,收養這個西方公主爲義女,心裡排斥,不得己問裴行儉,裴行儉說了一些原因。有的他懂,有的他不懂,但知道這個公主,在皇帝手中,以後會有大用。
解釋了一下。
關健他不明白,包括裴行儉在內,不知道後來西方的厲害,自然不會全明白,到了他嘴中,說得就有些纏雜不清。武則天微微一笑,說道:“朱卿,弘兒所想太過闊大,我朝兵力能不能投入到大食拜占庭?更不要說這個法蘭克王國。”
不要說法蘭克王國,就是將大軍率領到達吐火羅(阿富汗巴基斯坦一帶),唐朝兵力都十分吃緊了。最簡單的,後勤供給如何到達?
然後手一揮,道:“就這麼着吧,此事勿要再議。”
強行作媒,連媒都不能算,一個小小的夷人流亡公主,在唐朝人眼裡算什麼?
朱敬則只好離開上陽宮,他脾氣耿直,可經歷過這麼多年,又發生了這麼多事,也不是當年不顧李敬玄權勢赫赫,也要彈劾的愣頭青。出了上陽宮,也就反應過來。
本來這件事,作爲一個堂堂的太后,不該過問的,值得嗎?但武承嗣這個管事,陛下也是有意小題大作。一個若大的皇帝,犯得着,爲一樁放高利貸案,興師動衆嗎?
事皆是小事,至少對這兩人來說,小得不能再小了。
但博奕纔是他們最終目標。
不過好無論懷州,或者滎陽,離洛陽很近,小事沒有人注意,大事情能迅速得知。更能迅速通知,於是立即寫了一封信,讓屬下來到自家府上,讓家中的僕役騎馬到滎陽尋找李威,將此事通知。
婉兒在邊上看着信,不滿地說道:“太后怎麼能這樣做?”
這個公主有多重要,她同樣不大明白,但能看出來在陛下心中的作用,否則都不會給武承嗣那麼厚的賞賜。
李威將信放下來,說道:“你回去稟報你們家阿郎,讓他勿用擔心,太后不會真去做的。”
但發生了這樣的事,李威終於失去了賞遊的興趣,帶着一干人重新回到滎陽。
天色將黑,鄭父又將李威請到書房之中。
對鄭父的做法,李威很不滿,我都說了樑金柱會有很大的前程,而且求的不是你們鄭家的嫡系女子,若是那樣還算過份。只是一個外室的女子,僅在你們滎陽,沒有三百個,也有兩百個沒有訂親的外室少女,還是我皇帝賜婚的,爲什麼不同意。
這讓他不高興。
可站在鄭家的角度,就是外室女子又怎麼的,畢竟還是我們姓鄭的,怎麼能嫁給一個商人。
造成這種想法,是兩種觀念的碰撞。在唐朝生活了很久,可有的思想還是保留着後世的思想觀念。大多數是好的,比如他的平易近人,一些有遠見的見識。有的不好,容易發生誤會。
在這時代,五姓七家的女子就是金貴,這是定律,這是公式,是世人的標準。
鄭父沒有立即拒絕,已經賣了李威一個天大的面子。
若不是知道李威身上發生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事,就是皇帝,鄭家這一次也不會有這樣的友善態度。
坐下來再次商議,鄭父說道:“陛下,家族裡反對的人很多。”
“鄭翁意思是不同意了。”
“也不是,有一個解決之道,就怕陛下不同意。”
“說說看。”自己出了手,母親立即反擊,不能再逗留於滎陽。雖說母親只是使用一個技巧,不向自己作出讓步,但萬一呢?萬一真強行將香黛賜於武承嗣,在這時代,世人對貞潔觀念不是很看重的,算自己吃了一隻蒼蠅下去不計較,可這個香黛是清教徒,情急之下,來一個懸樑自盡,怎麼辦?
因此,內心有些焦急。
鄭父說道:“陛下,是這樣的,我們家族還有一個女子,長相也好,品行端莊,又會讀一些字,今年十三歲,沒有訂親,只是她是庶出的女子。”
也就是小老婆生的孩子,庶出的子女,在這時代是最悲催的,有時候連家中一個主事的僕役都不如。李威臉色立變,鄭父立即又說道:“陛下,她雖是庶出女子,但不是遠室弟子的女兒,是我們鄭家的嫡系子弟所生。”
說着,皺着一張老臉。
就是這樣了,以後自己這張老臉也沒有辦法見人。這個讓步,也是鄭家最大的讓步。
“我去問一問。”
“行。”
李威找到了樑金柱,將事情經過一說,樑金柱大喜過望。李威不滿,但樑金柱可不會不滿。雖是庶出的女子,可終是鄭家的人,沾着鄭家的腥氣。若不是陛下,平時自己做夢都不敢夢到的。伏於地上,道:“陛下,臣謝過陛下。”
以頭碰地。
李威很無語,將他扶起來說道:“樑卿,別這樣,你是我的心腹,縱然聯親成功,畢竟是庶出,已經很委屈。”
怎麼着,還是我手下最貼心的小弟,鄭家也許賣了面子,但面子賣得不厚。
又道:“記好了,你也有你的尊嚴,又爲我吃了很多的苦。待會兒你們相見時,不可丟了我的臉面。”
“喏。”
答得很乾脆,可李威將他帶到鄭父面前,樑金柱依然兩腿戰戰,十分緊張與激動。與李威打交道,鄭父一直居於下風,可在樑金柱面前,卻十分矜持,擺了擺手說道:“樑金柱,你是一名商人,此舉可以開我幾大家之先河。”
“是,我很感謝。”若不是李威關照,他都能自稱爲僕。
“雖然陛下撮合,但還需卜一下八字。”
“是,是。”
其實主要是兩家的意向,家主同意了,這門親事基本不會有意外發生。
鄭父又說道:“另外你也讓你幼子前來滎陽,讓我家那個孫女看上一看,還有,某不想大張旗鼓。”
沒有提聘禮,樑金柱如今富甲天下,聘禮定會不薄,沒有必要提。
“是,是。”
“那麼某與陛下還有一些事務商議……”
“是,我先行告辭。”
鄭父也不站起來相送,等樑金柱走後,李威說道:“鄭翁,你架子真大。”
對鄭父這種倨傲的態度,李威再次生起不滿。其實也受了母親的影響,多少對這些家族內心處有些排斥。現在這時代,尊卑差別很嚴重,若不是看在李威面子上,樑金柱想進這個府邸都不大可能。
鄭父只是苦笑,道:“陛下,臣只能做到如此,再做,以後臣休想再有臉面出門見人。”
主要想立即返回洛陽,李威也沒有心思再計較商議了,於是默然。
鄭父又說道:“此樁親事讓陛下如願以償,那麼是不是……”
“鄭翁,我有兩言,第一言你們鄭家想要將來後宮什麼位置?”
皇后定下來不會恩准,就是四妃,李威也不想給,但九嬪鄭家顯然不會同意。但沒有想到鄭父微笑道:“嫁出的女子潑出的水,將來後宮如何安排,由陛下賜予。我說的不算,當年王家的女子與蕭家的女子是如何的下場。陛下不準,臣再爭也無用。”
但是不是如此?
這是鄭家最嫡系的女兒,作爲門閥,無論韋家、蕭家、王家,或者裴家,眼下皆沒有鄭家尊貴。當真李威說了的算?
李威很是無奈,心中想到幸好隋唐更替,導致江南門閥衰微,否則這幾十頭怪物森然屹立,朝廷如何自處(僑族指王謝袁蕭,另外還有江南吳姓的朱張顧陸,關中的韋裴柳薛楊杜,代外虜姓的元長孫宇文於陸竇源,江左尚人物,代北尚貴戚,關中尚冠冕,山東尚婚姻,但這幾大羣貴中,僑族衰微,吳姓開發晚偏居一隅,虜姓不必提,關中是新興貴族,因此,以山東幾姓最貴)?
這是一頭老狐狸,該軟時軟,該硬時硬,該模棱兩可是模棱兩可,李威不好再說下去,又道:“婚姻乃是一輩子大事,我回去後也要與父母商議,還人卜合八字……”
反將鄭父一軍。
鄭父哭笑不得,只好道:“那是,那是。”
將李威送走後,李威覺得不滿,鄭父同樣覺得十分委屈,但怎麼辦呢?他畢竟是君王,而且是一個睿智的君王,四姓當中(排除了太原王家),自己這一姓是很弱的,不先崛起,早遲也會象太原王家那樣漸漸末落。
只好搖頭道:“這個皇帝,還真強勢啊。”
不過這一行,這位皇帝除了態度強硬外,也釋放了許多善意,略略能讓他能給家族子弟一個交待……
李威沒有考慮他的想法,鄭家的事大約是告一段落。因此想着朝廷的事務了,想了想,喊來兩名親近的侍衛,讓一人渡河前往懷州,一個秘密到洛陽,尋找狄仁傑。
第二天李威立即出發,返回洛陽。
鄭家上下將他送出了滎陽的城門口,車駕駛了幾里路,忽然前面一輛馬車攔住了他們去路。鄭宮楚走了下來,見了禮,道:“臣妾有一言。”
“鄭家小娘子,請說。”
“我……”
“說吧。”
“我只是想說,能陪伴皇帝身側,是臣妾的幸運,並沒有其他的想法。”鄭宮楚遲疑了很久,終於將這一句話艱難地說了出來。
說完了,跌跌撞撞上了馬車,返回了滎陽。
“陛下,這個鄭家的小娘子很溫順,”婉兒說道。
鄭家這個女子能進入東宮,上官婉兒不會排斥的,其他幾個女子也沒有多大的反感。但裴雨荷內心卻會不安,本來有一個韋月,再加上鄭家這位女子,她在東宮位置越加式微。
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裴雨荷,李威說道:“也許這個小娘子性格溫順,然而這樣溫順的性格,爲什麼今天敢攔住我的車駕,說出這句話?”
上官婉兒不能回答。
“此事你們不要再說,我心中有數。洛陽還有一大堆事等我去處理……”
說着望着西方,朝爭又要開始了。